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薛在前面带路，陈风在后面跟着，两者无言的在这应天的街道里穿行着，走过了这东西两世的喧闹，走过了不知多少深宅大院之后，又一次来到了淮河的河畔。
“答案就在桥的那边么？”陈风在原地驻足，目光眺望着桥的对案，知道老薛此刻带自己来的究竟是什么地方。
每一个城市都有着它自己的阴暗面存在，应天虽然是富饶南唐的都城，但却也是没有办法免俗。
陈风面前的这座桥叫做两界桥，这并不是一座大桥，但在应天城内还算得上是小有名气的。顾名思义，说的便是这桥的两边其实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在应天人的口中，桥的这边住的才是人，而桥的另外一边，住的并不是人，是奴隶，是猪猡，是可以用来贩卖的牲口！
而在陈风这里，则是对那个世界的情况有着更为明显的认识。
在后世，他们把这种地方称之为贫民窟。
“不错，你想要的答案就在那边。”老薛看着桥对岸简陋的住房以及随处可见摇摇欲坠的木板，长叹了口气，继续前行。
陈风则是面上闪过了一丝古怪，张口道，“什么意思，你该不会是想要带我去见识一下民间疾苦，告诉我说那个人当年这么做，其实是为了天下苍生，所以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是吧，我当初怎么没有看出来，你是个这么庸俗的人？”
老薛听陈风这么说，当即也咧嘴笑了，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有什么好庸俗的。不过你应该对主上还有些印象吧，你觉得他是这么样的一个人么？”
陈风闻言，耸了耸肩，说，“得了吧，这还真不好说呢，都说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的，谁知道那家伙究竟是在抽什么风，保不成他是想做一把英雄呢？”
口里虽然是这么说着的，但是陈风心里的确不怎么相信自己这一世的老爹会是个这样的人物。
英雄、枭雄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那家伙平日里看起来可是个顶聪明的人物，应该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选吧？
陈风在心里冲着自己碎碎念着，过桥之后又走了一会儿光景，这才在一处布帘斜拉的破屋前停了下来，扭头看向陈风，说，“我们到了。”
“到了？我们终于到了么？”陈风看着这四面透风，随时都像是能够倒下的房子，又看了眼老薛。
站在这破屋的门口还没进门，他都能闻到好大一股中药的味道，看的出来，这破屋的主人应该是得了某种疑难杂症，而且还应该有着一些传染性，否则的话，途径此屋的人们，也不会各个捂着自己的口鼻，如同多瘟疫一样贴着墙，避之不及了。
陈风看着这种情况又是一个皱眉，当即张口冲着老薛追问道，“这又是一个情况？这里面住着的也是一个故人？他得了什么病？”
“进去看看吧，进去看看，你不就什么清楚了么？”老薛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一直没有看他，而是一直死死的盯着这破屋，也不知道他此刻心里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陈风见此，颇为不屑的瘪了瘪嘴，张口小声的嘀咕道，“故弄玄虚。”
不过老薛的这副姿态倒还真的勾起了他的兴致，让他也有些好奇，想看看这破屋之中究竟藏着何妨的神圣。
迈步过去掀开布帘，陈风本以为这一次老薛为了说服自己，会带自己见一下当年那个人手下一些类似于诸葛亮般的人物，让他们用人格魅力劝说自己浪子回头呢，刚刚到这破屋门口的时候，闻着这股子药味，他还以为掀门进去之后，会看见什么生命垂危的白衣儒士。
只不过很可惜的是，想法总是美好的，但是现实则往往同人的想法相驳，骨感道不行。
这门后既没有什么诸葛亮似的大智如妖的人物，同样也没有什么白衣儒士，有的只是一个坐在床尾咳嗽不停，却是依旧在借着身前那一点微弱的烛火纳着鞋底的，满头银发的老婆婆。
老婆婆已经很老了，老的背部拱起就像是一只大虾，老的整个人就像是脱水了一般，全身的皮都皱在了一起，她一双手干巴巴的，此刻却是依旧努力的睁开一双浑浊的眼睛，颤颤巍巍的纳着鞋底。
陈风怎么也没有想到，掀开布帘之后，老薛真正想要他看的竟然是这样的一个老人，当即扭头看向了身旁的老薛，虽没有说话，但是眼神里的疑惑神色十分的清楚。
