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六吃过午饭，彦达就被梅家三位老爷拉进了书房密谈。
南清屡次有意无意经过书房，见门一直紧闭，往来通道还有护院把守，心想爹和伯伯们定是要交代他些重要的事儿，比如见到别人拱手行礼要回礼而不是抬起腿将他踢飞，下场参见卓三叔，比如有人上前搭话要回应或微笑拒绝而不是赏个白眼转身就走，下场参见维轩，比如有人送来新衣服应该说声多谢而不是冷哼一声说颜色太绿了，下场参见向晴，又比如，有人是他的亲妹子他应该笼络交好而不是一日三顿白眼，下场参见自己，再比如，他亲妹子不敢点鞭炮他应该毫不犹豫主动帮忙而不是点燃鞭炮然后扔向她，下场再参见自己。哎，说来说去都是她，件件都是泪。
总而言之，在短短的八天时间里，彦达将梅国公府里能得罪不能得罪的人都得罪光了。
“也就是我，考虑到你是我亲哥哥，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下回放鞭炮还叫着你。”南清低着头，盯着被她不断踢向前的小石子，喃喃自语道。她心中默默算了一下，她给彦达一百次欺负她的机会，在这一百次之内，她都会原谅他，因为她很想有个亲哥哥，很想和他一起玩儿，但超过这一百次，她就再也不原谅他了，而现在，彦达还剩下九十七次机会。
“娘子！”远处原来嬷嬷的声音，“你怎么还在外面晃悠啊，快回来更衣吧！”
南清这才想起，离晚上国公府的夜宴只剩两个时辰了。
嬷嬷笑着拿起一件新做的月白底子绣黛色锦绣团花的夹袄替南清换上，又取来一条水绿色束裙搭配，色调清新自然，不若永定城内世家娘子们之间颇为风靡的宽袍大袖、色彩靡丽的衣裙，倒是衬出南清孩童的天真和可爱。
南清还不到可以好好打扮的年纪，最适合她的装扮就是不装扮。嬷嬷想了想，选了个低平的小花髻，仔细为南清梳理起头发来。
“娘子的头发似是比去年长了好多。”嬷嬷边梳头变叹道，“身子似也比去年抽长了些。”
“也比去年瘦了。”平安凑上前来，拿着两支雀口衔挂珠串步摇在南清面前晃了晃。
南清被逗乐了，伸手就去抓，两个小姑娘顿时笑闹成一团。
嬷嬷见还没才梳理柔顺的头发瞬间又被弄乱了，恨得直运气，淬道：“娘子定是在书院被先生追着打，这才瘦下来的。”
“嬷嬷此言差矣。”南清摇着小脑袋，学着书院同窗说话时的样子道，“院士说我正在长身体，是一天一个样，不，是上午一个样，下午一个样，越变越好看。你看我三姐，这么受大家的推崇，长得这么好看，我将来就长她这样。”
嬷嬷将她重新按回妆台前，继续给她梳头：“三娘子颇受赞誉，一半靠的是姿容，一半靠的是才情，娘子，你说，你现在靠的是什么？”
南清细细想了想，隐约觉得好像快想到了，可是稍纵即逝又错过了。
“我们娘子靠的是可爱的笑容！”平安替她说道。
“可是娘子在书院被先生打哭的时间更多吧。”嬷嬷哼了一声。
“那我们娘子靠好胃口。”
“可是娘子不吃萝卜。”
“那我们娘子靠灵巧的身手。”
“可是娘子长大些就不会这般像猴精了。”
“那我们娘子靠说话时软软的语调。”
“可是娘子慢慢就会变成永定口音。”
“那我们娘子靠有一群高大威猛的兄长。”
“……可是娘子不吃萝卜！”
“……”
南清趴在妆台上听嬷嬷和平安你一言我一语地没完没了，说的还都是自己，心生一股无力感：“嬷嬷……我以后一定好好念书……”
“这就对了。”嬷嬷眉开眼笑，给南清扎了个精致的小花髻，还在发髻上挂了两只用宝蓝色丝线系着的小铃铛，让她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地响。
梳妆打扮好了，南清开始前院后院跑来跑去显摆自己的新衣服，头发上的铃铛清脆地响着，往来的家仆都乐呵呵地看着她。
刚跑到书房，就听吱呀一声，门开了，梅家三位老爷领着彦达走了出来，彦达脸色有些苍白，神色很不自然。
南清心想，六哥一定是被二伯打了。
彦达见到南清，冷然的俊脸上突然浮现出惊喜又温柔的神色，声音也抬高了八度地喊她，“是小九儿，快来六哥这儿！”
南清感到身边惊雷乍起，天空中似飘过万朵彩云，身后跑过无数只斑斓猛虎，脑中更是闪现过往人生。南清僵直着脖子，转头四下看看，发现彦达的确是在跟她说话，竟不自觉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我？”南清指指自己，疑惑地看着此时可以用笑靥如花或者是笑得像神经病一样的彦达。
“是啊，还有谁是我们梅家的小九儿，是我最亲的亲妹子？”彦达依旧咧着嘴笑着，双眸中布满光点，整个人看起来熠熠生辉。
他见南清似是迈不动腿，便跑上前几步，张开双臂将她抱了起来：“我们家小九儿今儿可真好看，像个布偶似的。”
“六……六哥……”南清被抱在彦达的怀中，竟发现他的怀抱并不似她想象的这么冰凉，“你要是现在打我一顿我们还能继续做兄妹……”
“不，我这么舍得打你，你是我最疼的妹子。我很好啊，你好吗？你们都好吗？”彦达像打了鸡血似的继续朝南清笑，还朝对面站着的梅家老爷们挥手。
“对对对，就是这样！”梅锦堂不停比划着大拇指，对彦达的表现很是满意。
梅凤梧也频频点头。
“很好很好，晚上继续保持。”梅鞠泽欣慰地鼓起掌来。
“知道了。”彦达突然声音一冷，脸色沉了下来，放佛南清身上长了刺似的，他几乎是在说完话一瞬间就将南清给丢了出去。
敢情刚才是在为晚上的夜宴彩排，友善和亲近都是装出来的。
南清结结实实地摔在了一边的雪堆里，所幸雪下面是常绿的矮草，不然这么一摔，她起码得缓上个一天。
南清从雪堆里爬起来，心中一酸，哇得一声哭了起来。她不是哭彦达将她摔疼了，而是哭彦达是她的亲哥哥，他为什么要这么欺负她，现在他只有九十六次机会了！
“你你你！”梅鞠泽立刻心疼地跑了过去，抱起南清，替她掸去身上的雪，“怎么刚好一些就又回去了。”
梅凤梧也赶紧上前查看，见南清没什么大碍，也转头责怪：“她是你妹妹，你怎能如此对她。”
彦达冷哼一声，转身便离开了。
梅鞠泽一边哄着南清，一边看着彦达离去的背影，和梅锦堂、梅凤梧互看了一眼，彼此心中皆是一叹，这孩子怕是心结太深了。
“爹……”南清哭累了，趴在梅鞠泽的肩窝里低低地说道，“我的铃铛摔坏了。”
“九儿乖，爹让小六儿赔你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