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七日,林西都要去听波殿服用丹药。每次,七天真人都在紫金丹灶前入定。
这天傍晚,林西照例来到七天真人的丹房。七天真人依然在面对葫芦形丹炉打坐。他的影子投在丹炉上,接近虚无。
林西在蒲团上吃过葫芦里的丹药,便欲起身离开,忽见七天真人睁开眼,已经出定。
七天真人道:“你来了。”
“是。”林西恭敬答道。
“我刚才入定时,去了趟藏空岛。”
“哦。”林西对海崂山法术更加佩服。
“在岛上,我有个道友。听他说,近日天下出了位青年英雄,是新一代人里的第一人选。”
“少年英雄?不知他高姓大名?”林西心里有点儿不服气,心想,以后有机会一定要会会。
“据说此人轻功冠绝天下,而且还有一把好剑。在流光岛海市的擂台上,他战胜了剑痴清云和。”
林西的脸红了,七天真人说的原来是他。逛海市的事既已败漏,林西只得认错:“弟子未禀明师长,私自下山,请太师父责罚。”
“你夺得天下第一,为海劳山争光,我为何怪你?”
林西实在不明白七天真人对自己为什么这么客气。
“听说你最后关头击败了剑痴,我有点儿不太相信。”
“弟子侥幸获胜。”林西对七天真人一一禀明打擂台的经过,之后说:“弟子有一事不明,秋元安为什么打不过清云和?”
“海崂山以法术闻名,而非剑法,元安不用法术,落败实属正常。”七天真人抬头望着窗外彩霞,悠然道:“剑痴就是剑痴,这么大岁数,还如此醉心于宝剑!”
“太师父认识此人?”
“四十年前,我曾与剑痴在慈鸿山下切磋过剑法。”提到过去,七天真人似乎年轻了些。
林西乘机拍了下马屁:“太师父与剑痴的剑法,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剑痴自然不是对手。”
七天真人摇了摇头:“那一次,我们过了五百余招,结果,我败了。”
林西大失所望,七天真人居然也败在剑痴剑下:“当初太师父与剑痴前辈交手之际,莫非并未使用法术?”
“那次我找剑痴,比的是剑术,当然不能用法术。”
“怪不得。太师父若用法术,定然把剑痴打的落花流水。”
林西向七天真人禀明剑痴上船索剑之事,然后说:“太师父,弟子还有一事不明,秋元安穴道被封,何以用不出法术?”
“法术固然玄妙,却不乏克制之法,点穴便是之一。”
“原来如此。”
“我知道,你在海崂山这半年,一直想学法术。我传元安而不传你,并非是我藏私,你根本不需要学习法术。”
“弟子不解。”林西对海崂山法术垂涎已久,自然不解。
“你不用急,等你学会劳燕十三式就明白了。”
“劳燕十三式真的那么厉害?”当年,麦盛年与顾天启一战,麦盛年出其不意、突起发难,而顾天启手臂受伤、用左手持剑,结果,两个人还是同归于尽。林西想起此事,心间满是疑问。
“在世间能人异士中,你根本就是个战士。其中妙处,到时你自能领悟。”
“战士?”林西心里充满了期待,也充满了疑惑。
七天真人道:“听说你在擂台上赢了个美女,不知她在何处?”
