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一日之后,沈炼与薛侃见太医院无任何动静,再也坐不住了。二人便前往大明门旁的太医院,这太医院乃正统年间修建,正门有黑漆书写“太医院”三字的朱色立额。沈薛二人到门役处求见求见李院判,门役回道:“今日院判未来衙署,想是有事耽搁,二位大人不妨去府上问问。”
二人闻言寻了住址,便又赶到李时珍的“府院”,只见“空峨峨绿芜满院,影渺渺草室希音”,乃一普通农家草堂院舍,院中各式花草,一股药香扑鼻。薛侃调笑道:“没想到五品院判大人的府上竟如此清新脱俗。”
“你有所不知,这个李大人乃是个药痴,凡尘俗物置于身外,一心扑在药石之中。”
沈炼门前问询几声,不见回音,便推开木门,于院中走了几步,便听到室内有人的痛苦呻吟之声。沈炼快步入内,见李时珍双手捂住腹部,伏在桌上。“李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墙角处,有一株七片叶子的草药,快,快帮我整株取来,”李时珍颤声说。薛侃闻言快步走到园中墙角处寻找,这里有好几株七叶的药草,便择取了一株回到草屋之内。李时珍拿到草药,磨水服下,片刻之后,方面色好转,才看清来人,“原来是沈千户,今日要不是你们来,我这条命恐怕就没了。”沈炼看这情形便问道:“李大人,是在以身试药?”
“这七夜毒莲的毒性甚为奇特,我若不亲身尝之,便难明其毒理。”
“大人已有解毒之法了?”
“我浅尝少许,本以为莲心与紫草便可解,不料竟如此凶险,幸亏前日曾托韩统领从武当山带回这七叶一枝花,否则今日命休矣!”
薛侃看李时珍面容还是憔悴,便倒了一杯水递给他。李时珍点头表示谢意,继续道:“等我休息片刻,便与你们一起到夏府。”沈炼连忙道:“李大人为此事亲身涉险,我代夏大人深谢,但还是等李大人身体康复再去不迟。”
李时珍摇头道:“事不宜迟,夏给事的毒已深入腑脏,每多耽搁一刻,就多一份危险。”
薛侃道:“那我出去找顶轿子来,你们先坐会。”
夏言府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兵科给事中夏言,聪毅果决,智虑忠纯,平乱有功,擢少詹事,兼翰林学士掌管院事,其他有功人等由兵部另行通晓,钦此!”太监公公宣读完。
因夏言依然病笃未醒,这圣旨只得由樊继祖和严嵩二人为他接旨。严嵩道:“公公不辞辛劳,且休息片刻。”季公公道:“我这传旨完了,就要赶回皇宫,不像你等清闲。”严嵩诺诺,“这是润茶之资,公公还请收下。”那季公公看了眼严嵩,嬉笑着点了点头收入囊中。
“这种半残之人,严兄何必攀扯?”樊继祖看了不满道。
“我这夏兄弟,如今只剩半条命,都未能亲自接旨,我若不带他酬谢,这些个太监嘴角刁碎,在皇上耳边尽说昏话,你我于心何安?”严嵩解释道。樊继祖不太认可,但又没法反驳,便转身回到房中。
半晌功夫,沈炼三人赶了回来,樊继祖见李时珍也跟了过来,便上前问:“院判可是已有解毒之法?”李时珍浅浅一笑,便直入房中,见夏言双眉紧锁,面色愈加灰暗。
“以玄参为药引,紫草二钱,莲心一钱,七叶根茎三钱,磨水服下,”李时珍吩咐道。
“他牙关紧锁,如何服用?”沈炼问。
“那只能麻烦千户大人,将夏给事的下颌骨卸下了。”
沈炼先是一愣,然后便听话照办。服药后一炷香功夫,夏言面色稍暖,但依然未醒转。
李时珍解释道:“他中毒至深,解毒非一日之功,此药需连服半月,然后我再另行施药。”众人感谢。
数日后,有封奏折递到内阁,内容是:夏言借平乱之机,与山西地方官员私相收受,并将与青羊山乱匪来往书信全部焚烧,销毁证据,这其间定有不可告人之密,望有司核查。首辅张孚敬票拟的建议是交由大理寺审查,夹在众多奏折之间,送予乾清宫。张孚敬原本以为这一心在宫中修道的朱厚熜不会亲自审阅每份奏折,会直接朱批回来同意内阁的处理建议。但是他有些低估了这个年轻的皇帝,朱厚熜虽然白天神神叨叨地在修道炼丹,可是到了晚上他还是会像他的先祖朱元璋一样仔细审阅臣下的奏章。
“这份是御史汪宏弹劾夏言的奏折,你们看看!”朱厚熜在乾清宫内将奏折递了下来。夏言这个名字最近在朝野之间频繁出现,虽是个小官,但办的事可都是大事,风头正劲。
桂萼看完之后奏道:“既然夏言行事有秘,内阁的建议大理寺查核,微臣也附议!”
郭勋:“奉旨讨逆,却与地方官员私下勾结,此人不得不防啊,皇上!”朱厚熜的心被他的这句话不偏不倚的击中了,但他还是沉住了气,问向杨一清:“兵部怎么看?”
杨一清缓缓走出列:“早先几个月,青羊山战事胶着,就有人建议撤换夏言,老臣之见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今日我还是如此,夏言乃一介小吏,蒙圣上恩惠方有幸一展才学,如今言官以焚烧来往书信为据,臆测夏言与地方有私,实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杨大人,言过其词了吧,这夏言虽然平乱有功,但依靠的是朝廷众将之力。而这叛军若还有内线在官府之中,难道我们不闻不问,养虎遗患不成?”张孚敬反问。
“昔者,官渡之战后,曹操于袁府中搜出许昌官员与袁绍私下来往书信,臣下多有要请核查之言,曹操一笑,而后付之一炬,此乃战后稳定人心之举,不计过往之责,胸怀豪迈,何今日诸公如此狭隘?这夏言还在家中养病,卧床不起,众位大人此举难道不会令天下仁人志士寒心?”杨一清侃侃而谈。
郭勋道:“曹操一代奸雄,杨大人以夏言类比曹操,看来这夏言着实是可造之材!”
看着下面几个要臣争辩,朱厚熜冷眼旁观,然后打断道:“武定侯言过其词了,夏言之事交由兵部核查,这青羊山与白莲教的叛逆交与刑部。”
张孚敬看了看这数日不上朝的朱厚熜,今日竟对夏言之事如此上心,他隐隐感到了威胁。而更大的威胁就在眼前,这个兵部尚书杨一清,竟然敢公然反对自己的票拟建议,而且最让他尴尬的是皇上更加信赖的却是这个杨一清而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