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宾客至,简短寒暄之后,便由风水先生领着锁啦队牵头,几个强壮的中年男子抬着棺木紧随其后,其余人再随其后,花圈夹杂其中。一行送葬人伴着鸣奏不断的哀乐,漫天飘洒的冥币和影影绰绰的哭泣声中向墓地缓步前行。
行至墓地,天色已微亮。
墓坑早已挖好,风水先生立在风中闭眼掐指,众人沉默无语。
三刻过后,风水先生睁眼道:“时辰到!”
一声大喝过后,便命人点起了炮竹,锁啦再度吹响。事毕,四人分首位抬馆入木,后填土立碑。
回程便不似来时那般沉寂,所有人都恢复了人气,一路闲聊归去。
回了灵堂,厨娘早已备好宴席,于是又是一番推杯换盏高谈阔论,酒足饭饱之后宾客一一道别。我则拱手回礼相送。
人烟散尽,杯盘尽收,一瞧时刻,已快至晌午。我又花了半个小时收拾了行李,正要离去之时,木槿突然自正屋房内支出脑袋对我招手道:“秋目。你过来!”
“还有事?”我看着她。
她略微挤出一丝笑容,轻声道:“妈老了,快到五十了。也跑不动了,以后就打算留在老家替你看着这房子。逢年过节的时候,你就回来看看妈,好歹有口热汤喝。”
我望着她泛红的眼眶没有回答,只是略微皱起了眉头。
“对了,你看。”她说着,然后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叠钞票来,道:“这是亲朋好友的礼钱,除去回礼酒席用度便还剩下五千多。这么多年妈也没给你买过什么,这钱啊,你就拿一半去。妈留一半过些日子去集市买些种子和猪仔,今年是没法耕种了,明年过年你回来不肯定有肉吃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数钱,原本紧皱的眉头也舒展了开来。
我突然打断她,道:“木槿。”
她霍然抬头,一脸惊愕的望着我。
“除非你死了,否则我决不会再回来。”我平静道。
她猛然闭上了眼,五官紧缩,捏着钞票的手指愈发用力,脸颊也一并失去了血色。她似乎正在遭受着莫大的痛苦,半响,她睁眼,止不住的泪水滚落。
“你就这么恨妈?”
“不是恨。”我摇摇头,“而是我自小就没了妈。”
说完我转身便走,只在瞬间,她便从背后死死拉住了我的手,我望着地面没有回头。她自我背后发出干枯难听的哭泣声,然后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道:“妈给你跪下了好吗?妈对不起你们,对不起这个家!妈给你跪下了!只求你今后能趁我还在的时候多回来看看行吗?啊?”我猛然转身抓住了她肩膀,她欲跪下沉的身子一时顿住。
她双眼泛泪地望着我,一时间,寂静无声。
“秋目。”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清脆且深情的呼喊。
我扭头望去,只见秋风萧瑟中——
梦鹊偏着脑袋微微地笑着,怀抱叶子立在青海似的山林背景之中。她套着淡黄色长袖毛衣,身着紫色长裙,脚踩着白色凉鞋立于石板之上。及腰长发自然下垂随风飘动,稀薄的刘海微微飘起,眉目中尽是恬淡,原本狭长的双眼也变得可爱起来,她便如此安静的微笑着,望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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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微微地笑着
不同我说什么话
而我觉得
为了这个
我已等待得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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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历尽艰辛从某处突然拉回了我的灵魂并使它重新融入躯壳之中。继而安放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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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北方之后又约莫过了一周左右,我收到了Cherry的回信。
在沐浴过后的深夜里,我拉上窗帘,盘坐在床上背靠着枕头,将叶子抱在怀中。然后轻轻拆开信封,嗅着油墨的清香,仿佛新生般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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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目安好:
我猜想“叶子”应十分可爱,而且调皮,否则你怎会容得下它呢?哈哈。开个玩笑。
而且,那位梦鹊小姐也该是如此。
大概因为你的世界比常人绚丽奇幻且大得多,所以上帝给你的爱情也是非同寻常的。你不知晓她从何而来,她却知晓你的一切。你不知她为何爱你,她却知晓你心中欢喜。
她选择了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你生活里,便注定为你所活,我却不认同你的恶作剧或者什么游戏理论。因为,女孩子,总是喜欢浪漫,喜欢自己的总比别人的独特那么一丢丢。
你问我,若是一个陌生人突然对我熟悉并且示好起来,那我会怎么办?
我会顺其自然。若是此时恰好没有恋人,便可试着去了解他,也让他更了解我,待到时间久了,也许就会自然散了,也可能就会真的爱了也说不定。恋上一个人是不容易的事,确定自己爱的人是谁则更加难得,若是能相爱则全世界的幸运都让你得了。
她很勇敢,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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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乘春风来
我随春风去
你又如何知晓我等的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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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这首短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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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你向来是一个很薄情的人(尤其是针对陌生人来说),虽然看起来温文尔雅,但是骨子里比谁都倔强。喜欢的便爱得紧,不喜欢的便厌恶得很,在你看来,世界是两个极端,不是黑便是白。可是你忘了,还有晚风和黎明。
我把你的来信看了五遍,要知道你的措词一向严谨,有时候漏过一个字便可能错过你的一段情绪,我细细读着,恍然发现,你竟未反感梦鹊。毕竟,对于你来说,此前她也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已经有很多年了,我未曾看到你的开心,对,不要怀疑我的语文水平。我从你字里行间看到了开心。你似乎很喜欢和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虽然不能牵强为爱,但也在朝那里前行。
还有,你说她脾气怪异。这点我不依,难道天下还有比你脾气更怪异的人么?
除非啊,你们是同一种人。
从你的描述中,我觉得你似乎有点恐惧于她的外貌,你是不是觉得她有点薄情且又妖媚?
针对这一点,我不作评价,因为缘故你知晓。
你并非是恐惧她,而是恐惧自己。
还有,若是恋爱不能使你的原本平静的生活产生一点儿波澜,那么又怎么能叫恋爱呢?如果我爱你,我便会为你改变呢(如果这是真的,我当初就会放弃去上海转而去北方)。
《百年孤独》我已阅毕,还不错,但我毕竟是个女孩子(虽然模样不讨喜),终归喜欢如《飘》那般缠绵的小说,或者像《挪威的森林》那样悲情伤感的作品。以后你寄书可要注意啦!
至于简迷的《故事欺人》我也听了,确实惊艳无比,下个月她要推出个人首张专辑《接地旅行》。到时候,我寄一张给你啊。
对了,封面很漂亮,M小姐很开心,她托我告知你,若是有机会来上海她便请你吃饭,不知道你这大画家有没有空。
好了,秋意渐浓,君需添衣——不过这些事以后不用我提醒了吧?最近忙着写论文的事,所以回信篇幅较少,望君见谅。
若是有事(鸡毛蒜皮的也算),大可写信寄来,本小姐热爱八卦。
跪安吧。
Cherry
2007年11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