林西吞吞吐吐道:“她不愿回家,非要跟我来,我只好把她安置在山下渔村里。”
最后一缕余辉退出听波殿,海崂山的夏天过去了。
转眼又是两年,海崂山迎来了又一个秋天。
两年来,林西再也没离开过海劳山。近三年来,麦女也从没来过海崂山。在林西治病期间,林西不能见麦女。用七天真人的话说,因为红腹水蛭性属阴寒,林西不能接近阴寒之体。用秋元安的话说,是因为林西肾虚,要戒色。
两年来,林西始终没见过麦女。有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但林西有自己的办法。
麦地之源,四季如春,飞燕如织。在这里,多一只燕子或少一只,谁也不会察觉。林西的劳伯鸟,就经常混进这些燕子里。
林西在打坐修行时,有时会用劳燕十三式的第三式乌衣巷口打开一扇门。在海崂山,林西把这扇门开在竹林里,海劳山的人不会发现。门的那边,是麦地之源,那扇门开在麦丛中,麦家人也不会发现。
伯劳鸟飞进那扇门,门就会消失。然后,黑羽伯劳鸟就可以把麦地的声音传进林西的耳朵。就这样,林西虽然见不到麦女,却能听见她的声音。两年来,林西可以经常听到麦地的歌声,可以听到麦女的呼吸,听到那熟悉的麦浪声。
——
半年来,林西身体未出现过任何不适症状。他现在只需要半个月吃一次丹药。
再过一个月,林西身体里的红腹水蛭卵,就可以彻底肃清。而他对未来的憧憬,越来越殷切。
林西甚至怀疑,自己的身体早就好了,海劳山故意不让自己下山。
林西三个月没把劳伯鸟送进麦地了。他之所这么做,是为了一个月后,让自己与麦女的重逢更有意义。
林西对麦女歌声的迷恋,像对毒品的依赖,早已上瘾。离愁是难以忍受的。
所以,这天黄昏,林西在竹林边打坐时,又打开了一扇门。
这次,林西没听见麦女的声音。
“再过一个时辰,就有人来换班了。”
“不知为什么,今天我心情特别好,我们要不醉不归。”
林西站了起来。竹林里传出的说话声,是陌生的,不像是人的声音。
麦地之源除了麦家父女和自己的父母,怎么会有别人?他们在值班,值什么班?
“咦,这里有扇门?”说话那两个人发现了林西的门。
“麦地之源竟然别有洞天!”声音似曾相识。
两只灰喜鹊一飞出竹林,就看见了打坐的林西:“喂,小道士,这是什么地方?”
“嗯?你是林西!”
夕阳,为竹林镀了一层金。
秋天,五行属金。秋天是季节的行刑官。很多人听到萧飒的秋风,会不由得悲从中来。毕竟,在秋天,很多生命都会离去。
萧飒的风声,似乎是喜鹊的叫声。
不,不是似乎,是真的,真的有喜鹊的叫声从竹林里传来。
然后,两只灰喜鹊从竹林里飞出来。
两只灰喜鹊从竹林里飞出来,落在地上,就变成了人,露出黑齿,它们用的是人类的语言:“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两个黑齿人,一高一矮,矮的膀大腰粗,高的身材修长,面色苍白。矮个儿的黑齿人是楚柏,高个儿的很像楚松,却不是楚松。
高个儿的黑齿人对楚柏道:“你怎么知道他叫林西?”
楚柏道:“老九,你是个废物。”
那个高个儿的黑齿人原来叫老九。老九道:“我怎么会是废物?”
“你由喜鹊变成人后,脑袋变得很大,脑子却一点儿没长。”
“这跟他是不是林西有什么关系?”老九指着站在前面的林西说。
两个黑齿人一搭一档,根本没把林西当回事儿。
楚柏道:“当初在西江头,是我给他种下的水神之吻,我怎么会不知道他叫林西?”
老九拍拍脑袋:“哦,我似乎明白了。”
当初在西江头,就是楚柏把红腹水蛭弄到了林西的手背上,让水蛭卵在林西的血液里繁殖。林西这才知道,这叫水神之吻。
林西指着楚柏,手指发抖:“楚柏……”林西心绪已乱。
林西没说完,已被老九打断:“林西,你怎么知道他叫楚柏?”
林西心里着急,又怕老九罗嗦个没完,但一时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知道的,无奈中借用了楚柏的话:“当初在西江头,就是他给我种下了水神之吻,我怎么会不知道他叫楚柏?”
老九看着楚柏:“是吗?”
“是啊!”楚柏笑着补充道:“还有,他妈曾在我和大哥包下的地里干过活,可能跟他说过。”
老九满意地点了点头。
林西听楚柏提到母亲,心里的恐惧清晰了:“你们怎么会从麦地之源出来?我父母呢?麦女呢?”
“姓麦的都死绝了,至于你爸你妈……”楚柏说着,做了个擦嘴的动作,尖笑道:“味道不错!”
老九向楚柏瞪着眼:“我说怎么找不到呢!二哥,你怎么不给我们留点骨头?!”
林西两眼发黑。
楚柏道:“林西,你种了水神之吻,你怎么还没死?”
林西没有回答,他在想三个月前把伯劳鸟送进麦地之源的事:那次,劳伯鸟送来了麦女的歌声。那时候,麦地之源安然无恙。难道短短三个月间,麦女和麦家山就被黑吃人害死了?难道父母被黑齿人吃了?