“你这是什么意思，走了一晚上的路带我过来，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老人家？”
然而此刻，他还没有听到老薛的回答，坐在这狭小破屋床尾的老婆婆已经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把攥紧了自己手中纳了一半的鞋底，冲着门的方向，颤巍巍的道。
“谁……是谁过来了……是谁……”
陈风见此皱了皱眉，上一世他在孤儿院长大，他们院的院长就是这样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可能是这么一个缘故吧，所以他自小便对这些个老人没什么抵抗能力，此刻见此，赶忙就是一个摆手，尽量把自己的声音压的柔和一些，冲着老婆婆说道。
“没事，没事，老人家，我们没有什么恶意的。”
这么说着，陈风还在心中没好气的骂了老薛一遍，觉着他之前也不说清楚，就这么冒冒失失的带着自己闯进这奶奶的家里来了，如果真要是一不小心，将这老婆婆给下出了个好歹来，那个怎么办。
虽说咱们两个长得也不像什么歹人吧，但是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
但是谁想，接下来老薛的一句话，却是又让他一个愣神，“好了，不用解释的，老婆子又瞎又聋，你说再说都是白费。”
“什么？又瞎又聋？”陈风听着一愣，立马张口反驳道，“你糊弄谁呢？又瞎又聋凑到油灯旁边纳鞋底，那她点灯图个什么呀？再说了，如果是瞎子，又怎么知道我们进来了。”
“你先别急着和我争，你再仔细看看。”老薛冲着他手刚才挑起的帘子努了努嘴。
陈风这才发现，原来这布帘之上有一根细线延伸出去，系在了她的脚踝之上。
“这……这是图个什么呀。”
“油灯边上纳鞋底是装不瞎，帘子上面缠线则是装不聋，其实说到底，都是一个字，防。这都是用来防人的。”老薛冲着陈风解释说。
陈风见他了解的这么清楚，当即也是一个挑眉，隐约间像是猜到了什么，继续说，“这些……都是你做的？”
“是，是我和鱼幽薇两个人做的。”
这么说着，老薛迈步走到了老人身边，伸手从自己怀里摸出了块木牌塞到了那老婆子的手中。
原本因为来人，还有些惴惴不安的老婆子在摸到了这木牌之后，整个人立马就安静了下来，苍老的脸上，此刻既然是露出了孩童一般喜悦的笑容，扭头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像是在寻找来人，说，“来了么？没事儿的……别没事儿总跑过来看我这个老婆子……我之前那么多年都过来了，死不了的……该忙还是应该忙你们的事情。”
陈风见此也是奇了，赶忙放下帘子跟在老薛后面，一起蹲在了这老婆婆的床边，用手肘点了点他，张口问道，“怎么回事儿，你刚往这老婆婆手里塞了什么，让她立马就安静了下来。”
“没什么特殊的，就是信物罢了，让她明白来者究竟是谁的东西。”
这么说着，老薛十分娴熟的伸手右手在老婆婆的手上开始写起了字来。
好嘛，这下陈风心中最大的疑惑也被解开了，原来他们之间是这样交流的，只是一个住在贫民窟的老婆婆怎么可能有机会识字呢？
陈风聪慧，不会转眼的功夫，就凭此推测出了很多的东西，转而扭头，冲着老薛继续说道，“老婆婆之前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吧？是后来才变得又聋又瞎的？”
老薛闻言点了点头，同陈风说话的光景，同时也在和这住在破屋的老婆婆用手语着。
陈风明显看到老薛在同老婆婆寒暄几句之后，在她手上写下了这么一句话，说。
“我来了个人给你认认，你快猜猜他是谁。”
这么说着，也不给陈风拒绝的机会，就一把将他拉到了老婆婆的跟前，抓着老婆婆的一双手，放在了陈风的手上。
“哎，老薛，我说这……你让我怎么办？”
陈风也是有些发愣，倒不是说他嫌弃面前的这个老人，而是至此，他还是没有想好自己究竟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来面前老人。
这不是赶鸭子上架么。
陈风有些无奈的翻了个白眼，而同他态度呈鲜明对比的则是端坐床上的老婆婆。
老婆婆顺着他的手臂一直往上摸，摸到陈风的鼻眼之后，那双无神而又空洞的老眼里霎时间，竟是充满了泪水，后像是不相信似的，竟然又伸出双手这么摸了一遍，随后便张口，就这么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