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牛安排好了业务，给李铜牛交代了相关情况，上书袁奏凯获得批准，以考察民间青壮孔武之士的名义，浑身上下收拾妥当，孤身一人出了神庙兵营。
神庙建在齐郡，而不是建在京师，主要因为齐郡的岳山是第一神山。岳山一向被视为沟通神间和人间的桥梁，天气晴好的时候，从神山山顶可以远望500里外的海外仙山，当然这是因为神山和仙山都足够高，两山之间的大片地区，反而是看不见的。纵然格物学说这许多年来取得了非常重大的进步，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在齐郡这片平原之上，会耸立神山，当然，格物会说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而拒绝承认确实是神的功劳。不过神庙从来也不承认这是神的力量——凡人不要揣测神的想法。人类一思考，神灵就发笑。
神庙向东120里，就是齐郡第一大城，山阳。山阳算是一古城，历史颇为悠久，得名于城北的万神山，当然，这个神山只是雕刻了很多神像而已，并不是真有上万的神仙。有神的山不叫神山，叫神山的没有神——这是齐郡的典故。因为到处泉水喷涌，山阳又称为泉都，不叫泉城。泉城在西北陇西郡，有一神泉，泉水从山间喷涌而出，高达几十丈，落下来流到山下，形成一个湖，整个泉城出了这一口泉水，再无其他泉眼。一泉生一湖，一湖绕一城，奇迹中的奇迹，所以直接占了泉城的名号。
山阳城，就是坊间传闻这次练拳中比较出名的一只所在地。这个年代保密工作和渣一个层级，所有人都没有保密意识。
无需乔装改扮，李铁牛穿上青袍，直接就进了城，这就是体制内的好处。没几天就打探清楚，山阳城这只练拳目前是公开活动的。山阳练拳属于红拳一脉，总坛设在大明湖。既然练拳公开活动，李铁牛也没客气，写了一张帖子，直接约见。没多久回信到了客栈，坛主有请。
坛主直接就见，并没有什么山大王的作风，这事也算在李铁牛的预料之中。城市练拳，讲究一个平易近人，易学难精，这算是江湖老一辈传下来的门道，或者说是惯例。
教拳大体分两类，在乡村教拳和在城市教拳。在乡村学拳的，目的是为了械斗，所以教授的东西比较狠辣，讲究一招鲜吃遍天，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招，招招杀伤力充足，就是不教防守，想学防守或者明白招数的破绽，可以，拿钱来，教的贫苦下层，挣的是地主上层的钱。城市里学拳，图的是强身健体，所以教授的东西首要是好看，其次要好学，至于攻击性，那是瞎扯，在城里伤人那是大事，谁知道一拳下去打到哪个老爷，真心想学点招数，可以，拿钱来，教的是老头老太太，挣的是青年人的钱。
李铁牛走进大明湖畔红拳总坛，首先看到的是各种标语，比如强身健体忠君利民什么的，心里就有点不舒服。为什么呢？传授技艺大体分两类，收徒和开馆，教拳是接近开馆性质的。收徒练武要先看武德，这是没错的，否则徒弟害师傅，那简直板上钉钉；教拳则不然，这玩意类似培训班，特别是城里教拳，花架子多，所以不考察什么武德，但凡来学拳的，要么为了强身健体，要么是有深仇大恨。前者想害死师傅，没那个能力，后者，除暴安良本身就是道义之内的事情，所以讲究武德，纯吃饱了撑的。设坛教拳或者开馆教拳一般不干思想宣传那套，什么忠君爱国高尚情操之类的都不能提，但凡提的，基本上就可以定性，以拳传教，这是江湖上的大忌讳，靠本事吃饭的不为神棍撑场子，宣扬各种理想道德情操的，那是另一套手艺，教拳法的不掺合。
