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怯颜是双生,容貌却一点不像。
怯颜继承了娘的美貌,随着年岁渐长越发美艳。那种并不是弱质纤纤,而是爽朗明丽,奔放自如,娇研赛火,如同五月正辰怒放的绝品牡丹,国色天香。
我,实际并不美丽,没有丝毫令人惊艳的地方,最多能算个肤色赛雪。但只要我发自内心的真诚一笑,任何人都能轻易打动……若是我在笑容里故意含着一丝烟波,会自然生成一种勾魂夺魄的魅力,让每一个见到的笑容的人,莫名的失了心神!
后来,听长老说,这是神灵恩赐给族中女子最为平常的一件礼物,让笑容里带上令人愉悦的魔力!这是很善意的,为了体谅所有人的眼睛和心情!
但出了一个小差错——不小心掉进了复杂的人性,我便被很多善嫉的女子诽谤成了……狐妖转世!娘给了我一个更加美丽却饱含危险的安慰:一笑倾人城,二笑倾人国。
可是,笑……只是一件‘礼物’而已!
——《西风札记•笑》
花太香,蜜太甜,引来的蜂儿蝶儿自然多。娘也在更早便告诫我和怯颜:红颜多薄命,皆因男儿多薄幸。我不想因为‘红颜’招惹薄幸浪荡子,所以我常淡然,不常欢笑,又因只穿一袭白衣,有了一些如雪的高傲和冷淡。
怯颜,却是真真正正一个,不言不笑都能招风引蝶的女子。
自上次遇险后,干乾来的陌生人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像那个老头。遇险被救的事,也通过商旅和流浪的说书人开始流传,怯颜娇艳如牡丹花后的美貌,伴着赞颂和流言……飞出了干乾。所以,很多很多人找各种借口来看怯颜,干乾县所在的汇远省,左刺史借口巡视地方……也来了。
“爹爹遇到了棘手的事情么?”我到书房要拿两本诗集,却见到爹爹一脸愁眉不展。
“没什么。”他的话和表情不符。
“为了刺史大人到来而头疼?”我试探问道,果然爹爹一脸讶异,显然被我猜中了心思。
有时候,我觉得大哥真适合去做一个探子,爹爹是生他的人,自然也能想到是他大嘴巴,也不再掩饰,只是摇头道:“泠儿,这事情同你没关系,别管!”
“好!”我嘴上答应,心里没答应,什么巡查地方?别的‘地方’不去,偏偏选择来干乾……大哥谈起他的时候,一脸的嫌恶说他在汇远省很出名,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仗着在元安都城里有一个当大官的亲戚,无法无天惯了。还向爹爹提亲,要娶怯颜过去做第八房妾室,这自然被爹爹严辞拒绝!
居然敢欺到我们头上,哼!他不来还好,若是来了,定然让他好好的来……毫无光彩的滚。
“刘大人,几年没见,嫂夫人越发美艳了!”一进门,左刺史便开始占起娘的便宜。
“哪里哪里,拙荆的美貌可比不上您府里的七房夫人。”爹的骨子里头是有文人傲气的,不酸不涩的讽刺。
“呵呵,哪里比的上三小姐天仙一样的人,据说她的美貌可是最有望成为’神女’的。”刘刺史说的是最近流传最广的谣言,我只在边上听他们你来我往的寒暄,心里怒火腾腾燃烧。
“左大人可是找我妹妹?”我在游廊拦住了鬼鬼祟祟的他。
“呵呵……哪里哪里,只是这里景色怡人……”他眼神闪烁不定。
“是么?”我抬头,直直面对他,然后展现了一个蛊惑的笑颜。这笑,我已经在镜子前练习了不下百遍,连自己都曾一度恍惚。果然,从他迷离呆滞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一笑倾国的魅力。
“我找你,找你也可以。”他迷迷糊糊的说。
“谁派你来的?”我有一种不安,总觉得他来的太突兀。
“是……是太……不能说……不……”左刺史肥胖的脸因痛苦挣扎而扭曲!
“你已经说了……”我勾起嘲讽的笑,再一次证实了自己的直觉,果然有内情。
“救命啊……”趁他呆住的时候,我脸色一转,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襟,再将头发抓散,有如疯妇。然后泪流满面,跌跌撞撞的逃向前厅。那里有众多同官员,只要他们见了我的模样,再声泪俱下的控诉,怕是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至少,他没脸再呆,只能带着他叵测的目的离开……
只是我千算万算,没将大哥算进去。
“冤枉啊!”