楚柏道:“老九,大哥对林西下了格杀令,我们立功的机会来了。这次让你先享口福。”
老九看着林西,想到人肉的味道,舔了舔嘴唇,苍白的脸激动得有些发红。
林西已经愤怒,但他知道:黑齿人曾让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此时此刻,自己绝不能冲动,这次可不能大意。
老九露出两排锯齿般尖细的牙齿,噌的一声窜了过来,向着林西的脖子张嘴就咬。
林西万万也没想到老九会这么干。在来到金洲大地后,他不止一次在梦里见过凶猛的野兽来咬自己的脖子。在梦里,他拿着剑,却吓得不能动。
这一幕真的出现了。
林西心念一动,七生剑已经出现在手里。
楚柏站在那里,看着林西,像看着一只待宰的羔羊。他在等鲜血从林西脖子里流出来。
鲜血流出来。
流出的,不是林西的血,是老九的。
林西把七生剑横在自己脖子前,往前一送,就送进了老九的两排黑齿之间。
老九的上半个脑袋变成了瓢。瓢落在地上,老九的尸体倒在林西身边。
老九竟这么容易就报销了!
林西心想:黑齿人这么废物,能杀得了麦家人吗?不对,麦家有耳钉和手镯,黑齿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杀的了他们。楚柏在骗自己!
忽听楚柏道:“你治好了水神之吻?!”楚柏的声音还是那么尖利,却充满了恐惧。
“水神之吻要是没治好,我能拿出七生剑吗?”林西明白了:楚柏根本不知道自己修习紫元功、红腹水蛭卵已被克制、就要痊愈的事,刚才他以为自己不堪一击。楚柏在西江头使用红腹水蛭,根本就是因为他根本对付不了自己的七生剑和伯劳鸟。既然这样,楚柏的话就根本不可信。他根本就是在骗自己。只是,这中间,似乎有些不对劲。
楚柏一见势头不对,撒腿就往竹林里跑。
林西道:“你不用跑,那扇门已经不在了。”
楚柏站住:“那扇门是你开的?”
林西点头。
楚柏道:“乌衣巷口?劳燕十三式的第三式?”
林西点头。
楚柏道:“你的劳燕十三式练成了?”
林西点头:“不错。你现在插翅难逃。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这里是海劳山。”
“海劳山!”
林西道:“受死吧。”
“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我跟你拼了?”楚柏绝望地扑过来,被林西一剑刺穿胸膛。
林西拔出剑,躲开喷溅的鲜血。
垂死之际,楚柏脸上扭曲,竟有些笑意:“够本了。”他的声音忽然变得苍老。他的脸也变得苍老。他死时张着嘴,双颊深陷,竟变成了一个没牙的老人。
他的牙呢?
他的牙在林西的袖子里。
两排尖细的黑齿,一根根刺进了林西的手臂。伤口变黑,却不疼痛。
林西一挥手,七生剑碰到黑齿,两排牙齿变成齑粉。
林西用左手拿起七生剑,左臂毫无异状。
黑齿也许有毒,但这里是海劳山,什么毒不能解?黑齿不是水神之吻,伯老鸟就能对付,林西不用再练三年紫元功。
只是,楚柏和老九怎么会从麦地之源走出来?楚柏死了,楚松呢?麦地真的没事吗?
劳燕十三式的第三式乌衣巷口,是让两只伯劳鸟的分身变成剪刀,剪出一个洞口。
林西管这个洞口叫做门。这扇门,可大可小,可圆可扁,可高可低。这扇门,可以通往林西去过的任意一个地方。
暮色里,秋风一阵紧似一阵,林西裹紧了道袍。他不仅身上冷,心里更冷。他不知麦地发生了什么。
这次,林西打开了一扇圆形的门。这扇门,一头在海崂山的竹林边,另一头在麦地之源的上空。
林西钻进门。
麦地之源,温暖如春,林西飞在空中。对林西来说,空中是最安全的地方。
道袍有些多余,宽大的袖口有些多余,长长的衣摆有些多余。林西身上冒了汗,有些是衣服过多所致,有些是因为心中的不安。
林西觉得有些不对劲,这里是麦地之源吗?
