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敛敛心神，环视了一遍华丽的帝凰宫。心里顿时感慨万千，这繁华背后，却都是虚浮罢了。阴谋心计，政治杀戮。朝代变更，新王继位。多少人为了拥有它，被心魔迷失了自己。这权利象征的背后，也承载了沉甸甸的血腥。
杨怀绣，这个女人，在那时，真的是彻底变了吗？
我将目光收回，重新落到她的身上。
心里落下一声叹息。
而那时，当那般耀眼的她出现在柳锦佑的面前时，他又是如何看待那时的她的呢？他也是认为她变了？他也是认为她是为了帝位不择手段，不惜背叛自己父亲的人？
或许柳锦佑在听见她说那句话的时候，他的脑海中是闪过这样的疑问的吧？
那日，她没有回答他。两人就这样伫立着凝视对方，一动不动，仿佛两个沉默千年的雕塑。
她看不懂他眼神里是什么，他亦是。
暌违三年，这样的再见，是三年前的他们没有想过的。
天空忽然飞过一道刺目的闪电，随后一声巨响，黑压压的乌云终于撕开彻底的裂缝，滂沱大雨随之倾泻，整个吴国沦陷在一片压抑的暴风雨之中。
杨怀绣终于打破这仿佛已经定格的画面，她莲步轻移，大风将她的衣裙吹得微微扬起，发髻上的鎏金步摇流苏璎珞碰撞在一起，发出悦耳的响声。
她走到他的面前，她将他面容看得那样清晰，依旧是温雅的眉眼，她看着他比三年前更加消瘦的脸颊，心如被钝刀割般，心脏连至全身的每一处都在痛。
那时的柳锦佑却不知道，当时的她很想将眼前的他抱住，可是她不敢。
她装作没有看见他的狼狈，径直盯着他淡漠的眼睛，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她收回温婉的笑，缓缓开口。
“你不是这天下最懂我的吗？我说过，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让我所想要的都变成现实。”
柳锦佑就那样凝视着面前妆容精致的她，不发一语。
她忽然露出一个略僵硬的笑容：“来人，把他抓住。”
然后，她径直掠过他，往内殿走去。
殿内每一处角落都燃着龙涎香，华幔翻飞着，冷风从门口灌进来，她忽然觉得有些冷。
杨怀绣踱步深入，终于看见了那龙榻上奄奄一息的男人。
她脚步顿了顿，在吴帝不远处停住。
心里五味杂陈，她不知道该用何种心情何种表情面对这个男人。
这个曾经生育了她的男人，这个曾经对她和她母亲不闻不问的男人。这个人……是她的生身父亲。
殿内无比安静，没有任何风声雨声，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
杨怀绣动了动唇，身体有些不可抑制的颤抖，语气却仍淡淡的，她喊了他声——父皇。
龙榻上的男人终于有了点反应，慢慢睁开布满沧桑的双眼。
他将视线转向她，没有任何铺垫，他用虚弱苍老的声音直接道：“都是朕的错，一切都是朕的错，你怎么对朕都可以。但是，吴国的江山，还有那帝位，你不该动这心思。”
杨怀绣吸了口气，移步到他床边，颔首。
“您不该那样对母妃。”
话语淡淡，却刺得吴帝心中揪痛起来，他重重的咳嗽起来。
她看了一眼龙榻旁边的那碗药水，转身将药水拿起，坐到他床边小心翼翼扶他起身，让他靠在自己身前。她将那碗药水喂他喝下。
吴帝终于停止了咳嗽，他两手无力的放在身体两旁，仿佛一片蔫掉的秋叶。
他艰难开口：“没错……是朕……是朕对不起你们母女。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将这怨恨赌在吴国的大业上。有什么错，让朕一人承担，朕就要走了，朕会去九泉之下向你母妃认错。”
“晚了。”杨怀绣语气冰冷。
吴帝眼神暗淡，继续道：“绣儿，别一错再错了……你拉拢赵钰和部分朝臣，蓄谋已久，如今勾结闽国攻打自己的国家，你还不知错吗……”
“错？”杨怀绣失笑，“我有什么错？我只不过是想要权利，想要过更好的生活而已，这不是每一个人都渴望的么？只不过我付诸了行动而已。哪怕我当初活得再卑微，可是我有这个本事，也有这个能力。当年我拉拢朝臣，嫁给赵钰，只不过是借他之手巩固自己的实力，以后名正言顺的继承帝位，并未想走到今天这一步。可一年前立储之时，你却宁愿把吴国交给尚有十岁的六弟也不愿立我为皇太女，为什么？是因为我身份低微，还是因为我是女儿之身？前有汉朝窦漪房垂帘听政，后有唐朝武瞾登基为帝，我为何不能？这都是你逼我的。”
吴帝落下一声重重的叹息：“你恨朕……”
杨怀绣吸了口气：“是，我恨你。”
“罢了……罢了……”虚弱苍老的声音如一根紧紧绷着的弦，随时都会崩断、消失。
“父皇……”杨怀绣看着眼前这个苍老的男人，忍不住放软了语气。
