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洄入山已经有一个月了,这一个月来,大离境上上下下都在忙梅谊的丧事,林小洄也算乖巧。经常跑前跑后,帮着众人,或是收拾碗筷,或是迎宾接客,不几日大离境上的几个师兄师弟便对这新来的小师弟亲昵起来。
一日众师兄弟们正在后厨房内吃早饭,因为众人都有事吃的都很快,独独林小洄慢慢吞吞,一口粥在嘴里咽过来咽过去,却始终咽不禁喉咙里。
陆弘毅朝他碗里瞧了瞧,却见他碗碟里的咸菜动都没动,这般喝白粥,自然是要反胃的。微微一笑,陆弘毅舀了一勺白糖,偷偷倒进了林小洄的碗里。贴到他耳边低声笑道:“小师弟,别说出去!闷声吃!”
这天早晨,林小洄正趴在自己的炕上呼呼大睡,身上的被褥早已被他蹬到了地上,阳光透过窗户纸晒在他的屁股腚上,油油亮亮的。
“……小洄,小洄……”几声轻柔的呼唤,将林小洄从梦中惊醒,揉了揉眼睛,突然间只见一只粉拳横在眼前,吓得大叫一声“啊!”
“咯咯咯~”粉拳收了回去,露出来一个笑弯了腰的人,正是赵慕儿。
林小洄缓过神来,这才看清面前是小师叔,而在小师叔的背后则站着大师兄方时行。方时行摊了摊手,一脸苦笑。
“小师叔,大师兄”林小洄叫了一声,却见赵慕儿忽然眼角含羞地瞄了瞄自己下半身,接着半是嗔怪半是怨恼地盯着自己。
林小洄瞧得一呆,猛地反应过来,赶紧把裤子提上坐了起来。他脸上烧的难受,也不敢抬头看赵慕儿,只好喃喃问了一句:“小师叔,什么事啊?”
“什么事?”赵慕儿抿着嘴,忽然微笑道,“嗯~你猜?”
林小洄一愣,抓了抓脑袋,心想这我哪猜的出来,不过看小师叔一副天真烂漫的笑容,那必定是有什么好事。当下便说道,“难道是……又开饭了?”
“——噗!哈哈哈哈!”赵慕儿捂着肚子笑得不行,林小洄立刻闹了个大红脸,方时行也忍俊不禁,他强忍着笑意解释道,“小师弟,你进山已经一个月了,是时候开始修行啦!”
林小洄先是一怔,继而面露狂喜,差点兴奋地跳起来。这一个月来师兄们的法术他已经见识过不少,飞天遁地,掌劈金石,无不是充满了羡慕仰望。
赵慕儿微笑道,“小洄,所以咱们接下来不是去吃饭,是要去练做早课啦!”
林小洄一呆,奇道:“小师叔你也要去?”
赵慕儿忽然表情一滞,转过头去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似乎是默认了,只是微微鼓起的双颊似乎表示她心情变得不好了。
林小洄有些忐忑地望着她,方时行苦笑了一声把林小洄拉到一旁悄悄说道:“小洄,其实不瞒你说,小师叔也就比你大个四五岁。论年纪除了你之外就小师叔最小啦,所以现在大离境上要做早课的人也就只剩下你和小师叔啦。”
林小洄这才恍然大悟。
赵慕儿跺了跺脚,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两位师侄,再不快点太阳都要下山啦。”林小洄赶紧应了一声,赶紧七手八脚地传好了衣服,跟在方时行身后出了门。
门外天色尚早,还只是清晨时分,朝阳也只露了半张脸。走出回廊看向后山,远处隐在浓浓淡淡的雾霭之中,几道虹光在其中蜿蜒前行,分外好看。
方时行抱起林小洄,转头对赵慕儿点了点头,三人便腾空而起,径直往后山飞了过去。
须臾间,三人便到了一处山峰上,林小洄定睛打量,只见面前是个大庭院,院子里有一口水井,几间茅屋。
方时行领着林小洄径直进了当中的一间屋子,只见屋子里墙上大书这仁圣两个字,堂厅里前三后六放了九张桌子,都摆满了人高的书,不少都蒙了一层厚厚的灰。
林小洄奇道,“小师叔,大师兄,怎么这儿有这许多书?”
方时行面色一肃道,“哦,是这样的,古人云: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时行!时行!我来说,我来说给小洄听好不好?”赵慕儿一脸不耐烦地拉开了他,自己站到了林小洄面前。
她拉起林小洄的手,指了指屋子里的书说,“小洄啊,你不用管这些,你只需要记住,你第一门功课就是读书。”
“读书?咱们不是练功吗?”林小洄顿时失望起来。
“小洄,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方时行上前一步,环顾屋中一圈道,“功,自然也是要练的,只是练功之前要先练心!”
“练心?”林小洄更加不明白了。
“不错,就是练心!”方时行接着道,“这练功的最终目的不是长生不老,不是扬名立万,不是权贵财富,而是达成身心一体的仁圣境界,成一圣人。安天下之安,忧天下之忧,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才是身为万物之灵长——人,所应该做的事情。自女娲以来,便是如此。而至于其他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过是过眼云烟,一团浮云罢了……”
林小洄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一直以来觉得那些圣地里的高人都是神仙,没想到他们却想成为什么圣人。他不知道所谓仁圣是什么,心理暗自比较,觉得还是长生不老好一些。
“所以小洄,”赵慕儿抓着他的手,蹲下来看着他,“你呢就先在这儿好好读书,书读完了,你就可以和小师叔一块儿修炼下一课啦。”
“咦?不是说小师叔和我一起吗?”
赵慕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语气中显出一丝得意,“我早就上到第二堂课啦,你这还是第一堂课呢。你可要加油!”
