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红颜的直觉很准,这个五彩缤纷的故事和所有青春小说一样,有一个悲伤的结局。
其实都用不着直觉,只要聪明些的人都该预料到。因为,慕容小花知道笔迹鉴定结果后,他的状态,他的神情,都明显的告诉着众人:慕容小花和夏桔梗的故事是个悲剧。
果然,当慕容小花再次开口,他的语气和措辞都变得灰暗而凄凉。
“当我领着她去见大人,分明看见燕西楼那家伙眼里含泪,原本快要遗忘的愧疚感又翻涌起来,折腾着我的心脏。可是她挽着我的胳膊,让我着了魔似的假装没有看见,只是笑着,将她介绍给众人。“
“她突然变得害羞,脸上浮起一层红晕,看得两位母亲大人善意的笑起来。只有我的父亲皱着眉头,似乎很不高兴。那时我并不知道,父亲的皱眉,是因为调查她的时候发现了一些不好的东西,只以为他是嫌弃我早恋,虽然担忧,却并未真的放在心上,只顾着沉浸于那蜜的海洋。”
“那日之后,所有人都知道了我们的关系。我们开始出双入对,像其他情侣一样,一起吃饭逛街看电影,送她回家,见她的家人。她的父母看起来都很普通,人也很和善,对于我这个女儿的男朋友,并未像其他父母那样抗拒,这让我更加欢喜,连对燕西楼那家伙的愧疚感都消失了。”
“可是好景不长,4月4日,我记得就是那一天,我放学照例送她回家。”
慕容小花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若非是处在夜幕降临之前的寂静,那声音不会传入李红颜耳里。到了这一刻,即便最迟钝的人也该知道:故事终于到了结尾。男人本该继续讲下去,可不知道为什么不再开口。
隐约之间的感觉,让她走上楼梯,来到男人面前,还未走上二楼,便看见男人坐在过道。他的头颅埋进胸膛,额前的头发将他的容颜彻底掩藏,渐渐退去的阳光使他置身于阴影里。一股悲哀的气息从他的身上发出,弥漫在空气里,向着李红颜扑面而去。
李红颜没有听见啜泣声,可心里却更加怜惜,她感觉得到男人的悲伤,感觉得到那股比暴雨天乌云还要浓黑的凝结。她想,男人之所以没哭,必定是因为在之前已流干了泪。不然,他为何停止了开口,一动不动,分明就是害怕止不住呜咽,害怕被自己看见他的脆弱。
她是对的,慕容小花确实已经无法开口,淤积八年的哀痛堵在他的心口,堵在他的嗓子眼,堵在他浑身每一处。他不敢接着讲,不敢有任何动作,甚至不敢去想。他的每一根神经,每一颗细胞,每一滴血液都是沉重的,压抑的,仿佛火山爆发时的岩浆,灼热有深沉。
他就像破庙里的佛像,像推上岸边的石头,像刚刚落尽鲜花的树,也像九月秋风吹过的山,像垂死挣扎在案板上白眼的鱼,像一支放在花瓶一周之久终于被扔进垃圾箱的玫瑰。他就像新手雕刻的一尊木像,像老的不能动弹的黄狗,像只剩最后一点煤油的烛台,这一刻的慕容小花,他只不像一样东西,不像人。
李红颜看着有些着急,她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不管怎样,绝对不能放任慕容小花这样下去,否则,这个男人会发生不好的变化。
这也是她才认识男人的缘故,若是此刻在这里的是燕西楼,就必定不会担心。燕西楼甚至还会没心没肺的嘲笑几句,直到受到反击。
因为他很清楚,眼前的男人绝不会被同一击伤害两次,更何况,如今早已不是八年前。经历了那些奇奇怪怪,乱七八糟的事之后,男人坚韧的就像蜡杠大枪一样,虽然看着柔韧脆弱,其实刀劈斧凿也不会折断。
可李红颜不是燕西楼,也没和男人从小一起长大,直到昨天她才认识眼前的男人,阴差阳错走进彼此的世界,即便这个男人还是她孩子的父亲。
李红颜突然为自己找到了借口:对啊,这个男人可是孩子的父亲,自己不能袖手旁观,得搭救他。
但,怎么救?给他一耳光么,再数落几句,将之彻底骂醒?可是这样会不会太残忍,如果男人接受不了,变得更加沮丧,甚至绝望,最后想不开跳楼怎么办?那自己的孩子就真的没有父亲了。
或者给他一个拥抱,让他感受一下人间的温暖?李红颜又想到,也许自己这样之后,男人就突然自己悟了,从悲痛中解脱出来。她知道这是一个好办法,许多次孩子受了委屈,她也是这样安慰的,每一次孩子都会很快恢复。
不过,慕容小花不是孩子,而是孩子父亲,自己又刚刚和他发生了荒唐事,如果他突然生出“恶念”怎么办......自己难道接受么?可是不接受,他会不会更受打击,以致彻底崩溃?
