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她们一如既往,依然重复昨日,忙着甄选蛊类、洗盂罐、置秘料、设祭祀坛,乱七八糟的繁杂仪式,反正什么割手弄什么。
其技之难,外人看不出门道。
她姥姥管着蛊房,分工不同,自然她这个亲孙女清闲的多了,我急于找阴兵符,又没有向导指路,只得把这事摆在明面上,跟她姥姥说清楚了来龙去脉。
阿碧就在后堂给我们下厨,厅子不大,有个通风口,窗外隔了一层防虫网,是侵泡过药材的丝绸,原理跟驱邪一样。
她听我说到古丈某处山系,相传矮坡坳子里,经过一片原始的茂盛森林,通往海拔两三千米的萃桑山,底下的神秘入口,巧设实心墙,墓道机关后,还得过尸门,那里不知堆积了多少玉器古董、金银财物,这些殉葬亢背后,主墓室不知埋着哪朝哪代的无名将军。
阿碧端了只小木盖的盆过来,锅、碗、筷、碟、盘摆在桌上,饭管够,菜肉倒也丰富,都是自家养的。
她给她姥姥盛了一小碗饭,知道我饭量大,盛了只大碗的。说道:“许大哥,你莫不是淘沙(代指淘金、淘古董,南方一带的土夫子,管淘沙叫盗冥器,北京人习惯喊明器)去了?那萃桑山人烟罕至,少有打眼(指鉴宝专家,我们那里的摸金贼一律统称‘打眼’)涉足,别说我没去过,就去,一帮子淘沙的,未必有一个土夫子活着回来!”
“这我知道,古丈的地理环境要比其它地方特殊,单说风水布局,就已经让人头疼了。”
我取出衣内一张纸质发黄的字藏画图腾,摊开放在桌沿上,上面用彩绘,画的是一群身穿苗服的男女们,脸上涂着迷彩,正围着篝火手舞足蹈,周边是原始居民的苗寨,人们在萃桑山下,磕头膜拜,山上一个点大的蚩尤石像,手指天边,那里的星空黑而明亮,标出了日月星辰、五行风水。
山边的人们采茶造酒、屯田积粮,一幅祭祀神坛、歌舞苗寨的盛世情景。
阿碧对我说:“你哪来的字藏画?看纸质,丝绸织出来的吧,几乎是明朝产物,不像早期战国的帛书,容易腐蚀。”
我道:“唐宋元明清,无论哪朝哪代,都有丝绸织布,再往前数,那可是等闲人难以见到的了。我这个确实是明朝产物,一个倒斗朋友在长沙丘子陵掘尸发现的,他说湘西是个贫瘠之地、山脉错综复杂,嫌古丈萃桑山的斗不好倒,送我了。”
阿碧说:“你朋友挺知趣,八成没倒过湘西斗。”
我说:“也不是没倒过,打眼但凡碰上有灵气的一般大墓,不说帝王将相,单就坟陵,就很有文物价值考较。”
我们三人筷碗均蘸,边看着桌沿的字藏画,“有坟陵,那他不来?”阿碧说。
我笑:“你说庞三爷啊,那老家伙烟酒不沾,鼻子跟狗似的,靠手捻土,能看出一般大墓的殉葬位置,都不用找考古铲了。不过他这人毛病多,净挑小墓下手。”
正自闲聊,阿碧聚精会神听我绘声绘色讲着奇闻异事,她姥姥忽然指着字藏画,嘀咕念着:“萃桑山,老而朽作。祖下坛宗跪根,唯积金玉。后棺青铜椁,人逝殓尸。开墓取财,拜福宅。”
说着指给阿碧看,又对我说:“这是一首藏头诗,看来你去不成了!”
“萃老祖,唯后人开拜。”
阿碧连着念给我听:“山、根、玉、椁、尸、财、宅,这七个字很好理解,大概是上古世纪末,萃老祖尸解葬山,他的后人们为了庇护,在古丈某处山系,找得一块藏风聚水的宝地,埋了他的尸骨。
为防盗掘,又设机关毒箭、疑陵怪口,若非世代迁居,又得奇兵秘术。怕是一般摸金贼进去,出不来了。”
“九儿言之有理,这字藏画是明朝画匠所绘,想来萃老祖后人又一次迁居古丈了,到了如今,不知是哪一位大户人家?”
