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上了征途的回忆年味逐渐的淡下来。我也开始准备离开。二月的抬头，我和程海启程了。约好了在火车站见面，老爸执意送我去车站。我在家门口和妈妈拥抱着告别，靠在妈妈的耳边轻轻地说：“等我回来噢。”她笑着点点头。
爸爸一路上没有跟我说话。到了车站，我说我自己进去就行了，他叮嘱了说要注意安全然后离开。看着他开车走，我的眼眶有些湿润。我的爸爸不多话，但是用CC的话说，就是瞎的都知道爸爸把我都宠上了天。他宠得我敢肆无忌惮的直呼他的名字，敢光明正大的早恋，可以厚着脸皮要这要那，可以毫不犹豫的离家出走。他纵得我连我的离开他都没有丝毫怨言，却让我越发的牵挂不放。
他的车已经消失在眼前，我在心里默默地说：“伊俊喆，让你女儿再任性一次，我还会回来赖着你的。”
程海在背后拍了我一下，吓我一跳。他拿了车票给我。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一眼这个地方，然后拉着行李箱，随着他登上了前往陌生城市的列车。
景城到玉海，需要14个小时的车程。火车一开动我就收到了CC的简讯。
——伊夏朵，你丫的混蛋。
我看了之后不禁笑出了声。程海问我怎么了，我便把CC的短信给他看。他也笑了出来，说：“你没有告诉他？”
“我让墨菲在我离开后告诉他。”
“为什么不自己说呢。”
“不知道。大概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他应该懂的。”
“你们是错过的绝对。”
“啊？”我不解地问。
“没有。”他转头看向车船外。
我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车已经渐渐远离了那个熟悉的地方，到了边区的郊外，有些杂草丛生的山头，我怔怔的看得入神，心里想着CC这会子该如何的气急败坏。
离开前我留了张书签让墨菲给CC，一张天蓝色书签，在上面写着：花开花落昔年同，惟恨花前携手处，往事成空。记得有一段时间，我迷恋于收集宋词，CC便陪着我去图书馆翻阅了好多。那个时候我们还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他一面抱怨着那些几百甚至上千年前班门弄斧的诗人词人扰乱他的清梦，一面还是会准时的陪我在周末的清晨去图书馆找诗。我们分手后他的第一句话是：终于可以在周末睡个懒觉了。我鄙视了他一眼，当然不会这样放过他。于是，分手后他还是一面埋怨一面被我强迫着在图书馆补眠。这样的日子持续有大半年。那本抄录的笔记本现在还安静的躺在房间的书柜里。
CC总觉得他很懂我。大概这次，他没看出来我已经准备好离开。这样没有征兆的告别，他肯定要歇斯底里的骂我一顿。
简汐我也没有告别。我知道她听到消息的时候会明白缘由。火车渐行渐远，程海靠着枕头眯着眼。我从包包里拿出了那条心形项链，带上它。
陈然，这次，我要带上你，带上回忆，去旅行。这一次，不是逃避，是要放弃。放弃我的坚持，放弃我的倔强，放弃你。我要找到一个地方，一个可以好好安顿你和回忆的地方，把心里的你搬出来，放在那里。这样的决心来自于简汐把她的喜欢告白之后的那个漫长的夜里。为着你，我已经失去了太多应该珍惜的时刻和光影。原本拍着胸口说要不离不弃的友情，可以近在咫尺的亲情，这些年因为你和回忆的缘故都被我抛诸脑后，我不想再因为你失去更多。所以，我要放掉你，这样我才能去面对他们。墨菲说得对，要给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我们都还有好长的路要走，也许，你早就重新开始。不，那时候你就已经重新开始了。
坐得久了，腰有些酸，我便躺下来闭上眼睛听着MP3。程海摇醒我的时候已经入夜，他扔了三文治给我，自己冲了泡面。我一边啃着火腿三文治，一边借着车窗看着外面的星空。火车正行驶在空荡荡的郊外草地间，周围没有任何高的建筑阻挡我的视线，天空很晴朗，所以挂着的星星看得格外清楚。
跟我们同车厢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他们睡在上铺。他们一上车就睡到现在。起来准备冲泡面，程海便把他的下铺借给他们坐着，自己坐在我这边来。随后与他们聊起天来。
