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开始的一场大雨,今天下午猛的停了。
现在,房顶上的红漆瓦上,还在不停的向下滴水,滴到地上平整的青石板上,形成了一片片水洼。刚才,地板还是清亮的,可被那人群一人一脚地踩过,便肮脏不堪了。
一个人正匆忙的在这人流里穿梭着。他在雨后,最喜欢在这条街上走走。这是家附近最宽敞的街道也是唯一风能路过的地方。他走在屋檐下,任凭那些雨滴从瓦片上滑倒他的脖子里,头发里。因为他觉得这样能让他在这物欲横流的空间里清醒一点。
似乎是累了,他坐在了那不远的石墩上,先瞥了一眼对面牌坊石墩上雕刻的碑文,又茫然看着对面红色的铺面,继而走起思来了,顿时将刚才忙事抛之脑后。
也许,他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伊松心里默默地想着,想着只有这里的人才会想的事;想着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想着那将来那不可预测的,变化莫测的变故。
他住在这个无名小镇上最大的市场;可这里同时也是小镇上那最黑暗,最让人厌恶的地方。它几乎是与小镇同时建成。几十年前,那一大堆的想着能大展宏图的人一下子就涌进这个空落落的市场,他们自己是欢喜的;可在外人看来:”他们穷疯了。“正是如此,他们开始了对金钱的疯狂吮吸。于是,这里渐渐地变得不透风,变得渐渐混浊了。从那时起,一条条的潜规则,就涌动在横七竖八的街道里,充斥在每一个光明或黑暗的角落里。
现在,这里琐碎的让人害怕了。
一声声的叫卖,从一个个招摇着的商铺主人的嘴里发出,绕过一窜窜拥挤的人群,传到了伊松的耳朵里——
在大牌坊下的伊松猛然惊醒了,乍得一下想起了刚才的事情,就从大石墩上站起来了。开始向着居民区的方向走去。
越发变大的铺子,将道路挤的越发的小了。没有一个外人知道,那漆黑的店铺里,隐藏着多少利益,多少欺骗。
一团团明晃晃的红色,摆在街道两旁,在伊松的眼前一晃而过——那些红色的纱灯,被人们沿用了几十年了。可没人留意它们,没人重视它们。他们一个个的,只向着前方,忘了脚下的路是被他们照亮的。
于是,他们渐渐的迷失了。
那些红色的光芒,如同一只只赤色的恶魔,正窥伺着人们的一举一动,一点一点的吞噬着人们的心灵。
转过六连坊的街角,居民楼的就暴露的一干二净了。
他要去的,是居民区西边的那帘肉铺,去找他的那位朋友。至今,伊松都没有忘记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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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这家肉铺离居民区最近,我想没人会进这种肮脏的地方了。那原来拥有鲜艳红色的大招牌,但能看清的,只有”肉“下面小小的人字。他们也曾经打扫过这个油腻的招牌,可拿抹布擦了一层又一层,依旧是跟原来一样。到最后,刀子都刮不下来了。于是他们索性不去管了,任由它自给自长。
门框上黑魆魆的排风孔,仍孜孜不倦在向外喷着油烟;那是烧猪肉的油在炭火中蒸发出来的,隔不了几星期,排风口的细网空就会被油渍堵住,这时就需要一个人来用细铁丝一个个通掉——一个路人看见过这一幕,问他们为什么不把铁丝网摘掉;可回答是:”舍不得!“风口开了,烟又冒出来了,一颗颗小油粒又像正负极一样附着在房檐上,招牌上,瓦片上,又凝结成滴滴油水落在门槛边,成了一块块固体。那油越积越多,到最后,整座房子看着就像从油里刨出来的出土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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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松一转身,半侧着身子穿过了居民区两堵墙之间狭窄的夹缝——这是条去肉铺的捷径,从里面走出来,肉店就不偏不倚的摆在你眼前了——一旁也是伊松的家。他瞥了一眼墙角的的油污,继而径直走进了铺子里。
一排齐胸的短帘摆荡起来,就像在风中飘忽不定的草籽一样,发出吱吱的声响。
地面上的一排排碎石砖,大多已经脱落,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晃,可以说它是一支独特的小曲,可人们没听出来。
“叔。”伊松向正在切肉的柳江问候了一声。柳江听声音辨出了是伊松,便没有给予过多地理睬,只是点了一下头。伊松径直向储物间走去——那是全家人的休息间,柳瑞经常在那里静静地看书——只有在晚上十点以后,他和爸爸才会回到家里面去,所以,只有在这里才能即让让爸爸呼之即来,又能不被旁人所打扰。
一股生肉的腥味弥漫在小小的房间里。
伊松轻轻敲了敲储物间敞开着的门,然后没等柳瑞回话,就坐在了柳瑞一旁的一层叠好的纸箱子上。
柳瑞一见是伊松来了,刚才那张默默的脸顿时变得兴奋起来,随意把那本书丢在一旁。这甚至让伊松都不太习惯。
“听——”“说”字还未出口,伊松就被打断了。
“伊松你来的正好。来来来,渴了吧,我给你倒杯水去。”
伊松连忙摇了摇头。
柳瑞坐回了原位,仍旧笑意不减的说:“那好,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我找着工作了。“可以看到,柳瑞的眼里满是激动与兴奋。
伊松停了这话,有些惊奇,但这一切又像是在情理之中。他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有些失落,有些莫名的伤感,仿佛一下子失去了什么,可柳瑞没有注意,继续叙述着他惊喜的一天。
”昨天,我去贸易公司进货。结果你猜怎么着?我碰见了一个姓宋的老板,他看我身手麻利,就过来跟我商量了一番,想让我给他们公司去当发货员。当时我一下子就懵了……“柳瑞望着天花板,眼神里满是憧憬,”你说,我是去还是不去呀?“
”……呃,呃……去吧……“伊松一时间语塞了。
”伊松,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噢,没……哦,好像是有点,那……我先回去了。“
”伊松,你……“
”再见。“说着,伊松越走越快,继而就头也不回地跨出来小门。
柳瑞突然有些困惑。他想说再见,可刚到嘴边,就又说不出来了。他只是默默地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看着他融入那一团红色之中,看着清新的空气将他包裹,把他弄得渐渐模糊。
不一会儿,那影子便向右一转,消失在柳瑞的视线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