黄昏时分,玉生醒了过来,刚睁开眼便看到马铃儿在一旁拿着根朱砂笔往黄纸上胡乱画着符,“这是哪里啊?”
“说了你也不知道。”她只是抬了抬眼皮,并没有停下手中的笔。
“刘一脉呢?”
“回洛阳去了。”
“啊?他怎么丢下我一个人就走了?”
“因为我师傅说你不必去洛阳了。”
“你师父?”
“哟,这么快就醒来了。”那变成老人的男子走了进来,缺了根拐杖,脚步有些蹒跚。
“师傅!”马铃儿站了起来,作了个揖,然后扭头走了出去。
“你要去哪里啊?”
“去散散心。”
他回头一看,马铃儿已经没了身影了,“这小丫头,置什么气啊?”
玉生呆若木鸡,眼睛直直地看着他额头上的那竖着的眼睛,“二,二,二郎神。”
“说差了,那是我祖宗。”
“那你是……是神仙?”玉生一脸的难以置信。
“以前算是吧,现在就是个糟老头而已。你叫方玉生吧?”
“是啊。”
“我叫杨魁,鬼斗魁。”
“你……你好。”
“你也好,原来如今世间是这样打招呼的。”
“这……”
“我知道你心里必有千万般疑问,待我慢慢道来,先问问你,你可知道这人和仙有什么区别吗?”杨魁坐了下来,与玉生并挨着。
“神仙会法术?”
“不,这是结果。人和仙只有一个区别,就是穴位的多寡。”
“穴位的多寡?”
“没错,凡人只有七百来穴,而仙则成千上万,你可知如今你身上有多少个穴位吗?”
“有多少?”玉生屏气凝息,竖起了耳朵。
“有四千五百三十六穴。”
“你是说我是?”
“正是,你是仙不是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依山则仙,是因天地有魂气,藏于山脉,如泉涌出。人有七魄——英魄、精魄、中枢、力魄、气魄、灵慧与天冲,灵上有孔是为穴,可纳魂入魄,经脉皆通,便生道行,道行深,则飞仙。这话你可听得明白?”
玉生点了点头。
“那就好,底子不错嘛。”杨魁一笑,很是和蔼可亲,“远古时期,魂气充盈于天地之间,万物有穴者皆可修灵固魄,羽化而登仙。然而商周交替之时,封神榜一出,各路神仙纷纷据山自设结界,囤积魂气,自立乾坤为洞天福地,人所皆知的有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从此仙与人殊途,分道扬镳。又历经春秋与战国,世间魂气日益稀少,凡人纵有千穴也难以得道,非得奇缘巧合不可,你父亲便是。”
“我父亲?你知道我的身世?”玉生瞪大了双眼。
“你的岁数比我几倍不止,乃东晋人士。”
“东晋?魏晋南北朝的东晋?”
“正是,你父亲便是烂柯王质。当年尧依穴而制围棋,内蕴阴阳,可演化之与天地对弈,穴开为白,合为黑,魂在灵中,如气入笙箫,神音声声,能催天地五行之力,又能造乾坤八卦之势。王质砍柴误入烂柯福地,见两仙翁弈棋,忽一兔子蹿上来,搅了棋局,他立于边,空手复盘,又着了几手,一时间惊天地、泣鬼神,天才从此横空出世。”
“后来呢?”
“你父亲自凡间来,有大慈悲心,深感于魂气乃天地所生化,万物有穴者皆可借其修道,为何独独神仙占有之?他以此发问于玉帝。”
“玉帝怎么说?”
“纵众生平等,然心分正邪,而魂气有限,若不加以干涉,必争夺之,闹得生灵涂炭,反而不美。”
“这似乎有道理。”
“你父亲可不这么认为。”
“他,嗯……王质是怎么认为的?”玉生似乎还不习惯自己多出来个父亲。
“他认为这是既得利益者的一套说辞罢了,但其实他已经落入了玉帝的圈套里了。”
“什么圈套?”
“你随我来。”
玉生跟着杨魁走出了竹屋,他们可劲地说话,原来夜色早已降临,只听得水池里一片蛙声,那萤火虫比火烛还明亮,四处晃悠着。
“什么?现在是夏天了?”玉生一惊。
“放心,日子没跑呢,这便是我跟你说的洞天福地,节气可随心所欲,不必跟着凡世俗尘。况且这儿只是区区一个洞穴,实在无法相较于真正的洞天福地那般天大地大,那里山川大岳可无所托于虚空之中,瀑布自天而降,彩虹为桥,青龙做马,一处地应四季景,更别提那层层楼宇重重宫殿了。现在你也该知道神仙为何要设下结界,独占魂气了吧?”
玉生眨着眼睛,若有所思。
他们绕过那池子,又走过几棵古树,进了那隧道,水声越发大了起来,杨魁手指一划,那瀑布犹如窗帘一般从中拨开,见得悬崖上望月当空,银河耀耀流淌其中。
“你看到那满天繁星了吗?”
玉生点点头。
“那每一颗上边都是魂气盈然,只是可望而不可及。李白说手可摘星辰,那是无知者狂言乱语,凡人只是比神仙少了些穴位,反言之神仙也只是比凡人多了些穴位,也有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并非无所不能。”
“神仙也会死?”
“万物灵破则亡,无一可免。只是神仙靠着魂气活得长,五百年为一劫,若能化魄为灵,则又添五百年,如此往复。”
“纳魂入魄,化魄为灵,这又是一个神仙要独占魂气的原因?”
杨魁笑了起来,“孺子可教也,神仙要魂气就跟世人要钱财一般,不,应该说两者就是一回事,永无止境。言归正传,那星辰之间隔着渺渺虚空,无半点魂气,如同凡人不可潜入深海一般,神仙也无法渡过虚空,更别说采集魂气了,那嫦娥奔月已属壮举。可你父亲不同,天纵奇才,又心怀苍生,于是日夜演化阴阳,终究夺乾坤之势,造了玲珑结界,横渡虚空,先后登上金、水、火三星,采得满满魂气。”
一阵夜风吹过,杨魁原本说得情绪激昂,可突然低下了头,神情落寞,三只眼睛满怀愧疚地看着玉生,同时抬起右手摸着他的脑袋,嘴角有些苦涩,“然而你父亲未能如己所愿,就算从那三星采得的魂气钵满盆满,可却与众生无缘,玉帝用其造了三十三重天,而你的父亲也遭了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