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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梦中人

孤独的人都喜欢做梦,特别是没有记忆的人,同一个梦可以做许多次,这是潜意识的自我救赎,做梦的人都在期望着未来。

北风呼呼的吹,在黑夜里尤显得强劲,能找到一个山洞真是幸运,觅尘将所有的衣服通通裹在身上,依然冻的瑟瑟发抖。如果小和尚送来一碗热汤该有多好,觅尘乐观的怀念,曾经多么的幸福,可惜此时三更半夜,此地荒山野岭,这个遭遇有点不幸。听着滚滚风浪,一浪接着一浪,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觅尘咬牙坚持,除了等待,只能期待一个好运气,时间过得快点,也许天明会变得暖和。

一、梦入神机

无论如何,觅尘还是睡着了,许是太冷,梦见了下雪。

雪下了很多,覆盖每一处远山和房檐,这是一个纯洁的世界,是一个理想的国度,日光倾城,温暖每一寸肌肤。这样的地方,一定要停留,一定会有许多真实的感动。

在梦里,莫名其妙,佛选择了他,他没的选择,因为这是梦。觅尘从庙里出来,他荒芜的记忆以为尘世与古庙有着差不多的结构,大家都得磕头拜佛,或许,这种自以为是的自以为是就是梦的由来。

在梦里,他是活佛,是雪域最大的王,是所有人的主人。这种妄想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每个人都应该是自己的主人,不是吗?至于是所有人的主人,这不是妄想,梦里不会有别人,自己就是所有人,佛有八百四千亿化身,人亦如是。

雪域的最北方是一座巍峨的神山,山南居住着人家,日光倾城;山顶上是一座神殿,笔直的大道从南向北,阳光铺满城池,磕头者重复着磕头,向着山的方向,如梦如幻。神殿是阳光最美的地方,金光闪闪,名日光殿,住着雪域最大的王,所有心的主人,所有爱的寄托。

觅尘不得不出现在日光殿,在梦里最不由自主的就是做梦的人。他端坐高高在上的禅床,风掀起衣襟,云抚过颈项,面无表情的接受无数信徒最虔诚的叩拜。脚下匍匐的子民使觅尘惶恐,作为雪域最大的王,他不知道该如何做王,如何照顾他的子民,甚至不知道如何作为一个好人,一个正直的人。

他小心的坐在那里,装作神圣庄严。其实是不知所措,就算能欺骗所有人,也永远不能欺骗他自己。

二、勇敢

觅尘拦住老主持:我害怕。

老住持缓慢挪动皱纹,沙哑而难听:是什么让你害怕?

觅尘眯缝着眼,对着匍匐的山路,喃喃自语:如果我是一只肥鼠,猫使我害怕;如果我是一只绵羊,狼使我害怕;如果我是一条鱼,陆地使我害怕。现在我这么害怕,我不是肥鼠,不用害怕猫;我不是绵羊,不用害怕狼;我不是鱼,也不畏惧陆地;那么,我是什么?

老主持伸手指着匍匐的信徒:你是他们的活佛。

觅尘闭着眼,深呼吸,表面波澜不惊,其实他好想歇斯底里,大声的告诉每一个人“我不是”,可是只能安安静静。他不敢吵醒别人,在他心里,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也必须是安安静静,慈悲和乐,而不是歇斯底里的疯子。如果真的歇斯底里,吵醒的不仅是别人的梦,还有自己的梦,心痛的感觉可以想象。

所有的欺骗首先得骗得了自己,才能骗得了别人,而自己明明知道真相,这是最大的败点,所以,所有的骗局都会有破绽。对于一个骗子来讲,最痛苦的不是别人不相信你,而是所有人都相信你,因为前者的敌人是别人,而后者的敌人是自己。如果这个梦是一场完美的骗局,所有人都相信那个人是活佛,那么,那个人的敌人只能是自己。

觅尘小声的说:您知道,我不是。

老主持晃晃脑袋,要说这么多话,许是很厌烦:魔由心生!你想的太多了。

觅尘睁开眼:我是个骗子。

老主持:你在害怕被别人拆穿?

觅尘低眉顺眼:不!我只是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甘愿被人骗?

老主持:你打算怎么办?告诉他们真相?

觅尘垂头丧气:我不知道他们需不需要真相?

老主持:什么是真相?

觅尘手捏金刚印,做出慈悲的样子:我不是活佛,我只是个普通人。

老主持:活佛是什么?

觅尘眼光穿透云卷云舒:活佛是佛怜悯世人,投身到人世的贤者;活佛是已经解脱的善人;活佛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

老主持:你说的很对,那么普通人又是谁?