暮色里,白河似玉带。转弯处,水面倒映着夕阳,红得像一面镜子。树林麦地,阡陌纵横。没错,这里就是麦地之源。
但这不是麦地之源往日那种静谧和谐的傍晚,林西觉得心里有些压抑。
林西听见身下传来喜鹊的叫声。
在麦地之源,有几只喜鹊,本属正常。现在听来,林西觉得有些刺耳。
林西往下飞,终于找到了喜鹊。
一棵杨树上,蹲着几只喜鹊。
灰喜鹊!
麦田间每棵树上,都蹲着几只灰喜鹊。
麦家院落在北边,看上去小得像一块黑色的石头。
以麦家院落为中心,麦田间的每棵树上,都蹲着几只灰喜鹊。
灰喜鹊就是黑齿人,麦家被包围了!
林西会飞,但天空不仅仅是林西的。
灰喜鹊也会飞,天空也属于灰喜鹊。灰喜鹊对天空的异常,感觉同样敏锐。
灰喜鹊们发现了林西。
所有的灰喜鹊都盯着林西,盯着这个来争夺天空的敌人。
几只灰喜鹊从树上飞起来,它们要夺回本属于自己的天空。
几十只灰喜鹊飞起来。
几百只。
几千只灰喜鹊飞到林西身前,飞在林西上上下下、前后左右。
林西被包围了。
灰喜鹊们张开尖喙,他们的尖喙里居然都有两行黑齿。它们似乎要把林西撕碎,然后吞下去。
林西挥舞着七生剑。
林西叫出伯劳鸟,伯劳鸟开始分身,一共化为三十只。伯劳鸟现在可以有二十九个分身。三十只伯劳鸟化为柳叶刀,飞在林西上上下下、前后左右,保护林西不受伤害。
空中血肉横飞,雨点般从空中落下。
无数羽毛离开灰喜鹊们的身体,在空中飘零。
林西冲出鸟群,奋力往前飞,他要飞回麦家,告诉家里人,麦家被包围了。他要让麦女摘下耳钉,让麦家山从山洞里取出手镯,然后大家一起保护麦地。
一群群灰喜鹊从远处飞来。它们也许是从树林里飞出来的,也许是从晚云里飞出来的,也许是从夕阳里飞出来的。
一群群灰喜鹊从下面飞来。它们也许是从麦丛里飞出来的,也许是从泥土里钻出来的。
它们要阻止林西。
林西觉得,所有灰喜鹊的黑齿似乎都飞了出来,目的是自己的周身上下。林西觉得,每只黑齿飞出后的灰喜鹊,临死时都和楚柏是同一个样子:双颊深陷,都变成了没牙的老人。林西觉得,无数排细齿刺进了自己的周身上下。
还好,这只是错觉。还好,有伯劳鸟和它的分身化成的柳叶刀保护着自己。柳叶刀一面跟着林西往麦家飞,一面攻击灰喜鹊。
柳叶刀所到之处,血肉飞溅。
伯劳鸟变成的柳叶刀,被灰喜鹊咬到,马上就会消失。还好,柳叶刀消失后不会伤及林西的身体。还好,伯劳鸟消失后可以回到林西的身体,林西又可以把它叫出来,再变成柳叶刀。
伯劳鸟的分身变成的柳叶刀,被灰喜鹊咬到,也会马上就会消失。这些柳叶刀消失后,也不会殃及林西的身体。伯劳鸟马上会分身出新的柳叶刀。
保护林西的柳叶刀,始终保持三十把不变。
但灰喜鹊实在太多,时而有飞进刀网的。
林西一面疾飞,一面挥出七生剑,击杀那些冲入柳叶刀网的灰喜鹊。
七生剑所到之处,羽毛凋零。
灰喜鹊前赴后继,奋不顾身。
林西心里忽然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些灰喜鹊,要保护的似乎不仅仅是属于自己的天空,而是整个麦地之源。自己似乎是一个入侵者。
只一会儿,林西就飞到了麦家院落的斜上方。
大槐树下,麦家蓝砖灰瓦。
林西心里更奇怪:天上这么大的动静,麦女和麦家山怎么会不知道?他们怎么还不出来?自己父母也没看见吗?