“你们还是学生吧。”程海问。
“是啊，我们是大四的学生了，很快就要出来实习。”其中那个男生回答。
我上下打量着他们。男的是一个皮肤白皙的帅气男生，大概1米75的身高，不胖不瘦。女的看起来很瘦小，长直发齐刘海，眼睛大大地挺有灵性。
“是女朋友么？”我看着那个女孩发问。
似乎这个问题有些唐突，女孩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男生倒是挺大方地回答：“是啊，我们是高中同学。我想在毕业前带她去旅游一次，又不愿意在人多的假期，正好这学期已经没有课，在去实习工作前要好好地玩一次。”
我微微一笑没有接着说下去，内心却有一股苦涩慢慢地弥漫开来。对面的他们，就好像23岁的自己，只可惜属于我的旅行终究未能成行。
“你们在哪读书啊？”程海问了。
“我在滨海理工，小美是樱南大学的。”男生说。
“都是景城数一数二的好学校噢。不过没有在同个学校读书，你们应该有些遗憾吧。”程海笑着说，我却早已呆在一旁。
“她的文科很好，所以是直接保送本校大学部。我因为比较擅长理科，所以投考了滨海理工。遗憾嘛，倒不觉得，反正都在同个区，没什么关系啦。”男生笑着说。
“所以，你们都是樱南高中毕业的？”我突然插了一句问。
男生看着我点点头，“嗯”了一声。程海转头看我，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但随即恢复正常。然后笑着对那对男女说：“那你们该叫她师姐咯。”
他们听到后有些惊讶，都看着我。我笑了笑说：“我不止是你们的高中师姐，还是小美的大学师姐噢。”
女孩听了后惊喜的说：“真的吗？好巧噢，居然在火车上有这种际遇。好像在演电影一样。”
“不期而遇的惊喜。”我说，“你叫小美，那你呢？”
“叫我小卓吧。”男生回答。
“我是程海，她是夏朵。”
小美打量着我们，然后小声地问：“你们……是情侣？夫妻？”
听到她最后两个字，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和程海对望了一下，都笑了。
程海说：“我们像吗？”
小美有些摸不着头脑地说：“不知道。”
“我们只是结伴行走的伙伴而已。不是情侣，更不可能是夫妻。现在的年轻人，想法还真直白。”我有些无奈地说。
“你也不老啊。看起来大我们没几岁啊。”小卓说。
“我从学校出来的时候，你们还在准备着要与高考奋战呢。”
“对了，你们打算去哪里旅行啊？”程海插问。
“去川阳。你们呢？”小卓反问我们。
“去程海的家乡，玉海。”我回答。
小美看着程海，问：“玉海是怎样的城市？好玩吗？”
“一个靠海的小城市，有机会的话你们可以去看看。那里没有大城市的灯红酒绿，没有琳琅满目的商业街，没有满大街的车水马龙。有的只是细长的街道、林立的平房、朴实的渔夫和宁静的海滩。它不适合爱热闹的人，但如果想找个地方游走散心，倒是挺不错。”
小美听得入神，似乎很想去一探究竟。我找了个借口去洗手间，其实是到车厢与车厢间的过道一个人静静。小卓和小美的现在，和我的过去如出一辙。他们现在的样子，如同过去一味相信美好的我们。小卓眼里对小美流露出来的疼爱和喜欢都是真切的，没有丝毫怀疑的成分存在。但我也不免担忧他们还未遇见的将来。他们会不一样吧？我就这样一个人站在过道傻傻的看着玻璃窗外飞过的枯草和树丫。过了许久，程海过来找我。
“怎么了？”见我有些呆滞，他轻轻地拍了我的肩膀。
我回过神来，故作轻松地说：“没事，这里没那么闷。”
“火车快靠站了。回去吧。他们要下车了。”
“这么快？”我有些反应不过来。
“下一站就是川阳了。走吧”他拉着我的手臂往回走。
回到车厢的时候，他们正在收拾东西。小美见到我开心地说：“师姐，我们差不多下站了噢。好开心遇见你，给这趟旅程一个好的开始。希望回到景城的时候我们还能见面。”
我微笑地说：“旅途开心。”想了一下又说了一句：“不要留遗憾。”
她笑了笑点头。看她一副兴奋的样子，可想而知她对于这趟未知的旅程有多大的期待，真心希望这是她的好开始。
列车缓缓驶进了川阳站。小卓反复叮嘱小美要拿起东西别丢三落四，小美有些嫌弃的看他，我暗暗笑了出来。临走前，小美和我交换了电话，约好回去要再见。道了别小卓牵着她的手下车了，我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的身影在这狭窄的车间过道上重叠在一起，两只手紧紧相牵。