林小洄哦了一声,抬头看见赵慕儿笑靥如花,心里忍不住一阵欢喜,赶紧点了点头,“嗯,我一定努力!”
接着,方时行又祝福了几句,两人便以前以后离开了,偌大的一间屋子里,只剩下林小洄一个人。
林小洄翻了翻几本,大多都是讲的怎么做人,怎么做到仁义礼智信云云,实在无聊至极。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林小洄就已经呵欠连连了。不过想起小师叔的嘱托,林小洄又强打精神,大声朗读了起来,这才稍稍驱除了一点睡意。
从架子顶端取出一卷琴谱,赵祯忽然听到隔壁的经房中传来一阵读书声,是谁现在还来读书?
来不及多想,他便走了出来,透过窗格,一眼便看到了正在屋子里大声朗读的林小洄。
赵祯先是一愣,口里喃喃道,“资质纵然差了些,多读读圣贤书懂得些做人的道理也是好的!”
“只是可惜,资质实在愚钝!”说罢他便不再看着屋内屋内,冷哼一声便迈着步子离开了。
忽然一阵似有似无的声音从远处俺来,一道强光忽然从黑暗中射了过来,林小洄猛地醒过来的时候,这才发现,日头早就已经到了半空中。桌子上还有一滩口水,显然刚才自己睡着了。此时从屋外也由远及近传来了赵慕儿和方时行的说笑声,林小洄赶紧把口水抹干净,一个咕噜爬了起来。
“小洄,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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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离境殿后面就是厨房,大离境弟子不多,众人也懒得麻烦,吃饭的地方就近就在厨房里。当赵慕儿抱着林小洄过来的时候,几个师兄早已落座。
殿里摆了一张长桌,为首那边放了张大椅子,是给赵祯坐的,两列弟子分坐在两旁,依次是方时行、曾文忠、宋达、万飞、陆弘毅,坐在桌尾的反而是林小洄和赵慕儿。
看着一桌的好菜,林小洄早就演了不知道多少回口水了,但无奈赵祯还没有过来,众人只好干坐着等。
万飞搓了搓手看着赵慕儿躬声道:“小师叔,师父还有多久来啊,要不我再去喊一下师父吧!”话音刚落其他人也把目光投了过来。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几声脚步声,一个矮胖之人便垮了进来。众人赶紧起身,齐声行礼道:“师父!”
赵祯懒得看他们,兀自走到自己位置,闷声道,“吃饭!”
众弟子应了一声这才坐下,待赵祯动筷之后,众人才敢夹菜吃饭。陆弘毅看了一眼师父,悄悄凑向赵慕儿,道:“小师叔,师父就今天怎么了,怎么一来吃饭就不开心起来了?”
“是吗?我怎么没看出来?”赵慕儿漫不经心答道,顺便夹了一块油炸豆到了林小洄碗里。
林小洄心满意足地把豆腐放进了嘴里,但一抬头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不对啊小师叔,我怎么感觉师父正怒气冲冲地盯着我看呢……”
这时,旁边幽幽传来了赵慕儿的声音:“别在意,你们师父本来就是死鱼眼”
“——吃饭!”
赵慕儿旁边的陆弘毅突然哎呦一声,捂着脑袋跌了下去,而赵祯的手中已经只剩下了一根筷子。
众人都是一愣,林小洄反应迅速,赶紧说道,“师父师父,您别生气。杜师兄只是想问我想吃什么,没,没说您的坏话……”
“老六”赵祯忽然看着林小洄道。
林小洄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在喊自己,当下赶紧应了一声。
“今天早上你在做什么?”
林小洄心里一惊,还不待回答,赵慕儿却已经笑着说道,“大哥,小洄今早可乖了,一个人在经房里念书呢。”
方时行也应道,“是啊,师父,今早我已经领小洄去上了第一节早课了。”
赵祯点了点头,道,“我也,看到了,老六,你今天早上在经房里念了什么书,可曾明白什么?”
林小洄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的拿来盖脸的那本书的模样,当下便说,“是《行礼扎记》”
方时行和赵慕儿都微笑点头,这本书通俗易懂,仁圣道理讲得通彻明白,确是一本好书。其他几个师兄弟也纷纷点头赞同,万飞扶起陆弘毅道,“师父,要不我们先吃饭吧!”
赵祯扫了一眼万飞,又回到了林小洄身上,哼了一声道,“那你背几句我听听!”
林小洄身子一颤,心里却直叫糟糕,他诵了还不到一页百年已经睡着了,不要说几句,就是一句也背不出来啊,想了许久眼见赵祯脸色越来越不好,只好硬着头皮胡乱编了起来,“……夫曰:礼乐之上…仁义诚为本…”
“你背的是《行礼札记》吗,你背到梦里去了罢!”说时赵祯猛地轰的一声拍了一下桌子,这一拍之下桌角顿时粉碎,化为齑粉,众人都吃了一惊,林小洄甚至已经吓趴在了地上。
“这仁圣最重一个诚字,你!——”赵祯指着林小洄便骂了起来,可是中途却突然叹了一口气,慢慢把手放下,眼睛里满是失望至极的神色。他原以为林小洄就是修炼资质差些,想不到头脑也如此愚钝,念了一早上竟然连一句话也记不进去,这与傻子有何不同?他失望地冷哼一声,饭也不吃,便径直迈步离开了。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赵慕儿叫了一声“大哥”,就连忙追了出去,却只见赵祯早已领空腾起,飞向了天际。林小洄呆呆倚在大门上,看着那天际已成了绿豆般大小的人影。方时行瞧在眼里,叹息一声,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好伸出手摸了摸林小洄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