等到见了红拳的坛主，李铁牛就把这种嗤之以鼻的想法收起来了。没什么特别的，一见钟情。花前月下景色优美的地方，本来就适合谈恋爱。李铁牛好长一段日子以来，一直住在军营，忙着练兵，所谓当兵三年，母猪赛貂蝉。碰巧这位红拳坛主是个女的，往实际里说，长的也真心不错。而且是武术家，这就意味着身高偏矮，体型偏瘦。虽然齐郡人身材高大，但是练武的一般不高，所以这位坛主在一群悍妇之中颇为显得小巧玲珑，对比效果就更明显了。李铁牛家乡剑南郡，属于南方，人们身高相对北方低一点——李铁牛这个外来户不算。所以开始的时候看李铁牛看见北方高大姑娘颇为不习惯。李铁牛过来就是打算结交坛主，碰巧又是湖边美景，又依稀有一丝回到家乡的感觉，在对方长的又比较漂亮的情况，这要都不来电，那是李铁牛生理有问题。
红拳坛主既有齐郡的爽朗大方，又说的一口标准官话——齐郡有些地方口音确实不美。一般而言，在武术家面前，读书人占便宜。青衣硕士虽说不少，但是科举已经停止多年，半老老头居多，新科硕士，就没那么多了，而且一半在京师。李铁牛本身本底不差，又可以放低身段，自然好感加倍。所谓潘闲邓小驴，这几样里边，李铁牛目前都能拿高分。
两情相悦。看对眼了之后，就没那么多弯弯绕了。坛主名叫夏婉荷，是八卦门掌门夏九牛的女儿，这次借了红拳的名义，在山阳城开坛授拳，纯属他爹给找的差事。夏九牛夏掌门之前欠下一个天大的人情，梅花门掌门赵三多救过夏掌门一家，去年底，赵三多求上门来，请夏九牛派几个弟子帮他在齐郡教拳——赵三多也是欠了另外的人情，江湖救急。这事往上找，最终根子在天理教身上。江湖就是江湖，几百年来，人情亏欠太多，所以一票人情关系下来，和雪崩一样，牵涉进来的人一大群。教门一般都是地下组织，神教这种官方宗教非常有限，要求也严格，对有威胁的其他教门打击的也厉害，所以搞教门的只能半地下的搞，想地上搞，就要承受神教的打压。和神教一样，教门多少是有点神术的，这千年的斗争下来，教门也总结经验教训，形成了一套自己的传播体制。一般手法都是先勾结武术界，采用教拳的方式聚拢人气，然后武术界教拳的走人，教门的人进来，再干教门的事情。从神历之初，屡次这么操作之后，早就形成套路了。先进经验具有普遍适应性，西陆也是一样，先聚拢选秀，弄个骑士团出来，然后给骑士团洗脑。
从心里而言，夏掌门这次不愿意出山，这次山阳城教拳，不打算让他独子掺合，于是就派了夏婉荷出来，编了一套花拳绣腿，换一个名号，拿了红拳冠名过来唬人。按照安排，过一段日子会有一场踢馆，自然是教门直接控制的拳种获胜。红拳，就是所谓垫场子的，过了踢馆，谁管他叫什么。同样垫场子的名号就太多了，梅花拳，猴拳，螳螂拳，五虎断门刀等等，甚至还有叫八卦门的，不过夏掌门早已上报官府，有宵小冒用八卦门名义，备了案了。齐郡大概有拳坛三十余处，基本都是垫场子的。教门控制的过来踢场子的拳叫安平拳，过些日子会有一个安平拳的师兄过来打败夏婉荷的红拳，然后大明湖这片红拳的坛口就改安平拳了，等到剩下的坛口都改安平拳，这次垫场子聚人气的活就算结束。红拳被打败了，夏婉荷怎么办呢？原来的安排是冒充安平拳大师姐去另外一个地方，打败比如螳螂拳的坛口，然后那片也就改安平拳了。再之后是师傅召唤，教拳事项留给安平拳的二师兄什么的。到这，这个差事就算圆满办完，夏婉荷就可以回家，夏九牛的人情也算还了。
李铁牛在神庙没少翻看相关的典籍，按照读书的方法，把事情掰开了揉碎了仔细琢磨，基本上已经熟悉相应的套路。实际上这些套路必然不复杂，太复杂的套路要求执行力太高，半地下的组织显然没那个人才储备。这个套路算比较初级的一种，类似套路李铁牛至少明白四五种。戏法人人会变，就看怎么变。
