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直的山岩拔地而起直刺苍穹,如刀削斧劈般锐利。
风从林立的山体间的狭窄空隙掠过,发出阵阵呜咽,似做无可奈何的叹息。天又高又蓝,几缕白云悬在半空静止不动,洁白如练,一只雄鹰在远处翱翔盘旋,无意间传来几声惊空遏云的长鸣。
一哲尽量将整个身体都贴在崖壁上,用指尖紧扣着岩缝和石壁上的凸起,远远看去像只大个壁虎,缓慢笨拙的向上移动。
指尖早就磨出了血,双臂变得又酸又麻,后背的箭伤处更是不时传来阵阵的钻心疼痛,一哲全然不做理会,两眼紧盯着上方的目标,好几次脚下打滑差点掉下去,滑落的碎石好久才掉在谷底。
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唯有全力以赴向上攀登。
在靠近崖壁上端一块不大的凸起上,有一个海东青的巢穴,这是他几天来搜寻的第四个,一哲心里想象着巢穴中的光景,以此来转移手臂的疼痛。
今早天刚蒙蒙亮他就开始了攀爬,直到半个时辰前,眼看着一只白色的大鸟从巢穴中飞走,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攀到巢穴那里,查看其中的鸟卵,然后在大鸟归巢前离开,这几天他一直就是这么干的。
北单山是北疆唯一的戈壁荒滩,周围的山全都树木茂密一片葱茏,只有北单山岩石裸露,到处是白花花的砂石荒滩,在石缝中尽是青灰色的荆棘和刺槐,但这里却是小型哺乳动物的乐园,同时也是海东青的猎场。
险峻的地势为海东青提供了安全的筑巢场所,荒滩上的小型动物则成为它们的理想猎物,而且这里没有树木遮挡视线,北单山也是肃慎人传统捕捉海东青的地方。
十万只雄鹰才能出一只海东青,虽然有些夸张,但足以说明海东青的珍贵程度,现在这个季节还有些早,如今幼鸟刚刚孵化,再等半个月幼鸟睁开眼,长出绒毛,肃慎捕鹰人才会行动,但一哲可不是奔那些幼鸟来的。
虽然千丈崖上海东青的巢穴较为集中,但由于其陡峭异常,因此让许多人望而却步,那就是一堵直上直下的巨型石墙,肃慎人称千丈崖为天神的屏风,基本没有人敢轻易打石壁上海东青巢穴的主意,曾经打过主意的人,如今多数都化为千丈崖底下的一具具白骨,早上在一哲攀爬千丈崖的时候,曾亲眼见过。
一哲不能退却,他也无路可退,这堵冰冷的石墙此刻承载着他的全部希望,这是他能正大光明娶塔娜的最后机会,只要找到传说中的空青。
山风带着春天特有的气息,吹乱了一哲的头发,不停扰乱他的视线,为这段惊险的路途增添着无尽的变数。指尖石壁上留下隐隐的血迹,一哲却十分开心,离那个巢穴已经越来越近了,这短短的几百米崖壁,耗去了他一整个上午。
海东青极为警惕,一般会在固定的时间出外觅食,并且很快回来,拿到鸟蛋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两个时辰,母鸟回来前,必须尽快离开巢穴一段安全距离,如果被海东青发现靠近巢穴几乎必死无疑,悬崖上是它的天下。
几天前一位肃慎猎人告诉他,巢里有幼鸟的海东青会不停往窝里叼食物喂幼鹰,而不往回叼食物的则是还没有孵化,所以一哲会先仔细观察一番,然后再锁定目标。经验虽然这么说,但和实际仍有出入,让一哲接连扑空。
之前他曾成功攀上三个海东青巢穴,可惜都是无功而返。有一个巢穴里已经孵出了雏鸟,还有两个巢穴中虽然有鸟蛋,但当他对着光照时,能够清晰看到里面已经成形的小鸟,而且在查看第三个巢穴时母鹰提前归巢,那时一哲刚刚下降到离巢穴不到十米的地方,结果害得他将脸紧紧贴在石壁上,一动不敢动的悬在半空好久才最终脱身。
空青就是海东青孵不出小鸟的那种实蛋,这是根缓后来有从那个中土人嘴里得来的消息,中土人先是说这条消息算白送的,随后又嬉皮笑脸地问根缓还有没有虎鞭酒了,结果几天后,那个中土人溺死在黑水河,连同这个秘密也随着他一同沉入河底。