觅尘指着山下:他们!

老主持:谁说活佛不是普通人?

觅尘微微笑:活佛是最尊贵的人,是所有人的信仰,是雪域最大的王。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老主持大喝:岂有此理!谁教导你这样子区分的?

觅尘无可奈何: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

老主持:既然是大家决定的事,你觉得,他们是否需要你来告诉他们真相?

觅尘苦笑:好像不需要,可是我不应该是活佛。

老主持:为什么这样说?

觅尘愁眉苦脸:我不够优秀,相反还很愚笨。我的记忆很差,记不住多少佛经;我想帮他们解除烦恼,可自己整天心烦意乱;我没有修行,反而是满脑子七情六欲;我想成为优秀的人,可是我的努力总是不够。活佛应该是雪域最大的王,可我不会做王,也不懂得如何经营雪域,甚至不知道如何作为一个好人,一个正直的人。这些让我很痛苦,活佛不应该这样痛苦,活佛天生就不应该拥有痛苦。

老主持:可是我觉得你做的很好啊。虽然你知道你是实实在在的普通人,可是你毕竟老老实实的坐在这里,而不是像你刚才说的那样,做一个优秀的人,一个比所有人都优秀的人。

觅尘苦笑摇头:不是我不想,是我做不到。

老主持扑哧笑了:这就对了,佛祖也做不到,否则这么多年过去了,佛祖成了佛祖,世间还是那个世间。

觅尘不甘心:那么我呢?难道一直做一个没有生气的木偶?

没有人回答,有些问题在梦里不应该出现答案。

越是虔诚的目光越让人惶恐。觅尘明白,他们眼中没有自己,或者说他们心中有我,他们透过我寻找那神圣的虚无,他们心中的神,信仰的未来。觅尘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绝不是神,给不了他们想要的未来。可是,没有人在意,除了他自己。我是他们的依托,可谁又是我的依托?

三、不自在

觅尘请问佛祖:何为自在?

佛祖不言,以右手指了指自己。

觅尘看不懂佛祖的禅机,许是机缘不到:那么如何自在?

佛祖胖脸上笑的亲近自然:自在的时候自然自在。

觅尘乞求:什么是自在的时候。

佛祖表情很怪:这是秘密,我不能告诉你。

觅尘想也不想:您说过自利利他,如今您快乐了,怎么反而只顾着自己快乐,不管他人痛苦呢?恳求您将秘密告诉我!

佛祖叹口气:快乐是一种修行,不快乐是另一种修行,本来是很自然的事。你修行不够,非得要将快乐和不快乐分开,多么愚蠢的人呐,庸人自扰。

觅尘诚恳的点点头:我的确是愚不可及,请您慈悲,教我修行的大法门。

佛祖不忍心胡说八道:跨越自己便是修行的无上大法门,我当年就是这么做的。

觅尘揉揉鼻子:每天多打坐五分钟,算不算是跨越自己?

佛祖伸出右手指向觅尘胸口:问问你自己,不需我说,唯一真心而已。你可以欺瞒所有人,却欺瞒不了你自己,你的心可以当你最好的老师。

传说,最高的地方最接近神。端坐云床孤独,俯视众生匍匐,无悲无喜,觅尘告诉自己,你只是一个普通人,若传说是真的,你不如向头顶偶尔路过的飞鸟叩头,求它让你做真正的王,不再惶恐,安之若素。

四、梦醒时分

梦里明明有六趣,觉后空空无大千。

醒来,觅尘忘记梦中许多事,作为高高在上的虚无,活生生的他代替没有生命的佛像,失去人的感情,也无须记忆。

有时候人需要的不是成为尽善尽美的活佛,而是一条可以朝拜的路,如若心有所依,在朝拜的路上,每一步都是起点,每一步亦是完美的终点。

若你不是那麽匆忙,是否体验过光而不耀的舒适,凉风袭人的清爽,鸟语花香的空灵,恋人手牵手的祝福?你以为幸福永远在远方,所以习惯了奔波。

觅尘觉得,做为一个人,拥有感情和记忆是多么幸福,喜悦感染天地,似乎参悟出最高深的道理。如果可以选择,我愿是贴地匍匐的信徒,我亲爱的活佛,你无须做什么,让我知道你在那里,有你我便知道如何继续旅程,有你我便知道如何披荆斩棘,有你我便拥有日复一日的坚守,有你我便能强大到无懈可击。如此,谁也抵挡不了我的幸福。

有人说:风都停在树林里,所以叶子喜欢唱情歌;太阳打磨鹅卵石,所以记忆越来越沉淀。

真好听,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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