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直醒来。
自顾走出宿舍，便利店里一份早餐，挤进042层的电梯，失重下坠。一层的空顶广场，公民评判系统的扫描网，学园。阳光万道灿烂，对梦与夜晚的留恋随同影子拖坠在地上，转过林荫道，忽而溶入了整个人潮。
放眼望去，漫漫无际的脚步和呼吸，脚步和呼吸之外，什么也看不到，没有梦想，没有希望，自由，正义，邪恶，什么也没有。只有淹没、淹没、淹没。
这里是宇宙意识2班。
上课时间临近，不断有人走进教室，他们习惯性地向着熟悉的人靠拢，一个个的圈子因此成型，不同的日常话语和谈论在这个空间里哄然响起。熟悉游戏规则的人，会成为秩序网络的中心。其他的人，则是配角和倾听者，有人在会心微笑，有人在高声提问。所有的一切，都置身于一种至高的，和谐。
“刚试了新买的磁浮车”……
“空间管理局推荐了火星旅行，可是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时间”……
“当时宴会里那个超级偶像卸妆后的样子”……
“在太空港回望地球的那一刹那，你才会找到自己的归属……”
“世界排名公司的核心业务，我们专业的匹配职位有很多”……
许门正在找一个人，她叫琴?格蕾。在记忆中，那是个典型的现代女性，漂亮时尚，身姿丰腴高挑，有着一头醒目的暗红色的长发。她也是学校议会的成员。
许门靠近了以她为核心的圈子，静静注视着。
从眼睛中透发的力量，很快地被对方察觉。琴?格蕾的视线扫过许门所在的位置，没有任何表示，继续与圈子成员的日常交流。
在被拒绝后，许门转身离开，走到了自己的座位。
打开电源，深度分形课桌缓缓亮起，蓝色全息工作区启动，按照预设，左边投影学园身价排行榜，右侧投影一颗知识树。把知识树拉到眼前，放大，底层的基础语言、基础数学、基础数学、基础物理、基础化学、基础技能，然后是二阶知识、三阶知识，一直到最顶层。人类的知识系统都显示在上面，学园使用知识树去排布课程、评判学分。
宇宙意识，是一门处于顶层的学科。这似乎说明，正在研习这门课程的人，就是未来的城市精英阶层，是上等人。他们不仅有用，而且高贵。
叮，上课铃声响了。
讲师走上讲台，面对着全班同学。
“我这里有三个位置。教学助手的位置，一个。得意学生的位置，两个。教学助手由学校配发工资，同时可以和许多关键人物发生接触。得意学生可以得到我最大限度的指导。一共3个位置，它们现在都还空着。如果足够聪明的话，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调用你们的程式记忆，开始上课。”
“Cosmos，物质宇宙，表象的、广度的、测量的宇宙，真实宇宙的一半。”
“Kosmos，大宇宙，物理广度与意识深度的完整体，真实的宇宙。”
程式记忆技术可以让全人类的知识储存到一个人的大脑，就在这之后，知识更直白地进入消费市场，被贴上不同的标签售卖，有奢侈品，也有必需品。而在学校，当所有的专业课程都已经下载到学生的记忆中的时候，讲师的工作，就是去促进自我意识与这些课程知识的契合，教学就这样进行着，一年接着一年。
当知识的获取变得容易，以至于因为饱和而变得毫无价值，新的动机和秩序就被制造出来。学园追随团与身价排行榜，成为关乎个人命运的核心活动。创建或者加入一个追随团，学着扮演一个合格的领袖、工人或者走狗，然后在顺利毕业后，正式加入公司，成为合法职员，开始正式工作。
许门没有听课。源种电脑放到课桌上，戴上思感眼镜，意识进入了电子空间。整个空间的布置很简单，数字流构成的空间壁，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地上的一张巨大石桌，配着十二座高椅。圆桌中央是一块屏幕。