“姓左的,我处处对你礼遇,你竟然如此欺我……”是爹爹愤怒的咆哮。
“刘大人,息怒!”一干同僚拉住暴怒的爹爹。他们虽然对左刺史的行为十分鄙夷,可是毕竟官阶没有他大,只好出面调停。我躲在前厅一个盆栽后面哭,心里却冷冷看这一出闹剧……
“姓左的,你敢动西泠?我跟你拼了……”听这一声爆喝,我心道:完了。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大哥已经冲了过去,揪着左刺史的领子,只一拳,便将那刺史的门牙打落……本来就是左刺史长了一千张嘴也说不清的罪过。现在,胜利与失败交换了地位。左刺史飞扬跋扈的带着随从,掩着被打肿的脸,却仍然趾高气昂的将大哥五花大绑带走……
没有人拦他,所有人,只拦着爹爹。
“怎么办?”娘亲心疼我受辱,更焦心大哥被抓。
“是他错在先,众目睽睽大家都看到了,子衡不会有事!”爹爹嘴上说没事,样子却仿佛老了几岁。
“可是他已经放话,殴打朝廷命管、藐视朝廷,要办逆反大罪啊!”娘道。
“我不信,难道就没有王法了!”爹爹嘴硬道。
我心里又着急又后悔,这刺史恨我设计他,只怕非要严办了大哥不可。
大哥,怎么脾气如此暴怒?我该先和他说的,可是我说了,他不会同意我以身试险,设下这局。大哥虽然常欺负我,可若是有人让我受一点点委屈,他总是撸起袖子,第一个冲在前面……
现在该怎么救他?
娘哭了半刻,突然抬头,眼里闪着希望的光,对爹爹道:“如今,只有去求他了!”
爹爹勃然大怒:“我宁死,也不会去求他!”。
他?哪个他?让一向温和的爹爹震怒……
……
在干乾老家,我曾对爹爹说:“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全天下都去得……”我并没有从爹爹讳莫如深的眼里,瞧出这句话所包含的全部讽刺……
我们一家,即将面对的是外来贪婪凶险却至高无上的权力倾碾,同时还有……内部千苍百孔但被极力掩饰的貌合神离……
——《西风札记·干乾遗爱》
山穷水尽处,却忽然柳暗花明、豁然开朗……才几天,大哥被放回来了,只是吃了一些皮肉之苦。
左刺史因为意图强逼女子,利用手中权势压迫同僚,加上四面八方‘痛踩落水狗’的列举了数条关于他无法无天的罪状之后……他被朝廷里的一道轻飘飘批文,罢了官,免了职,发配充军。
左刺史不够聪明,美色的诱惑让他成为别人手里的一颗棋子,最终将他自己拖入地狱。发配充军比他所惧怕的砍头还要凄惨,大部分充军的,死了一半在路上,剩下一半,死在了荣华与潦倒的落差之间……
我并不心惊于这样极端的变化,只是担心事端背后的阴险目的,又是谁肯帮我们,他又想得到什么?
这个问题很快有了答案,是爹爹的恩师——太子太傅纳兰复常,做人是他作鬼的……也是他。因为随大哥一起来,还有一份任命书,封爹爹做元安大理寺的正六品朝议郎。
爹爹刘沛是探花,颇有才干,十几年来在干乾县清正廉洁,公正不阿,被百姓万民爱戴,口碑不错,他一直想召爹爹进元安,加以重用,可这十几年来爹爹并不应诺,婉言谢绝,现在刺史入罪大哥被放回,让爹爹背了天大的人情,无法推辞,必去元安……
只是为爹爹这个七品县令,犯的着牺牲一个刺史么?
我见爹爹拿着那份任命书,呆呆怔住,仿佛忽然看不懂了上面的字,这样失魂落魄让我心疼。他一直以来都是肃穆且稳重如山的,他不愿意上元安……我知道爹爹深爱家乡的百姓,更多的原因,只怕还是顾忌我和怯颜……
皇上一直在西泠河流域寻找‘神女’……而我和怯颜身上都背着一个预言,天顺十二年春,第二任‘神女’诞于西泠河侧。
但在爹娘眼里,‘神女’这并不是荣耀,而是权力倾碾的危险泥潭,是将他们的女儿囚禁一生的樊笼。娘自小赋予我和怯颜的关于一个女人幸福的全部定义是:不求荣华富贵,只要一生平安,嫁一个好丈夫,携手终老……
在偏僻的干乾,总是能躲避一些是是非非。
现在,太平日子,没有了……
“爹,元安是不是很热闹?”我一脸希冀问。
“当然……如今更繁华了。”提到往事,爹爹不自觉的陷入了回忆。
“那爹爹这次打算去么?”
“我不知道,”爹爹的语气少有的透着彷徨和迷茫,开口问我:“泠儿,你说爹爹要不要去?”
“爹爹,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全天下都去得!”我认真说。
爹爹眼神一闪,喃喃道:“恩,该来的,不管怎么避,都会来。”眼里的迷离,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