正房门终于开了。
随着正房门打开,麦家屋脊上的瓦片忽然卷了起来。
墙头的瓦片也卷起来。
原来这些根本就不是瓦片,而是灰喜鹊,落满了屋顶墙头。
一群又一群灰喜鹊飞向林西。这些喜鹊,一行行,一列列,竟然训练有素。
这次,灰喜鹊并没飞近林西。
林西身边的灰喜鹊也已经飞开。
所有灰喜鹊飞到林西左右两边、上方和下方,把林西的正方和下方留给了屋门。
灰喜鹊们也在等屋里的人出来。
屋里人出来了。
出来的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麦家山,不是麦女,也不是林西的父母。
这个人三十岁上下,细高身材,面色苍白,眉眼细长。这个人是楚松。
楚松腰悬长剑从屋里走出来,左边耳朵上戴着一个耳钉。
银耳钉。
麦女的耳钉,竟然落在楚松手里。
林西怒发冲冠:“屋里的人呢?”
楚松道:“我就是屋里的人。”他竟然住在麦家的屋子里。
“麦女呢?麦伯伯呢?我父母呢?”
“麦地之源早已没有姓麦的。”
“保护麦地的麦家人呢?”
“我住在这里,保护着麦地,这里只有楚家人。我现在就在保护麦地,保护麦地再也不需要别人,以后天下再也没有麦家人。哦,对了,你是个例外。不过你马上就要死了。”楚松飞了起来。楚松是这些灰喜鹊的大哥,自然会飞。楚松拔出长剑,飞到林西身前。
“一派胡言。”林西道。但事实俱在,刚才的灰喜鹊们,明明是在保护麦地。林西必须接受这个事实。
楚松道:“我差点忘了,你跟别的麦家人不一样,你会飞。不过那又怎么样,我也会飞。”楚松指着周围的灰喜鹊:“我们都会飞。”
“受死吧!”林西挥出七生剑,凌空劈下。
奇异的一幕出现了:七生剑没有碰到楚松,楚松身前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林西出于本能,想也没想就钻了进去。
洞口马上消失。
林西钻进黑洞后,一探手,触手冰凉,墙上似乎是冰。林西心想:这里难道是南边树林里那个山洞?
伯劳鸟飞出来,变成了火把。
这里果然是山洞。林西钻进七生剑打开的那个黑洞,居然来到了这里。
树林里的山,本来是蛟龙的头所化。当年,秋万里砍下巨蛟的头,把巨大的头颅变成了山。巨蛟的眼睛,就形成了山洞。秋万里为山洞施下了咒语,从此,这个山洞除了麦家人谁也进不来。
这个山洞,洞口坐北朝南,洞里被一道石壁分成了两个屋子。林西身处的是东边这间。东边的墙壁上,结满了冰,冰里有一些红木匣子,匣子里装满了金银珠宝。有的匣子装的过多,匣口打开着,露出里面的宝物。
其中,一个匣子里装的是林西和麦女从幽魂殿带回来的那些万年桂树边的五彩斑斓的宝石。另一个匣子里,装的是林西和徐凤仪从紫电宫带回来的冷玉。
没错,林西所在的就是这个山洞。现在,在整个麦地之源,惟有这里黑齿人进不来,这里是安全的。在这里,林西可以好好想一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林西那一剑,本是劈向楚松的。可那一剑没劈到楚松,反而打开了一扇门。七生剑打开的门通往山洞,把林西送到了安全的地方。七生剑怎么考虑得这么周全,会打开这么一扇门?那一剑,和乌衣巷口的招式十分相似。难道,七生剑在林西的身体里,和伯劳鸟朝夕相处,学会了劳燕十三式?
七生剑把林西送来这里,自然是为了林西的安全着想。七生剑比林西冷静,比林西明智。麦女的耳钉落在楚松手里,林西的心乱了。在林西印象里,耳钉曾是麦家最厉害的法器。耳钉落在楚松手里,林西处境万分危险,因为楚松只要摘下耳钉、心念一动,林西就可能立刻变成一个石像,或者是一堆烂泥,也许,会是一只灰喜鹊……
所以七生剑打开了这么一个洞口。
然后林西出于对七生剑的信任,钻进洞口。林西钻进来是明智的,否则,等楚松摘下耳钉,林西就再也没有生还和报仇的机会。
林西背靠石壁坐在地上。
山洞的地上,空空如也。
曾几何时,林西和麦女坐在这里的火堆边?火光中,麦女的耳钉银光闪闪,麦女的容颜让林西双眼迷离。
可是,现在,耳钉已落在别人手里。麦女的人呢?家人都在哪里?他们真的死了吗?