这次找到了正主，成功的勾搭上，自然整体模式全部了然于胸。于是李铁牛利用三天时间，写了两份奏报，分别报给栗启明和袁奏凯。报给栗启明的主要是阐述安平拳的操作手法和背后的教门，建议想办法合理引导，并且早做准备。写给袁奏凯的，建议准备开战，并说明了目前可以利用的点，同时后附了给栗启明的报告。当然，和这个报告一起送上去的，还有5000银元的银票以及高达30000的请款奏销申请。附带的名单也没客气，夏婉荷的朋友都在已完成收买之列，夏婉荷的敌人都在骨干分子清单里。
李铁牛的判断是，不可能两边只派出了这一个人刺探消息，那边沫利煎的公使还堵门要说法呢。只能说李铁牛判断基本对，双方加起来前后派了十几波人，不过取得成果的，或者说取得成果最好的，就是李铁牛这份。其他人的人，有些字都认识，全靠江湖经验，那是水磨工夫，一时半会不见效。内务部和东洋公司上的奏章描述的拳民组织形式难得的取得了一致——毕竟本源都是李铁牛，内务部奏章写的是“密探线报”，东洋公司写的是“各地分公司汇报”。论据一样，结论却出岔子了。内务部认为“拳民拳拳之心，忠君之意，可用，”建议表彰。东洋公司认为“精装聚集百人以上不经官府报备者，皆可杀！”建议迅速平定。
李铜牛接到消息，立即明白，他哥说的“早做准备”，被康士林等误解了。听哥哥的，还是听康士林的，这事需要做决断。于是李铜牛罕见的动用了术法，给李铁牛发了一个字，“啥？”李铁牛倒是不慌不忙——以朝廷现在的扯皮能力，就算动手，也要秋后了，于是给李铜牛慢慢的回了信。
“给你找了个嫂子，很漂亮，练红拳的，以后家传武学不可练习别的。”李铜牛这边一接到信，就明白了，他哥跟一个拳民勾搭了，但是告诉他别和其他的拳民勾搭——至少红拳是两边备案的自己人，别的拳种，动手与否在两可之间。看来哥哥的判断是拳民这条路不好走啊。
李铁牛在山阳城又等了几天，安平拳派了一个师兄过来踢馆——当然踢馆一踢一个成功。不过看到踢馆师兄闷闷不乐的意思，李铁牛就明白，恐怕这踢馆师兄还抱着以武会友，抱得美人归的主意。
他爹的哥哥的！
踢馆结束，按江湖规矩。安平拳这边要先感谢红拳宗师这些日子底子打的好，顺便送点车马费，欢送战败坛主离开——至少要摆一桌酒席。这边喊“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欢迎师兄随时来玩”，那边谦虚“不敢不敢，在下学艺不精，自然去一个犄角旮旯苦练二十年过来报仇”，边上鉴证的武林泰斗门把场面话一说。一团和气，皆大欢喜。
“这位兄弟看起来是个文人，要想强身健体的话，还是学我们安平拳吧！”安平拳的师兄改词了，开始挤兑李铁牛。
李铁牛哪受得了这个，对自己准媳妇客气那是自家事情，对一个安平拳的冒牌师兄客气个鸟。这两年来，比如大战东岛、朝廷改组之类的大事，李铁牛在里面只能算低阶，不出名。但遥想当年，从剑南郡科举开始，李铁牛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对康士林这种不占上风，在山阳城，那是可以横着走的，好歹后面有个五品的官身呢。
李铁牛一撩袍子，直接就把手规抽出来了，一息之间，挂上符文，玩了一个花式六连击。依次分别打中烂泥坑、桌上一盘生算、桌上安平拳带来的神像，安平拳大师兄骑的马，东边一只鸟，西边一只鸟，不过用了两息，再一眨眼之间，新一组符文挂上了。
安平拳的大师兄直接就傻了。李铁牛哼一声，“你算神马东西！”拽了夏婉荷，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