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向导带着亚瑟走过了平坦开阔的土地。成片覆盖长春藤的屋子里居民们有说有笑,不时还会看见一群小孩子躲在草堆里嬉闹。
经过大半天的艰辛赶路,他们在傍晚时分,到达森林边缘。休整一晚,等到黎明,他们再次出发,潜入森林。
高高的大山在阳光下显得变化多端,飘渺不定。
亚瑟在一条河流岸边停了一会,四周都是逆光的高岗,像个囚禁死徒的巨大牢笼,头顶的天空也有种阴云密布的错觉。他们涉水趟过河去,浅浅的河水冲击卵石,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偶尔会有几条长翅膀的鱼冲出河面,飞往下游。
爬上湿软疏松的河岸,仰起头看见右边的山峦,隐隐约约的露出亮光,像款款而来的晨曦,把高大的黑影消融。
幽暗的森林里,全是粗壮的老树,巨大的根须像网一样扎在泥土里。从树枝上垂落下来的毛须,好似一条条懒洋洋的随风晃动的蟒皮。灰暗把白昼的光染黑,把碎裂的云层与天空都染成了树林的颜色,仿佛阴影重重。迷离的雾霭,仿佛冰冷的绳扣紧紧地勒住脖子不放,让人感到呼吸的压抑和漫长。
起先,他们路过的地段都很正常;但渐渐地环境好像发生了莫名其妙的变化。
突然,走在前方领路的向导消失不见了,像迷雾幻影一般,飘入乌漆漆的黑洞。突如其来的变数和背叛;让亚瑟惊慌失措,他彻底地在森林中迷失了方向。
脚下被灌木和枯叶掩盖的小路弯弯曲曲,有些高过膝盖的草丛里,零零星星地闪烁着绿色光芒,看上去像是一堆堆死人骨架垒起的坟墓。小路有时也会被紧紧纠缠在一起的古树群截断。那些树木缠绕着长春藤,覆盖着厚厚的地衣。几棵身体相拥的老树间留下了一条窄小的口子,人可以挤过去,里面幽暗阴冷,如同封闭多年的地底通道。到处悬挂着麻绳一样的灰白蛛丝,滴淌着发涩发粘的腐臭液体。
亚瑟漫无目的地走出通道,他发现了几个低陷下去的湖泊,撒落着娴静的淡蓝光辉,犹如披了一层薄薄的略带忧悒的泪莹。
湖面盘旋着无数色彩艳丽的蝴蝶,它们把翅膀上发亮的粉末拍打到水里,很快一池湖水好似成了黏稠的不可稀释的苍白血液。慢慢地成群的飞蝶,像受到了致命亮光迷惑般纷纷下-坠,落入湖中。亚瑟看见许多漂浮着的彩色蝶翼,迅速化为了一片片残缺的裹满陈腐血斑的尸体。多么凄美的蝶葬。
南风劲吹,云层西行。太阳成了遥远的暗红光影。小路越走越陡,穿过岩石中间被开凿出来的豁口,看见鼻子底下,有一道前方山脉延伸出来的长长山麓的断层。上面光秃秃的,只有开裂的岩隙里生长着枯老、倔强的野草,还有几棵怪异的衫松,活像弯腰驼背、衣衫褴褛的老者,干瘪、枯裂的枝条上粘满光阴的血迹。
山谷入口处风声很响,一排排古怪的秃头杉木,像荒冢里游荡的孤魂。绕过许多长满苔藓的土墩,路面变得潮湿;那粘呼呼的烂泥,像蚂蚁窝里分泌出来的排泄物,上面覆盖着茂密的杂草,灰蒙蒙的一片,恶臭冲天。
前方开始密布沼泽,雾色朦胧,仿佛掩盖着死海毒气。沼泽里满是污水、黑泥和纵横交错的水道。那些植物溃烂的尸体,像一堆堆被凌乱丢弃的动物内脏,冒着热油,吐着汁液,还有一大群绿头苍蝇,嗡嗡地盘旋在污水上方。
亚瑟很清楚,自己被那个该死的向导,引入了南面的死亡沼泽,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
他仔细地观察起来,发现泥沼里陷阱众多,偶尔看见一条可以勉强通过的小路,但一眨眼的工夫,路就成了缥缈的幻像。
他瘫在地上,口干舌燥,不知该往哪走。
突然静谧的沼泽,冒出了星星点点的亮光,像幽灵呼出的冷气,像可怕的毒蛇眼睛。一股股污水开始向上喷涌,许多苍白的邪恶的东西慢慢地浮出水面。亚瑟的脸变得僵硬而扭曲,他大叫着,身体快速向后倒。
“死人,全是死人,鬼地方,鬼地方。“他哆哆唆唆地自语。
沼泽里平仰着一张张寂静的“鬼脸”,像枯萎的白色花朵。它们在迷雾里吟唱,与野风厮磨。歌声如同地狱丧钟,绽露着凄寂的血色。看那腐烂、起泡的皮肉,正在一点一点地从骨头上剥离,很快“鬼脸”成了森白的骷髅。冷风一吹,骨头粉碎,化作漫天烟尘,像一片片带血的诡异羽毛。
这时,太阳已渐渐地沉向暗黝黝的远山后头。天空星光交织,静静地在山林上方铺开。亚瑟凝望着,恍惚间有种宿命的感觉在无声地流淌。
这时月亮被一片浓密的愁云遮住了。光停留在岩壁的凹槽间,上面残败的树木,好似疲倦般在冰冻里睡去,映满了苍白与荒芜。
突然,密密麻麻的长满杂草的土墩上,出现了一个瘦小的黑影。他手脚细长,长有蹼和尖爪子,踩起路来一丝声响也没有,鼻子贴到臭烘烘的烂泥里,不断地拱向前去。像一条追踪气味而至的猎狗,不时用亮晶晶的圆眼睛朝四周观望,两个光点一张一合,像白骨残骸上的迷惑之光。
“腐烂的气味儿,长霉菌的骨头,滑溜溜粘呼呼的肥油。呼啦啦、呼啦啦。”怪物从腥甜发痒的喉咙里,憋出恶心的响声。
前面有一道被灰朦朦的烟雾掩盖的泥沟。里面的东西都像被毒药浸泡过一样气味呛人。怪物蹑手蹑脚,佝偻着银色的背,爬向逆风的地方,以便遮住自己的气味。
突然他向前一仰,半个身子跌进泥坑中。他双脚拼命地向里蹬,挣扎着把手和脑袋拔了出来。他浑身湿漉漉,淌着粘稠发烫的毒泥,大声喘气,口吐白沫,鼻子噗嗤噗嗤,翻溅泥泡,眼睛肿胀充血,像一只蜷成团的巨型蜘蛛在草堆里胡乱打滚,呱呱尖叫。最后把嘴巴里喷吐出来的泡沫,丢进眼睛揉弄了好一会,他才哆哆嗦嗦地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