不可能,在麦地之源,林西与麦女度过了一次次危机,麦女不可能死。父母不可能死!他们都不可能死!
可是,麦地之源里的人呢?耳钉怎么会落在别人手里?
山洞地上,空空如也,没有火堆,只有伯劳鸟变成的火把在驱赶黑暗。
海劳山的人怎么还不来?
林西在海劳山竹林边杀死楚柏和老九后,曾经想过找海劳山的人跟自己一起来麦地之源查看究竟。
但他一个人来了,因为他怕麦地之源在自己找人的过程中发生意外。
他不是没考虑过危险,他不是没为自己留下后路。竹林边有两个黑齿人的尸体,那里是林西经常打坐的地方,海劳山的人发现后,马上就会来找自己。寻找,在海劳山的三大法术中,排在第二位。海劳山的人只要掐指一算,就能感知自己的位置。
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深夜,可是,他们怎么还不来?
林西从海劳山出来了,他已经回不去。
上次去流光岛,若非与齐飞和陆博韬约好时间打开山门,他和秋元安也回不去。
整个海劳山被法术保护着。山门一闭,里面看不见外面,外面也看不见里面。林西即使学全了劳燕十三式,也不能用乌衣巷口打开一条进入海劳山的门。别说是林西,连七天真人座下的六大弟子,若无人接引也无法进入那扇门……
一抬头,林西再次看到东墙上那些红木匣子。林西心里一动:就算海劳山的人不来又怎么样?
在冰里的那些匣子中,上边第三排从左数第二个匣子,里面放着手镯。
在四件法器里,手镯是最霸道的一件。手镯凝聚了海劳山的法术——召唤。召唤,在海劳山三大法术中虽排名第三,却是最具威力的一项。手镯可以召唤神兽。
林西现在所处的这个山洞,本来就是神兽所化。
天一亮,墙上的冰就会融化,林西就可以打开木匣拿出手镯。林西只要戴着手镯,耳钉的法力就不会对他产生作用。那时,林西就可以在一念之间把整座山召唤为一条巨大的蛟龙。那时,林西就可以夺回麦地,抓住楚松,并盘问麦家人和父母的下落。
长夜漫漫,林西必须等到天亮。
可惜他吃过麦地的种子后,已经不是一个纯粹的人,他流的是麦家人的血。否则,他可以带上耳钉的克星——任意一把农民用过的锄头,轻易击败楚松。
洞口在半山腰,洞口漆黑一片。
长夜漫漫,天怎么还不亮?
麦地到底发生了什么?楚松怎么会住在麦家的房子里?麦家山呢?如果手镯在匣子里,他为什么不来拿手镯保护麦家?是什么阻止了他?麦地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手镯不在匣子里?
海劳山的人怎么还不来?
林西又想起蜢王入侵麦地那件事。那一次,林西第一次来到麦地之源。那一次,林西第一次吃下麦地的种子。那一次,猛王欺骗林西,骗走了耳钉。那次,林西拿来了锄头,夺回了耳钉。当他回到山洞时,麦女不见了,地上只留下一小片青草。草尖青青……
想着想着,林西就看见面前地上有嫩绿的草尖长出来。草尖青青,难道是麦女回来了?林西揉了揉眼睛。
地上的不是草尖,是松针。
地上伸出一根松树枝。
一棵歪脖松树转眼间从地上长出来。
这是麦家的地遁术!
可是,这个麦家人是谁?麦女地遁后,在她消失的地方,会留下一根麦子。徐凤仪会留下一棵槐树。麦家山地遁,会在他出现的地方长出一棵枣树,秋元安地遁的化身是一根狗尾草。
林西不会地遁术,他只会飞。
桃花仙子虽已成妖,但她依然可以地遁,化身是一棵桃花盛开的桃树。
可是,这棵松树是谁?
难道还有另一个麦家人存在?
山洞里,松树枝头,站着一只喜鹊。
灰喜鹊,在火光中,显得扑朔迷离。
灰喜鹊,不是来报喜的。
林西心中闪念:松树,楚松,松树的松?
