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通讯不方便,邮差是分居两地的人最期待见到的,许多孩子的梦想是长大后要当一名邮差:可以带着妈妈的思念穿梭半个华夏递给记忆中的爸爸,可以传递情侣的吻和朋友的牵挂。妈妈每天都会写信寄给爸爸,写分别的想念,清晨的阳光和梦中的依偎,上学时绕道去邮局门口,踮起脚尖把信塞进钉在墙上的寄去外省的邮箱里。吃过晚饭后搬着桌椅守在院子门口,歪着脑袋一边写作业一边等待邮差推着破旧的自行车出现在转角的树后面,“叮叮当当”的铃铛声和“吱吱呀呀”的轱辘声停在妈妈面前,在她期待的眼神中从墨绿色的邮包里翻出信封,熟悉的字迹比正好落下的夕阳还要值得欣赏。
“贝贝:分别一年有余,对你的思念与日俱增,回家的第一天,我在卧室的墙上画了一颗星,如今那片墙已成为星海。贝贝,思念的人儿会住进梦里,你的一颦一笑在梦境里美得让我不想清醒,还记得你我共同酿造的高粱酒,第一次感受酒精与味蕾共舞是与你一起。前日父亲带我应酬,对方说是从松嫩平原带来的高粱酒,我向父亲要了些小酌,后来竟不自主的喝到酒醉,我完全不知道饭菜如何,只记得你在我身边,一起举杯一起入喉,你抿了小半口酒,还没来得及下咽,我凑上前去含住你的唇,醇厚的酒香和你清淡的体香萦绕鼻尖,你那比高粱还要红的脸蛋,真是致命的诱惑,可是梦醒了,我躺在家里的床上,拥抱的是软绵绵的被子,不是你,你不在这里啊!如果宿醉能让你我久久相拥,我宁愿沉溺于酒香。不知道有多少次从梦中惊醒,我梦见你离我而去,你站在开满鲜花的山岗,风吹起裙摆,你笑着和我说再见,我怎么也追不上你。贝贝,我还在你的心里吗?我还能梦你吗?你是否还在等我来把你的手牵?我把你寄来信和画放在红木箱里,箱子是我妈年轻的嫁妆,你还记得我给你戴上的手镯吗?箱子里有和它配对的珍珠项链。贝贝,我把箱子好好保存着,在我们婚礼那天交到你手上,里面有我们的爱情。贝贝,前天收到你的新画,妈妈喜欢的不得了,她说你的画技越来越厉害了,是一个好学生。贝贝,以后我们一起教孩子画画,好吗?我们画松嫩的平原,湘州的山川和黔阳的常青树。我多想立马来你的家乡找你!可我不敢来,现在的自己还配不上你的好,还不能给你美好的生活。国家政策不停在变,去年我爸托关系把我送进高中,正好赶上冬季的高考,我想考一个好大学,找一份好的工作,修一栋洋房,院子里种满树,然后我就来娶你。我爱你!亲爱的女孩!”
睡前,妈妈都会拿出爸爸写的新信,一遍一遍的读着,食指反复抚摸字尾的小女孩画像,是她小时候的模样。半夜,妈妈赤着脚站在阳台上,哼着熟悉的儿歌,看头顶的星光依旧明亮。
次日凌晨,妈妈悄悄溜进书房,铺开画纸想描绘梦境。一张张画纸接二连三的往地上飘,面前的色彩很多,却怎么也调不出适合表达思念的颜色,笔尖停留在半空,泪水滴在纸上晕开妈妈理想的模样。
繁星密布的夜空,倒映繁星密布夜空的海洋,爸爸妈妈依偎在小岛上,看着头顶的星星,看着脚下的星星,像是畅游在星海里,有深爱的人在身边。脸上还挂着泪水,画纸小心地放在一边,妈妈甜甜的笑着。
“国亮,我深爱的男孩,我在山岗上,穿着白色长裙,站在鲜花丛中,你能否快些过来牵起我的手,和我跑下山岗看远处村子的袅袅炊烟?我爱的花开了,来家里的客人都赞美它漂亮。还记得那年夏天,你带我去山丘上种下的花吗?你是否记得花开时,你看着比花还红的我的脸说我比花美?妈妈送我去学芭蕾舞,我喜欢这种踮起脚尖能看到更远的地方的感觉,我努力的学着,希望有一天踮起脚尖,能看到你在对我笑。国亮,我深爱的男孩,昨夜捧着你的信入睡,梦见你轻轻吻上我的额头,你的唇冰冰的,带着青草的香味,我回吻你的脸颊,烫烫的。国亮,我怎么觉得城里的夜空越来越不如以前乡下的明亮?靠在阳台围栏上我怎么也找不到以前你指给我的那颗说是你的星星。你那边的夜空是否明亮?能否找到你说的那颗是我的星星?我害怕你对我的思念淡了,害怕等到我们遇见时你已把我忘了,你牵着孩子,温柔地喊挽着你臂弯的女人‘妻子’,那时的我是该哭还是该微笑着祝福?能不能别让那天来临能不能只叫我‘妻子’?我深爱的男孩,多想去你的城市看你,多想拥抱你,多想亲吻你的双唇!我也会考上大学,和你念同一所学校,读你读过的书,走你走过的路,我要你带着我吃你吃过的美食,带着我看你最欣赏的风景。国亮,我深爱的男孩,让我的爱化成春风轻抚你的脸庞。”
爸爸的来信在十五年后结束了,最后一封只有寥寥几笔:“当初高考失利下海经商,现正在创建公司,等我稳足商界,给你办最盛大的婚礼。”随后妈妈再也没有收到信,寄出去的几百封也再无回音。半年后外公过世,外婆悲伤成疾卧病不起,家道中落,妈妈被迫嫁给一个官员的儿子。婚礼前几天,她来到下乡时期的家,小木屋已被翻新,荒地也长满了庄稼,只有水井井壁的裂痕依旧。妈妈写下一封长信,包在油纸里,塞进裂缝。她慢慢走向山丘,那里早已没了花,远处的村子倒是热闹。风一股接着一股拍打着庄稼,妈妈穿着长裙任裙角飘着。这里的温度依旧低冷,身旁已没有为自己套上外套的人。
后来妈妈生下一个女儿,取名“姚薇。”本来是叫“姚式微”的,但不适合女孩子。妈妈喜欢抱着姐姐读诗:“式微,式微,胡不归?”丈夫对她不好,嫌弃她生不出儿子,没工作只知道花钱。晚上喝醉酒,回来就对她拳打脚踢。妈妈从来没哭过,等丈夫睡下了,她就抱着哭闹的姐姐轻轻摇晃着安抚:“式微式微,胡不归?”三年后,丈夫酒后闹事,被别人打死了,婆婆跑到家里来闹,把妈妈赶了出去。那是她在婚后第一次哭,她带不走姐姐,连看望都不被允许。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