她姥姥疑惑道。
我摆了摆手,对她祖孙俩打气道:“都别拉着脸了,既然我们千载难逢、百年难遇,碰上如此大规模列装的上古殉葬陵,哪有不倒之理?管他萃老祖是什么上古诸神,遇上我们打眼淘沙的,也就别躺进棺材,死活不放了。
这般从老百姓身上搜刮来的民脂姻膏,到死还给将相王侯陪葬,早该拿出来做兹善了。佬们就整个闷声发大财,为古丈添砖加瓦,让老乡们过上好日子。”
“行!我带上两只藏獒,约一帮子村里的闲汉,佬们走一趟萃桑山!将来古丈建好了,政府给俺们发个经济奖啥的。”
阿碧说道,想到头一遭就和我进萃桑山淘沙,不由得嫣然一笑。
她姥姥正想喝斥,外面一位四十来岁的阿姨,急急忙忙过来喘着气,看样子定是碰到什么不吉利的事了。
只听她满脸惶恐道:“九菇凉、姥姥,外面山下的棺坟,诈,诈尸了!”
阿碧说:“好好地咋会诈尸了?难道忘记施咒了?”
“咋能忘呢,那天夜晚迎亲送亲的双方队伍,我跟夏姐把着关呢,咋能让抬宴队乱往棺头放忌违的食物了,等花腰鼓的和孟老太那帮子黑白鬼差走了,新郎新娘也坐轿子走出陵水村……夏姐和我派了几个姐妹们,把那尊女巫师石像移在棺坟东南的神树下。”
“得得得!听你唠磕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
她姥姥听不下去了,直说:“起尸了倒不怕,夜晚可别忘记放蛊,佬们巫族规矩,你是晓得的。”
“俺晓得,咋可能不放蛊,那晚上他们走后,俺和夏姐就把各个棺头的鸡、鸭、鱼、鹅、牛、羊,抬山上的偏庙了。”
那中年女人依然诚惶诚恐说着,嘴上特别话唠。
“事在人为,行不行看天意了。走!”
她姥姥一起身,阿碧跟在身后,我也只得唯唯诺诺拉着她的手,一起下山看个究竟。
一支烟时分,我们一行三人,加上中年女人、同来的夏阿姨,她俩手上拿盂,腰间藏蛊,小背篓里多是驱邪镇尸的杂什。
到了居英山下的棺坟前,她三人分头察看卦阵内的每一口泥椁裹着的土棺,已经倒竖起半截棺身了,死沉死沉地,没个把庄稼汉也抬不起。
看年头似乎很古老,苗、土一族的文物鉴史我是不大研究的,打眼不淘沙,干脆现场考古算了。
但是眼前一幕,却让我心头一沉,周围怪石嶙峋,卦阵内每一口土棺、石棺、木棺,皆按风葬。
什么叫风葬呢?就是半截棺身露出来倒竖,或斜插,经过风吹雨打,就叫风葬,与抬棺匠的风葬,还是大不相同的。
阿碧对我说这边棺坟,你别看它简单粗暴,毫无艺术美感,只晓得遁五行、占阴阳,其实里面的风水学深着呢。
我说我没有轻视你们巫族对于埋尸,要这样葬棺。只是这儿的气场把我压得喘不过气,你们好像没事,怎么回事啊?
她递给我一瓶九花玉,嘱咐我不要迟疑,赶紧吃了,待会儿哪个棺起尸了,跑都跑不脱。
边张嘴含着几颗玲珑剔透的药粒,喝水内服了,我对她说我发现了卦阵里面,每口棺都是分七步倒,其间隔了五米,石棺主位,对应天上的日月星辰,此乃凶象。
“如此往复循环,虽然土葬少棺,但得天独厚,占尽了五行属位,又经山峦水泡和放蛊,炼过灵气了,犯七星者,所以才发生起尸?”
嗯了声,我点点头:“是不是七星主位不好说,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你看居英山上云雾缭绕,这主要是盘林谷地处峡谷边缘,经古丈的峰脉支流,还有陵水村多雨季节,产生了晕现象。”
我们来至主位的石棺前,其余人还在断断续续找着,她姥姥啧啧称奇,看着石棺旁一口泥椁、一口土棺对角的那口半开木棺,脸色难看。
我们忙问发生了什么事?她姥姥手指着那木棺里,一身苗服绸缎、头戴银饰凤雕帽的女尸,却不说话,直勾勾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