灰喜鹊飞下枝头就消失了,楚松已经站在松树边。
楚松的地遁术,和麦家山几乎一样。只是,麦家山变的是枣树,树上有颗红枣,红枣落地,麦家山出现。
林西噌的一声站起来,背靠石壁,手中握紧七生剑:“你吃了麦地的种子?!”楚松一定吃了麦地的种子,成了麦家人。否则,他不会拥有麦家的地遁术。否则,他进不了麦家重地。
火光中,楚松苍白的脸更加苍白,他咧开嘴,露出黑齿:“我在麦地住了两个多月,怎么会找不到麦地的种子?”
“你在麦家住了两个多月?”
“什么麦家?麦地之源已经没有麦家,只有楚家。你若想找麦家人,恐怕找错地方了。”
楚松说的是事实。麦家之所以是麦家,是因为当初麦家先祖姓麦,他吃了麦地的种子,才成为麦地之源的保护者。现在,麦家人不见了,楚松吃了麦地的种子,成了麦地之源的保护者。
麦家山和麦女如果还在,怎么会不把麦地抢回来?
楚松得意道:“楚家现在已经有三个人。”楚松一招手,从洞口飞进来了两支灰喜鹊,飞上楚松双肩。
在秋万里的咒语里,麦家人之所以能进山洞,是因为麦家人吃过麦地的种子,是麦地的守护者。
楚松之所以能进山洞,因为楚松也吃过麦地的种子,山洞承认他也是麦地的守护者。
那两只灰喜鹊能进来,肯定也吃过麦地的种子。
左边那只灰喜鹊用尖喙亲昵地触碰着楚松耳朵上的耳钉。耳钉落在楚松手里,已经变成了楚家的法器。
林西道:“你找到了三颗麦籽?”
楚松尖笑道:“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找到一万颗,到时候楚家人将会成千上万。”
不错,麦地之源的灰喜鹊何止万千?那些灰喜鹊吃过麦地的种子,都会成为守护者。
麦家人真的都死了?父母真的被吃了?林西心里充满恐惧,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不,不是这样。
楚松抚摸着左肩上的灰喜鹊:“这个山洞,已经是楚家的重地,你来这里,是自寻死路。”
不错,山洞已经成了楚家的,整个麦地之源都更改了姓氏。林西这次来麦地之源,根本就是入侵者。
耳钉既然成了楚家法器,手镯也一样。林西钻进黑洞消失后,楚松找不到他,到这里当然是来察看手镯的。
楚松的手抚摸着肩头的灰喜鹊,他的手背几乎碰到耳钉。
楚松的手指伸向耳钉:“你会死得很难看!”
林西决不能让他摘下耳钉。
林西一剑劈出。
楚松早已做好准备,横剑来挡。
林西虽怕耳钉,却不怕楚松的长剑。那把剑平平无奇,而七生剑削铁如泥。
林西期待着双剑相碰。双剑相碰,楚松的剑就会折断,而林西的剑决不会停。七生剑将会顺势而下,把楚松劈为两半。那样,林西就可以夺回耳钉、夺回一切。
双剑相碰。当啷一声,林西的剑反弹了一下,再次落下,已架在楚松的长剑上。
七生剑竟没砍断那把平平无奇的长剑。
楚松右手持剑,挡住来剑,左手已摘下耳钉。只须他心念一动,林西就会死得很难看。
楚松左肩上的灰喜鹊喝彩道:“好,麦地之主出手不凡!”的确,楚松已经是麦地的主人。
山洞忽然变得漆黑。
山洞里再次亮起来。
楚松左肩上那只灰喜鹊已变成人形,站在一边,举着火把。
“林西哪儿去了?老四,你看见没有?”
老四举着火把道:“刚才,林西的火把里,好像飞出两只鸟,忽然就变成了一把剪子,然后火把就灭了。”
“伯劳鸟?乌衣巷口?这小子倒是不傻,知道耳钉厉害,溜之大吉了。”
“大哥,我们追不追?”
“追?怎么追?去哪里追?他是麦地精英,通过乌衣巷口,只怕早已在千里之外。”
“我们楚家要是出个精英就好了。”
“好什么好?!楚家如果出现精英,马上会被处死。”楚松细长的眼里忽然露出一丝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