李红颜拼上性命的思考着,也许是老天保佑,她不经常灵光的脑袋最近竟然闪个不停:听说心里憋屈的人,只要说出来就会和缓,自己可以引导男人将故事说完,那样他也许就不纠结了。
“后来呢?”她在慕容小花身边坐下,故作轻松的问道。
听到李红颜的声音,慕容小花缓缓的抬起头来,却并没有去看她,而是盯着他自己的鞋尖。滴答的声音,伴着莹光响起,破碎的水珠在地板上开出一朵小花,两朵小花,三朵小花......
李红颜没有料到,男人再次哭了,没有呜咽,没有抽泣,只有水珠摔破的声音,如音乐般连成一段篇章。
“那个黄昏,天气格外的阴沉,带着雨丝的凉风,萧瑟的卷刮着枯叶。街道上人来人往,却一点喧嚣都没有,各色的店子早早的关了门,只留下霓虹灯的招牌,将天空染成妖冶的颜色。”
“我们合撑着一把雨伞,一边玩闹一边缓慢的走着,她的脸上没有一丝异样,还是笑得那样畅快,美好,温暖。眼睛也一如既往的清澈透亮,倒影着绚丽的光芒。嘴里不住的吐露一些俏皮话,惹得我情不自禁的咧嘴大笑。”
“她的家在一条胡同里,胡同很长,很暗,只有一只橘黄的路灯,坐落在胡同中间的地方,路灯边上就是她家。前三次我送她回家,总是送她到家门口,甚至家里去。可是那天,当我将她送到胡同口,她就催着我离开。”
“我不肯,她就指着不远处让我看。那是一辆警车,车上依稀可见两张熟悉的面孔,我曾在父亲书房见过他们。我当时很生气,只以为是父亲派来监视我的,于是气冲冲的跑去理论,却被两人趁机抓上车,送回了家里。”
“晚上,我偷偷的跑去她家。可是,胡同还是那个胡同,路灯还是那个路灯,路灯边上却已经是人去楼空。忘记锁上的铁门里,就像被小偷关顾过,客厅,厨房,卧室,餐厅,通通一团糟。”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忙打电话报警。警察来的很快,连父亲也跟着来了,奇怪的事,他竟然和我说没事。可是当时她家里乱成那样,三个大活人不翼而飞,怎么可能没事。除非......”
“那时候,我以为电视里的狗血剧情要在自己身上上演,以为父亲仗势欺人,逼走了她一家,一时觉得荒唐,觉得可笑。后来才知道荒唐的是我,可笑的也是我,而不是父亲。”
慕容小花说着,傻笑起来,像疯了似的,也不再流泪,而是指着自己的鼻子,不停的说“是我,是我--”
好半天,他的情绪又低沉起来,脑袋再次耷拉进膝盖。眼见男人陷入沉默,李红颜叹了一口气,只好再次开口。
“怎么不说了......故事完了么?”
““当然没有,你知道她为什么转来么?竟然是为了我。”慕容小花果然再次继续开口说道,“她的父亲是国际杀手组织的首领,在她成人礼之前给她安排的任务就是接近我,然后胁迫我的父亲,成为他们的帮凶。”
“这是我的后来才知道的,父亲提前识破了他们的计划,并准备顺藤摸瓜。可是为了保护我,那两位盯梢的警察不得不提前暴露行踪,使得她和她的同伙有了察觉,逃离了十方市。”
“可笑我还为此怨了父亲五年,整整五年。那五年,为了找到她,我考了警校,可是没上几天就被开除了。然后又去军队,就是为了能获得保护她的力量。可谁能想到,我要找到,保护的竟然是敌人。”
“你知道她身上为什么有栀子花的香味么?呵呵--你绝对猜不到,那竟然是药水的味道。这就是我和燕西楼那家伙迷上她的原因,也是我对她产生怀疑的原因。”
李红颜没想到故事的反转这么大,看着男人的状态,她很想安慰他说,你至少有一点猜测是正确的:这的确是狗血剧情。
只是,这显然并非言情剧里的狗血,而是警匪片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