“但愿能不离不弃。”我悄声地自言自语着，却被程海听到了。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人生，不一定会重复悲剧。”
我猛然回头看他。心里猜疑着他到底知道我多少事情，他说的话，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是CC他们告诉他的么？可是CC是绝对不会和别人谈及我的过去，大头他们对程海也不十分熟络。
他似乎被我这个举动吓倒了，一时说不出其他话。我坐回自己的床铺上，问：“你知道我多少？”
“什么？”
“你似乎很了解我，了解我的过去。”我正视他。
他在我对面坐下来，看着我说：“我知道的，都是你告诉我的。”
“我可什么都没说。”
他耸耸肩，说：“在樱南中学的时候，你说的话，你的表情和举止，告诉我那个地方有你最难割舍的记忆。樱花路上你总是失神，对着地上的落花也有露出难过的神态，你告诉了我那条小路曾经对你很重要。小美和小卓他们谈到他们的学校，你脸上浮现出留恋的神情，我知道你在怀念你的过去。跑去过道那里发呆是你看到现在的他们就如同见到过去的自己，而你却无法去正视你的过去。我虽然不知道你的过往里有什么人，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大概也猜到了结局。你看他们离开的身影自言自语的话，我知道你在害怕他们重复着你的结局。所以我才这样说。”
“你很会观察别人。”
“这是年龄和经验的积累。我已经是一个接近中年的人了，走过的路趟过的水自然比你多比你深。”
“我开始有些害怕和你相处了。”
他笑了笑说：“其实如果你愿意敞开自己的心，去感受这个世界，或许过去就只是过去。”
“CC总是说，换一个方向，或许风景更好。不过，总是用另一个风景去替代上一个风景而已。有些风景，若不是自己心甘情愿的放下，替代不过是以一个不公平去换取另一个不公平。”
“也许这趟旅程下来，你会心甘情愿的。”说完他躺下身不再说话。
我带着耳塞，继续听歌。火车一路颠簸着让我无法安然入睡，就这样坐到天亮。火车靠站的时候是凌晨6点13分。程海睡得很熟，一整夜没有醒来过。下车的时候我和程海谈起他的睡姿。
“我以为你会打呼说梦话。”
“很遗憾没让你窥探到我的秘密。”他笑着说。
“切，我一点也没兴趣。只是我觉得这个年龄的人，睡觉总是不安分的，不是大声的打呼噜，就是会有些呓语。”
他似乎很不满我这样说，斜着眼睛看我说：“什么叫这个年龄啊，你意思是我很老吗？”
“快40岁了，也不算年轻吧。不过你看起来不像这个年龄的人。也许是到处游历让你保持着年轻的心态吧。”
“我可以认为这是夸奖的话吗？”
“随便。”
站在火车站的月台上，我伸了个懒腰。程海见我一脸的困倦，一手拿过我的行李，说：“走吧。找家酒店落脚。”
我一愣，问道：“这不是你家乡么？怎么不去你家？”
他转头看我，脸上稍稍一沉，但很快恢复正常，淡淡地说：“我是孤儿，没有家，陪我长大的只有福利院。”
我有些不知所措，面露难色地说：“对不起……”
“没什么，走吧。”说罢便两手推着行李往前走去，我紧跟在后面。
时间很早，程海带我先去了KFC用早餐。
“知道我是孤儿，你很惊讶吗？”他拿了粥给我，紧接着问。
我有些讶然，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他见我不说话，头望向窗外的路面。清晨在路上行走的人并不多，几乎都是些晨起运动的老人。太阳刚刚升起，但是在刺骨的寒风下并不显得多么温暖和煦。今年春节来得早，年后比过年前还要冷，风砸在脸上，几乎都要听到皮肤撕裂的声音了。
“一开始我还是有家人的……但是，我更愿意是孤儿。”这句话他说得极慢，好像经过漫长的挣扎和总结才得出的。我心头一紧，不由得怜悯起眼前这个男人。
“我的母亲是中国人，父亲是韩国人。”他喝了一口豆浆，缓缓地告诉我关于他的出身：“母亲是外祖父的小女儿，早年随着家人一起到韩国去，在她25岁那年，遇上了我父亲。只是，他们的相爱伴随着一路的骂声……因为父亲是已婚的男人，母亲成了小三，后来还有了我。但是，我的出现并没有换来母亲希望的幸福。相反，父亲为了自己的家庭从此消失，而外祖父因为商场上的失意和母亲的事情气得心脏病发死了。家道中落，母亲在外婆的带领下，带着两岁的我回到玉海。可是你要知道，那个时代，这样的事情简直是奇耻大辱。”