伸出白皙透明的指尖，无双按下播放键，影像开始放映。
“我们都有一些相同的感觉，有关自由，有关公正，这些感觉让我们走到一起，只有拯救世界，才能拯救自己！”
“每个人都是一株藤蔓，既然生命在于关系……”
她学着里面的台词，高兴地手舞足蹈。
“真有这么好吗？”许门说道。
无双踩着舞步，身体轻盈地旋转着，到许门身边停下。
“当然！”她笑着说，“这里可都是你的记忆！一定隐藏了很多很多的秘密，嗯！”
“说起来，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什么像样的计划了，只是一天天的过下去。所以……”许门看着她，“想知道你的秘密，你的计划，特别想！”
“我的秘密，你全部都知道！”她这样说着。
“我……”许门冲动地想说什么，但又突然什么都忘记了。他缓缓伸出手，握紧她，开始在这块空间里闲逛。屏幕中的影像放映到整个空间，他们就在这巨大的记忆宫殿里走走停停。
现实世界，自动门滑向两侧，喧嚣的掌声掀入教室，缓步走进来的是这样的一个团体，他们意态高昂，他们自信高贵，他们是微笑幽默或是冷峻典雅的男人与女人们。
这是贵族学院交流团。
教室里的气氛瞬间热烈起来，所有人都清楚，眼前这些迈步走进来的人是不同的，贵族学院与平民大学是不同的，上等公民与下等公民是不同，那是另一种生活，是另一个世界。更大的房子，更精致的饮食，自由的假期与旅行，亮丽的伴侣与未来聪慧的孩子，权力与矜持，以及更长久的生命……就是那种生活，属于政客、明星、偶像以及所有证明了自己有用性的存在，是属于上等人的东西。
“欢迎欢迎！学校的通知里说，你们会在校园里自由行动，在职责允许内，我们会尽可能地配合！”讲师龚春潮热情地迎接了交流团。
交流团里，走在前面的李威站了出来。
“不会打搅很久，龚先生！”李威说到，“您的学生们，可以向我们提一些问题，您可以做出一些安排。”
这间教室并没有交流团感兴趣的东西。这里的大部分人，走出学校后，就是工人了。
“是这样吗，琴，你们自己决定！”龚春潮做出安排。
所有课桌的屏幕上，公共频道里的信息在快速刷新。学生群体的讨论，经过琴?格蕾的汇总和决策，达成一致，并发送到讲师频道。龚春潮通过了文档内容。
第一个学生站起来问道：“您所在学院有KC专业吗，它是什么样子的？”
李威回答道：“宇宙意识专业的诞生与发展从始至终都和圣殿息息相关，KC毕业之后可以去圣殿工作，追随先知学习，或者成为世界级组织的首席顾问。在我的学院，这样的毕业生很多很多。”。
第二个学生站起来问道：“KC专业认为，生命是大精神的积极显现，万物平等高贵。与此同时，城市的公民评判系统对人进行五等分级，这是个反人性的系统吗？”
李威回答道：“在这个社会里，一位步行八英里去底特律找工作的农村孩子最终可以建立福特汽车公司，并通过制作大量的汽车来改变古美国区社会面貌，或几个自行车技工可以制造出飞行并改变这个世界的面貌。不论是出身低微没有协力，抑或没有资金，都不能阻止有用的思想。在自由竞争的天空下，城市从各个阶层中汲取智慧，奇迹从每个阶层中产生并反馈社会，这里是最富有的城市，这是最好的时代！公民评判系统并不会评判人的内在价值，它无法否认个人的神圣，它评判的，是人的外在价值，更简单的表述是，它评判的是一个人可以承担的社会责任！”
啪啪啪！掌声热烈！教室里，学生群体开始鼓掌。声浪过后，教室迅速回归寂静，没有逾越的话语交谈，所有讨论都在公共频道进行，安静而有序。
这时候，交流团内部出现一些变化。李威向龚春潮传达了新的意愿，两人开始简短的交流。
随后，第三个学生站了起来：“最理想的社会制度是什么？它已经实现了吗？”
这一次，他们没有等到李威的回答。讲师龚春潮示意问答暂停。
“许门！”
讲师喊出一个人的名字。
“许，请到这里来！”
讲师高声说道。
