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人们打赏歌舞姬,喜欢某位姑娘想捧红某位姑娘,就为姑娘买筹,筹是计量工具。在怡红院,十两银子买一筹,百两银子买十筹。每月底得筹最高的歌舞姬,即为拔得头筹,获得下月花魁称号。
怡红院立刻放出风去:明天将有神秘女子驾临怡红院,弹琵琶比起宫廷乐师不相上下,跳起舞来更犹胜仙女下凡,容颜让星辰都黯然失色,气质如出水芙蓉般不惹尘埃。机不可失,仅此一天。路过不看是您的错,看完不赏是我的错……
这些实实虚虚的话第一时间吸引了大批人一饱眼福的欲望。第二日一早,怡红院就已人满为患了。
对面的同行“花满楼”亦眼红不已,因为所有的顾客今天都被引到对面去了。但是花满楼亦不是吃素的,她们用钱买通一些地痞流氓,让他们混在怡红院的顾客里面。一旦发现是怡红院吹嘘过头,今天的演出不过平平一般而已,或者说雷声大雨点小,这些地痞流氓就会言语讥讽,落井下石,从而鼓动所有人的不满情绪,让怡红院下不来台,必要的时候就动手砸场子。
而怡红院不知,她们今天面对的是关乎声誉的背水一战。
亓儿换上了久违的华装艳服,涂上了名贵的胭脂水粉,遮上一块半透明面纱,执一把紫檀琵琶,在万众期待下登场了。
顿时,观众哗然。有夸赞亓儿气质出尘的,有大呼让摘下面纱一睹芳容的,有评价亓儿双眼迷离简直要勾人魂魄的,更甚有秽语不堪出言调戏的……
等了很久,见亓儿只是坐在那里,丝毫没有拨弄一下琵琶的意思,人群坐不住了,开始越发骚动了。
“搞什么啊,就坐在那里像个木头人一样?”
“她不会是个哑巴吧,摆在那里,当个花瓶?”
“嘈了,浪费爷的时间,早知去对面花满楼逍遥了。”
那些花满楼雇佣之人开始发挥他们鼓动挑拨的作用了。
可这时,亓儿突然说话了:“如果诸位连最基本的保持安静都做不到的话,那我弹一首曲子与大街上卖唱的又有什么区别。”
众人恍悟,终于知道亓儿为何先前不肯弹奏了,不由心底更加敬重了几分。那些流氓痞子之流还想鼓噪,却立刻被无数双愤怒的目光给逼了回去。
不一会儿,整个怡红院便鸦雀无声了。
“叮!”亓儿终于抚上琵琶开始弹奏了。初时曲子缓慢清脆,如清风细雨扑面,给人通体舒泰之感。
亓儿一年多不弹,在抚上琵琶的那一刻,依然手法娴熟,轻拢慢捻抹复挑,弹奏衔接之处如行云流水。
紧接着,曲子节奏欢快,如一条山涧小溪在哗哗的流淌,小溪流向大河,大河汇入长江,长江奔流到海……
这个时候曲子突然沉重而磅礴,如狂风卷击着波涛拍打向礁石,浪花被礁石阻挡住,高高打了个璇,又回到海里……
就在这时,琵琶声戛然而止,止而后起,但是画风急转,从波涛汹涌的大海变成两军交战的沙场。琴弦上跳动着的是兵器在交戈,是战马在嘶鸣,拨琴弦的手像是在擂战鼓、鸣号角……就在战斗打的如火如荼时,突然一声尖锐的撕裂,让人几乎以为琵琶弦都要断了。
又换上了一种悲凉凄苦的曲调,像是在无语凝噎,而那琵琶也竟像有了魂灵似的,如泣如诉的向世人说着亓儿的悲惨身世。
曲终,亓儿罢手。现场依然寂静无声,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刚才的意境中,心中共鸣,久久回味。终于,从第一位鼓掌的人开始,紧接着是排山倒海般的掌声、喝彩声、呐喊声……
所有人对亓儿刮目相看,不再把她当成一个低贱的歌舞姬了。就连那些买通之人也无可挑剔,若此时仍要无事生非的话,只怕会引起众怒。
亓儿退场,去换服装准备下一场舞蹈的表演了。这时老鸨领着几个丫头端着精致的银盘子上来了。
老鸨说:“大家觉得我们亓儿姑娘刚才演奏的怎么样?”,听到的自然全都是赞许之声。
“其实啊,我们亓儿姑娘不仅通好音律,更是擅长跳舞,只需再稍等片刻,大家便可以一睹亓儿姑娘舞姿了。不过现在,是我们向亓儿姑娘表达心意的时刻,喜欢亓儿姑娘的就为她买筹吧,若是大家打赏的够多,亓儿姑娘也会更加用心的为大家跳出最好看的舞。”
一时间,那些大额的银票像雪花般覆盖了丫头们手中的银盘,老鸨更是笑的合不拢嘴,这次看来是赌对了。
不过有一个人的一举一动都聚焦了大多数人的目光,此人正是当朝最大的财阀之一,掌管财政和国库的户部尚书林谢之子林书翔。
就在众人忍痛割爱般的买五筹、十筹、二十筹的时候,林书翔一招手,便有一位丫头捧着银盘走过来。
“我买五百筹。”林书翔用喝水吃饭般的口吻漫不经心的说到。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站在林书翔身后的管家会意,径直从袖口取出一张五千两的银票,放到了丫头手中的银盘里。
买筹短短的一炷香时间,怡红院就已赚的盆满体钵了。买筹时间过后,就是表演时间了。
只见偌大的舞台上垂下数十条银白色半透明的帘帐,朦胧一片,舞台布置的如梦似幻。
亓儿一袭青衣,从鼻子以下仍然蒙着面纱,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拖着长长的裙摆上走进帘帐,随手抓住一条,轻飘飘的荡起来,像是没有重量一般。
随即又松开来抓住另一条,之后是另一条,在朦胧的白色沙帐中像一只飘忽不定的游鱼,又神似一只仙鹤在云雾缭绕中飞翔。此时此刻的亓儿完全与一位画中仙子的影像重叠,那便是“奔月的嫦娥”。
飞翔了片刻,亓儿又用两只手同时抓住两条帘帐,极速垂直的旋转起来,裙摆也被旋转一个圆圈,如同一张巨大的荷叶飘落向地面,而亓儿本人也在极速旋转中模糊了身形,恍惚成了一株婷婷玉丽的青莲,在裙摆行成的荷叶上绽开……
所有人都在全神贯注的欣赏这无与伦比的舞姿,而这些人中却也有一个熟面孔,正是陈大友。陈大友像是一早就在那里了。早在亓儿弹琵琶的时候,嘴角便露出了看破面纱真容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