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日初生,蜜桃汁般的光芒无声地爬上琼花苑的天之柱上,把丁香叫醒,馥郁流浓掺杂着晨光侵染到了玫瑰、牡丹、芍药、菊花,大家捂着鼻子纷纷从前一夜酿蜜的美梦中惊醒,娇叱着丁香,小姑娘思春留不住,大半夜不睡觉就想着每天释放自己的香气吸引守门的小将长生。
日头尚在一隅努力,万花就已经准备好沐浴第一道晨光,桃汁加入了菊花瓣的汁液,光渐渐由橙变黄,浓郁极了,涌入鼻端的气息萦绕着争宠的甜腻气息,仙子们纷纷巧倚曼靠,将硕大的花朵托在脆嫩的绿叶上,一瞬间,万花争艳,天地失色,金色的薄云锦将琼花苑笼罩在一片波光粼粼中,远看金波荡漾,春色无际,将目之所及的每一朵花都变成了独一无二的美景,一叶一天地,这座琼花苑,就是千万世界。
之月每天都在仙子们叽叽喳喳的吵闹中醒来,半揽衣襟先来看看她的仙子们是否一夜好眠,但通常都会被仙子们无情地无视,用叶子挡住花颜:非礼勿视,之月你是唯一一个修成神的花,能不能有一朵仙子的自觉!
之月托起花朵硕大的头部,本仙子美就足够了,你不能要求一个女人既美丽,又懂事,即便是天帝也不能提出如此非分的要求。
“之月,今年仙露宴的仙露都准备妥了吗?”天帝故作沉着的声音响彻琼花苑,群花虽不是第一次面临天帝责难,但如此威压还是吓得她们躲进了绿叶里。
之月抬头之前翻了个白眼,转眼就堆出满脸笑容,笑得见牙不见眼,端庄回复到,得令后夙兴夜寐不敢废弛,绝不敢误陛下大宴群臣的盛宴。心中想的却是该死,怎么忘了天帝心视万物,耳听六界的本事了。
天帝冷哼一声,威压消失,仙子们长出一口气,不禁悄声赞美起之月来,“我看这三千世界敢如此堂而皇之讨论天帝又不受责罚的唯有之月了。”
牡丹接道:“那是自然,之月可是母神亲自浇灌的仙姝,孕育天帝时便已经存在了,算起辈分来,却是比天帝还要长一些。”
“说起来,咱们是不是还缺一个天后,我看之月就很好,论资历,论仙资,论容貌,这天上地下能比得上之月的也超不出五个。青丘狐狸家的幺女算一个,西海龙女算一个,再就是酒仙家那条不满千岁的藤花精,不过她嘛,美是美,就是太妖冶了些,格调不够。”玫瑰对那些野路子的妖艳贱货嗤之以鼻。
舆论中心的仙子望着琼花苑门外,耸入穹顶的天之柱,喃喃自语:“你们才多大,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美,真正美好的东西却是从来留不住的。”
“小姑娘拿酒来。”连阵风都未惊起,一人一棍已经躺在了之月的美人榻上,凹出自以为俊朗的姿势,眯着那双细长的眼睛冲仙子扬起一张笑脸。
是他来了。在未看到人的那一刻之月就知道,只有那个人能进入九重天上的琼花苑如入无人之境,也只有他才能有这样恣意的风华。
来人便是战圣——融修,父神母神的长子,天底下无人能及的战神,也是之月仙子的心上之人。
之月转身背着朝阳,素手一伸,“拿花鼓换花酒。”
融修瞬间移到眼前,蹦地弹了个脑门,“小小年纪,不学无术。”说着从自己的墟间里掏出人间顽童的花鼓,塞到之月的手里,“说给你带的好东西,什么时候食言过。”之月突然想到了什么,耳尖一红,一把推在了融修的胸口,“说的好像我会食言一样。”她也从墟间里掏出了私酿的桂花酒。
融修的双眼像火苗扑地亮了起来。
拔掉酒塞,猛灌了一大口,浓郁的桂花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琼花苑,一时间,百花怨声载道,融修也不去理会,看着带刺的小玫瑰伸出脖子刺了他一下只是吃吃笑了。未被消融的桂花瓣从酒水中飘逸出来,在空气中幻化出黄花飘零的极美场景。之月嗅嗅空气中的酒香,不由得沉醉了。