缓缓地，许门离开座位，一直走到教室前方。
“李威先生有些问题想问你，要认真回答！”龚春潮这样说道。
许门的视线转向交流团，与李威握手行礼。
“你需要什么帮助吗？”李威凝视着这个叫许门的年轻人。
“我不懂你的意思，先生。”许门说道。
“旷课，没有加入追随团，没有女朋友，将大部分时间消耗在虚拟世界，担任过职业玩家、游戏引导员等工作。这是我方了解到的有关你的生活境况。”李威认真叙述着，“你的生活缺少计划，这样的生活没有安全感，幸福感淡薄。普通人通常有表达障碍，类似于羞于表达对异性的喜欢，或者是不习惯直接强烈的竞争，但是，你经过KS专业训练，应该不存在这样的人格缺陷。我们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负责记录的人员，调整了镜头。所有人都在等待着。
许门看着眼前的一切，淡淡说道：“对生命进行价值评判，将个人的失败全部归咎于他自身的人格缺陷，认为这些缺陷都是基因表达的结果。这些，都是逻各斯公司的广告词，世界上最大的基因公司”。
李威明白，眼前的这个学生没有精英意识，没有对精英身份的认同。他看向身后的另一个人。“你需要帮助吗？”那个男人直截了当的问道。
许门沉默片刻，问道：“你的名字？”
“你需要帮助吗？”对方将问题重复了一遍。
许门没有回答。
这是种拒绝，让整场对话中潜藏的恶意彻底曝光，让交流团的一直保持礼貌的、安静的贵族们感到新鲜。拒绝，就会受到惩罚，因为这点，贵族们很少被人拒绝。无论爱情，还是事业。有人轻笑着，很安静。许门的目光投放过去，然后缓缓走进人群，“你的系统登录名是刘培嵩，我认识你，我认识你们所有的人，你们是什么不可被认识的存在吗？”，他在那个人面前站定，这样说着。
导师站出来：“好了，就到这里！你可以回去了，许门！”
交流还在继续，潮湿的热切的期望充满了整个教室。
返回的时候，许门坐到了琴的座位。
又一次目光碰触，两个人看向各自的前方。深度分形课桌造价昂贵，它可以胜任很多的工作，包括同时容纳两个沉默的人。
“我有事找你，有关——”
“我也有事找你。”女班长嘴角抿起，打断他的话。
“你拒绝回复我的电子邮件。这是你的选择。”许门说道，“既然这样，那这次谈话就必须有一个结果。”
她轻笑一声，作为回答。许门没有犹豫，伸手扯过对方的肩，两个人的目光终于碰撞到一起。
视线交汇的瞬间，彼此的憎恶倾泻而出。原来，这就是他们不敢直视彼此的原因。那不同出身与阶层之间的人，无法达成理解而积攒的憎恶，已经埋藏在眼底、心底深处，只是在平日蒙上那层貌似相似的皮肤的脸。
“事情很简单，近期会有两名F级公民调入我所在的宿舍。我想要他们的资料，你可以查阅。我记得这是你工作职责的一部分。”许门说道。
“请问，我有说话的权力吗？”琴?格蕾说道。
“当然！”许门说道。
“你的庞大的缺勤记录，对这个班级，这个集体中的其他人，是不好的。”琴?格蕾说道，“班级需要评分，需要荣誉。这是我职责的一部分。”
“嗯，你还在向我索要东西！除了荣誉，你还想要什么？”许门淡淡地看着她，“在这个城市，下等人渐渐失去了遗传自身基因的权力。他们没有钱去建立家族基因库。你的美貌，你身体的香味，不停地诱使我想起这方面的东西。”
在这瞬间，琴?格蕾只想远远地离开这个男人。
“资料，我传给你”，她一边说着，一边命令她的电子宠物开始向许门传输资料。这个过程非常迅速。许门打开了那份资料。
天野城，男，家庭未知，教育经历未知。
蒂娜，女，家庭未知，教育经历未知。
“哦，呃。”许门抬起头。琴?格蕾身体绷紧。
许门握紧右拳，格蕾下意识的躲避……
剩下的时间里，他一直这样平静地坐着，一直到课程结束。
《命运之轮》就在今天中午公测，这是他唯一可以在乎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