“就是现在也不见得是光明正大的事。”我突然插上这么一句，话出口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我以为他会生气，可他却出奇的平静，眼眸依旧那么平和。他轻声地说：“我知道，对于你们来说，这些都是不可饶恕的罪。”
如果他会气会骂，我也许可以跟他吵起来，但是他这样淡然，反倒让我不适应。不过他并没有多理会我，只是继续说着：“所以，我小时候经常看到有人朝我家门扔垃圾什么的，对我母亲指指点点，也不会有人和我玩跟我交朋友。那时候我才四五岁。有时真讨厌自己的好记性，那么小居然可以清晰的记得这些事情。”
“许是这样的遭遇太难以磨灭了吧。”我说。
“是吧。六岁那年的春天，外婆去世了。不久之后母亲也走了。临死前她还死死拽着我的手，告诉我关于我的来历，她的眼神我到现在还记得。眼球里燃起了红色的火焰，想要把什么吞噬了一样。她死后眼睛还是睁着，是我把它合上的。”
讲到这里，他就停住了。基于我的好奇心，我竟不顾他此刻的心情问：“然后呢？”
他笑了笑说：“你还真当是听故事啊。”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
他喝完杯子里的豆浆，不以为然地说：“然后我就进了福利院啦。”
我挑了挑眉，然后低头喝粥。吃完早餐他便带着我到一家叫“枫林客栈”的旅馆。他开了两间房，然后我们各自回房休息了。
我们的客房在4楼，两个房间彼此相邻。回到房里我顾不得洗刷便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不知过了多久，依稀听到手机响的声音，闭着眼睛右手随着手机铃声摸索过去，拿过来勉强睁开眼睛，看到是程海来的电话。
“喂……”我怀着朦胧的睡意迷迷糊糊的说着。
“还没起来？该出去吃饭了。”
“啊~现在几点啊？”
“1点35分。”
“你自己去吃吧。我还没洗漱，况且我现在不饿。”
“那好吧。”
我挂上电话，却睡不着了。便起来洗了个热水澡。洗完出来没多久，就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谁？”
“是我。”
打开门，程海领着两袋打包的食物站在门口朝我晃了晃手，我们相视一笑。坐下来打开饭盒，是我最喜欢吃的粟米饺子。我胃口打开，拿起筷子就吃起来，可是没有蘸酱总感觉不够味。程海看看我，从另一个袋子里拿出一小包麻酱说：“这里有些麻酱，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我拿过手，倒了些在碗里，夹起一个饺子蘸满麻酱就往口里送。程海正要说什么，却已经来不及，口里一阵麻辣的味道蔓延开来，越来越浓烈。然后我开始掉眼泪，嘴也麻了。
程海见我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倒了杯冷水给我：“簌簌口吧。”
我接过杯子，猛喝水，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拿了纸巾擦干眼泪说：“这酱也太厉害了吧。你也不先警告我一下。”
“想说来着，可是你已经吃进去了。”他的语气有些戏谑。
我呲呲牙，又夹起一个饺子，这下只是轻轻点了下酱。边吃边问程海：“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吃粟米饺子啊？”
“碰巧买到的。”
“噢……还不错，不过还是徐盛记的饺子好吃。还有那里的陈年老醋……”一想到我就开始怀念起来。
“在景城吗？”
“嗯。”
“那这个麻酱怎样？”
“凑合吧，只要不是干巴巴的饺子就好。”
“你吃东西也挺挑的。”
“我也就只剩下吃东西这件事情可以挑了。”说完这句话，我的食欲大减，心里暗暗嘲笑自己，连我自己都在讽刺自己了。脱口而出的话，原来下意识里我自己都觉着自己可怜得什么都不剩了。
程海像没听到我这句话一样，夹了饺子给我，轻快地说：“快吃吧。我们还有很多地方要去，要储存好体力和精神。”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