“你不相信儿臣吗？儿臣会把吴国打理得很好。”
龙涎香袅袅萦绕，身前的男人似乎再也没有了动静，连之前那羸弱的气息此刻连一丝也感觉不到，杨怀绣的心颤了一下，她缓缓抬起手，在他鼻前，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此刻，她能听见雷电的轰鸣，淅淅沥沥的雨声，还有如猛兽吼叫般肆虐的风声。
一代吴国帝王，自己的生身父亲就这样在自己的怀里永远的走了。
杨怀绣尽力压制心底涌起的巨大痛意，慢慢的将吴帝放下。
她起身，脚步僵硬。
对着吴帝，她缓缓跪下，以头磕地，良久……她保持着这样的姿势。
在她抬头的那一刻，终于有两行清泪顺着她雪白的脸庞划过。
“父皇，您安心的走吧。儿臣会证明给您看，吴国的辉煌，在儿臣手里依旧不会有一丝减弱！”
她抹掉眼泪，转身离去。
殿门敞开着，风卷着雨水灌进来，将迎面走来的她淋了个湿透。
她面无表情踏出殿门，眼神淡漠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从她出来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有大笑声，有欢呼声，也有辱骂声，哭喊声……所有的声音入她耳里，她只觉得头痛得几欲炸裂。
杨怀绣面无表情的看着殿下的所有人，她迎着所有复杂的目光，淡定的走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的跟随着她，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她走到跪了一地的大臣和妃嫔们面前，淡淡道：“父皇驾崩了。”
她说得虽轻，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清楚。
原本妃嫔们压抑的哭声此刻轰然炸开，也有大臣的辱骂之声不绝于耳。
她仿若无闻，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去，此时却从人群中冲出一女子猛的向她扑来。
“你这个贱人！你这个弑父篡位的贱人！本宫今天就要杀了你！……”
一片混乱之中，她抓伤了杨怀绣的右手。有将士及时将她制止了。
杨怀绣认得出来，那是杨瑶。
杨瑶精致的脸庞上挂着泪水，眼神犀利，仿佛有熊熊火焰在她眼中燃烧，要将杨怀绣烧得尸骨无存。
杨怀绣一怔，忽而妖媚一笑：“好久不见啊，同德公主。”
杨瑶试图挣脱控制，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她大骂道：“我呸！不要叫本宫的封号，从你嘴里出来本宫觉得恶心至极！”
“哼……”杨怀绣冷笑，她慢悠悠的从身旁将士的手中接过剑，抵上杨瑶的脖子。
杨瑶大惊失色：“你……你敢动本宫试试！”
一旁的吴后亦是，吼道：“你想对瑶儿干什么！”
“哈！干什么？”杨怀绣失笑，转头对吴后道，“我觉得，因果报应这四个字真的是说得很对呢。皇后，等我把杨瑶姐姐杀死之后，该怎么赐死你呢？让我想想，哦，对了，三尺白绫怎么样？”
杨怀绣故意将“三尺白绫”四个字拖得长长的。
吴后脸色煞白，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本宫乃吴国之后！你……你想对本宫怎样？！”
“不想怎样啊，只是也想让你尝尝我母妃死时的感觉罢了。”杨怀绣的眼神陡然变冷，吴后再也不敢直视她，不发一语。
杨怀绣嗤笑，将目光重新落回杨瑶身上，见她眼中露出惧意。
“别……别动我母后。”
杨怀绣收回剑，慢悠悠道：“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们那么痛快死的！”
此话一出，吴后母女脸色越发难看。
杨怀绣转身继续往之前要走的方向去，她在路过被绑着的静默无语的柳锦佑面前时，脚步停下。
她转身，正对着他，眼神再也没有了方才的恐怖和凌厉。
“我是不是很可怕？”她问。
他没有看她，眼皮垂着，也仿佛没听见她在说什么。
杨怀绣脸色渐渐变白，她轻叹一声。看了看绑着他的粗绳，心底一痛，他本来就那样虚弱……
她看了看押着他的两名将士，道：“给他松绑，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动他。”
“是，夫人。”两名将士拱手道。
她再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