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在品尝什么龙肝凤脑，狠狠地咀嚼，细细地品尝，仿佛要把苹果中所有的香味体会出来。我觉得她的吃法太夸张，好像在故意恭维我的苹果。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三点多钟吧。
回过学校了？
没有，我直接过来的。
这些东西都带到学校？她指着我的行李。
这要看你的态度，我看了她一眼，她开玩笑地笑着说，以我的态度，我全扔出去。
你饿了吧？
有点儿。我从家里带了一袋饺子来。如果运气好的话现在还是热乎的。
她放下啃了一半的饺子，按我的指引从包裹中拿出一袋饺子，说什么时候做的？
今天中午，我特意让我妈多包了两碗多，我说我回学校还得吃。我妈说那好，你带点去，还能接着吃一顿。她笑了笑作为回答。
她把饺子倒入饭缸，说你先吃吧，就一双筷子。接着又啃她的苹果。
我没有推辞，尝了一个，发现有些凉了，便快速吃起来。她笑说又没人跟你抢，你吃那么急干嘛？我说快点吃省点时间，否则你吃的时候就凉透了。
嗯，还挺懂事儿的，她说，那么你加手抓，给我筷子怎么样？
我想用手抓对她有点失体面，对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把筷子给她，她尝了一个饺子，直夸味道好极了，但美中不足的是，有些淡。
我说我们家不吃咸，我们家都喜淡一点儿。
她说没关系，她把筐子里的塑料纸揭开，东翻西找，拿出一个酱料盒，说这不是有佐料吗？来，蘸一下尝尝。
我蘸了一下，味道确实有些改变。但佐料的糊味很大，把饺子的清香全给盖住了。
她说你父母多大岁数了？
都将近50了。
嗷，挺大了，他们干什么的？
种地的。
嗷，那苹果就是你们家种的，对吧？我倒给忘了。
我笑了笑。
代我向你父母问好了吗？她漫不经心地问了句。
在吃惊和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我嘴部的咀嚼动作开了个急停，我其实早该料到她会有这么一问，因为她看起来是个很热心的人。我该怎么回答她呢？我想我不能扫她的兴，因为她多么积极和热心？但这样我就要一路编瞎话，万一露出马脚让她抓住，反会让她生气，说我在骗她，敷衍她的自作多情。
于是我回复了嘴部的动作，拿出事不关己的态度，淡淡地说我忘了。
她笑了一下说，我看你没忘，是不敢说，你怕他们疑神疑鬼，不放心。其实我很明白的，真给你出了个难题。
我感激地点点头，但没有言谢。
她接着说我那时常带同学回家玩，有女的有男的，我妈老问我，这个住哪的，那个父母干什么的，特别是男同学，还问人家学习怎么样。你说我哪儿有那份闲心查那么清楚。
对啊，父母总是担心我们在外面瞎干些什么。怕耽误了学习。他们不能亲自去搞清楚，只能问我们。
我最烦了，我就说你们打听那么细干什么？不就是同学一起玩吗？可是他们不以为然，说啊呀呀，要是我们不时时管教着你，你现在不知在哪儿穷折腾呢。我听了就不想吃饭。
所以就有了好体型。我狡猾的说。
你胡说什么啊，和你正儿八经地说说话呢。
我把胳膊上的衣服一紧，做出健美运动员的发力的动作，说，你知道我怎么这么强壮吗？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她噗嗤笑出声，说真不容易，练的像黄豆芽。哎，你谈恋爱是不是全搞地下工作？
我啥时候谈过恋爱？你别啥说。我忙矢口否认。
我瞎说？那你脸红什么？你说过你谈过恋爱的，讲讲呗？
不就是同学一起玩吗？我模仿她刚才的口气，又说就是一起上学回家，谈不上的。
你家里人见过她吗？她极虔诚地问了一句，好像这牵扯到一桩爱情的成败。
见过照片，我妈妈说，奥，是她呀，这个矮矮的，还挺胖，我仔细看看是不是双眼皮，嗯，模样还挺周正，学习怎么样？我说中游以下。我妈说也是个不争气的东西，咱不要，等上了大学找好的。我学着妈妈的口气，把她逗得笑岔了气。她说你妈看的什么照片，她的吗？
我们班的集体照，不过这是后话了。
那前话呢？
前话可说来话长了。我学起说评书的口气，把饺子往空中一扔，用嘴接住，摇头晃脑地说要听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她好不容易合上嘴，说，你笑死我了，哎吆，肚子疼了，你不说我还忘了，有次我带了三个男同学回家，那天我妈也正好在家，好家伙，自打人家三个进了屋，我妈就把他们上下打量个不停，等他们坐定，又挨个问家住哪儿啊，爸爸妈妈干什么的，学习怎么样啊，让人家好不自在。走后，我妈和我说，这个脸黑，那个脸长，这个脸上油腻腻的怪丑的，那个鼻孔外翻说话大声大气的，你在那儿瞎点什么头？她忍不住又笑了，差点把满嘴的饭喷出来。
我在数你妈能举出多少理由打消你三选一的念头。
又红嘴白牙地瞎咧咧。
我没有管她的反对，说他们三个进屋后是不是走一步，就回过头，对你妈笑着点一下头，然后你妈回敬一下，像进了一个RB人的家，我还能想的出，他们皮笑肉不笑，好像准备随时就要撒开腿跑。
你妈才那样呢，怎么不吃了？
饱了，我伸了一下懒腰，唉，肚子里凉凉的。
有点热水烫一下就好了。可到哪儿弄热水？
买个热得快，再买一把暖瓶。
好主意。
屋子静得只听见筷子打架的声音，电灯发出昏黄而柔和的灯光，让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明朗了，但改变了本色。我仰面躺床上，把手伸在空中，看着对面墙上的影子。我最拿手的是羊头，其次是狗头，还有鸽子。我记得还有一种方法是用两只手配合造出一个狗头，但屡试不顺，只好放弃。只躺了一会，便觉得被子里的温度透过被子冒了出来。
姐姐吃完饺子，边收拾残局边说，嗯，真挺好吃，就是太淡了，味道钩不出来。
我们家都吃淡。我咕噜了一句，不管她听没听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