融修坐靠在天之柱根下,支着腿小口抿着酒,之月花去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在地窖中施法,她虽有些懒惰,但天帝之命不可不从,眼前几大坛琼浆玉酿需用日出之花露酿造七七四十九年,得百花之蜜吸日月精华,尤其仙露宴之日日近,近些时候花费在地窖中的时日渐长,虽然看上去依旧神采奕奕,精神抖擞,也不过是日出之前小憩半个时辰罢了。
今日更是紧赶慢赶在在日落之前封好酒坛,赶到融修的身边。
她站在柱子后面平复自己扑通扑通的心,真是没出息,她暗骂自己。
白衣蹁跹的仙子从墟间里掏了一小壶玉露,比桂花酒香甜,可融修只对桂花酒钟情,笑着把玉露推开了,又弹了一下之月的脑门,灵活的仙子闪身躲却未躲开,气恼地坐下来,每日只有在此刻她才能真正安下心来,坐在一处,也只有这个人在时,满园春色和朝阳落日才有意义。
之月灌了口玉露,“啊,好爽。”她用袖子擦了擦嘴,呼吸中喷出玉露独有的花香,“明天要去哪儿。”
“卧龙山。”
“那个骨头很硬的蛟蛇。”融修没说话,之月却知道一定是的,自从天帝继位之后,融修这个长子的地位便显得越发尴尬起来,他是天地间的第一战神,曾经在万物凋零之际拯救世间于水火,更是在父神母神无暇顾及次子、幼子之际抚养两位弟弟长大,天上年长一些的仙子仙官是望着融修战斗的背影,听着他战无不克的传说长大。可如今天帝与魔界达成了某种协议,之月是个小女子,她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可她记得,融修在诸仙殿上拂袖而去的孤独背影。
自此,战圣之名蒙尘,那些侥幸在他铁棍之下存活下来的老妖物龟缩在魔尊的庇护之下,对他百般诋毁,是以,魔界虽无人敢当面对挑衅,却也对他的存在心存不满。
而融修再也没在诸仙殿上出现过,众仙知情的不知情的,都以为长子仗着功勋与神力公然反抗天帝,却无人知晓,融修不知何时与天帝达成了某种协议,近千年来一直奔波在三千世界各处,降服那些不入魔界,不入仙界的散妖。已经鲜少在天界出现了,偶尔回来,便也是来之月这里讨壶桂花酒,来了,也只是坐在天之柱望向远方。
“总是叫你去干那些吃力不讨好的活,他可真是个好弟弟。”融修好笑地看着之月说醉话,她身上云锦织造的彩色飘带,被她带动的上下飞舞,全然没有一派大仙子的端庄,酒色从身体深处蔓延到脖子、脸颊、长极脚踝的长发泛着桃花色的微光,发梢亮起了荧荧火光,漂浮在空气中,顽皮地跳跃。
“好了,即便我在这里,也不要太放肆。”之前说天帝能听到世间一个角落,但只有两处他是如何都听不到的,那便是他的两位兄长,天生的威压,方圆十里之内只要他想,天上地下便无人能够探寻到他的踪迹。
之月撇嘴,腹诽明明就是天帝欺人太甚,怕他功高震主,这才变相地发配了他,可他还一味袒护自己最小的弟弟。
“嘘。”融修带着浓郁的酒香气凑过来,之月甚至能听得见自己躁动的心跳,“小姑娘要早点睡觉。”说着施了个昏睡术,之月滚在嘴里的骂声还未出口便毫无意识地昏睡过去。
醒来时,已是星河满天夜半时分,之月还是没忍住骂出声来,这人,真是讨厌得紧。可当眼睛转到梳妆镜前堆成小山的冰糖葫芦糖人各色果脯和小点心时,又觉得这人没那么可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