第二年舒禄庆因为身体原因没能在出去寻药,明嘎又找了另一个同伴,那个人一路不停地捉弄根缓,让根缓十分恼火,三个人刚出去两天,根缓就提前自己回了家,并且再没同明嘎出去过,庆幸的是,那次根缓罕见的耍了个小心眼儿,没有将这个消息告诉明嘎。
在当时,关于空青传说的真伪尚且无法确定,直到前几年得到老萨满的证实后,根缓才发觉自己无意中得了个极为珍贵的线索,因为岁数大了,老根缓早就放弃了自己找寻的念头。
当他得知一哲下定决心要找空青的时候,便毫无保留的将这个线索告诉了他。
海东青在北疆绝对是百鸟之王,并且是纯白的,想起那几句顺口溜,一哲感觉线索吻合,因为顺口溜中有一句“一只白鸟鹰也怕!”但让一哲迷惑的是顺口溜中提到的千丈崖,因为海东青生活在北单山的峭壁上,而鸡冠山中的千丈崖并没有海东青,这是北疆人众所周知的事。
后来赫青山告诉他,其实北单山中也有一个叫千丈崖的地方,介于肃慎人和狼堡中间,只是因为地势过于凶险,因而去的人不多,知道的人就更少了,肃慎人也正是凭借这一天然屏障,才能在紧临狼堡的地方独善其身。
春天是海东青的孵化期,找寻空青必须要在这段时间进行,趁母鹰离开巢穴,攀上鸟巢,将海东青卵对着阳光看即知是不是空青。正常的鸟蛋里面有蛋黄,或者已经开始孵化的小鸟,而空青里面则清冽通透,透明感特别强,那就是治疗眼疾的灵丹妙药。
能获得传说中的空青,时间必须掌握的刚刚好,因为正常的孵化期过后,如果母鸟感觉一直没有幼鸟破壳,便会将空青推出巢穴,坠落山崖。
要说这春天还真就是孕育着各种希望呢!
得知一哲要去找寻空青后,额娘并没有阻拦,因为那段时间一哲一直闷闷不乐,老太太觉得儿子出去走走是好事,毕竟她不知道旅途竟然如此凶险。
赫青山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连夜帮一哲搓了几根加粗的登山绳,并给一哲找出了当年自己攀岩用的的铁钎。知子莫若父,赫青山猜准了一哲绝不是为了那五千金贝去的,如此坚决地去寻找空青,肯定同那个黑水的丫头有关。
这点确实让阿玛猜着了,一哲去找海东青就是为了塔娜。
那次在情侣树下的约会可谓是大起大落,绝对是一哲永生难忘的一天,刚刚经历初过尝禁果的刺激和甜蜜,下一刻便猛然跌入痛苦的深渊,而且一直下坠,始终没有终点,连一点希望的光亮都看不到,一哲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崩塌,世上所有的不幸与无奈都化作一块块巨石,毫不留情的压在他胸口,将所有的侥幸都碾压得粉碎。
回想着刚刚过去的几个月所发生的事,一哲感觉一切好像是在梦中。
那次偷袭,算上那个被射杀的哨兵,一哲总共就杀死两名黑水人,但没成想其中就有塔娜的阿玛,这听起来简直有些不可思议,到如今一哲还有些不敢相信,但塔娜的激烈反应却明白无误地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事实。
一哲无法想象以后如何面对塔娜,这真是天神的恶意捉弄,他想起塔娜常常和他说的话,现在看来自己真是塔娜的一劫,他不知道塔娜此生能不能忘掉这件事,自己又该如何抚平此事在她心中留下的伤疤。
一面是爱得死去活来的恋人,另一面却又是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爱与恨之间该如何选择?无论换了谁这个决定都不好做,深深的爱与彻骨的恨叠加在一起,分明就是无尽的纠缠和痛苦。
奔赴北单山前,一哲又去了西山,结果这一次直接就见到塔娜。
其实那次将一哲骂走后,塔娜第二天就开始后悔,她每天都会到情侣树下守候,结果总是失望,有几天,塔娜甚至觉得一哲再也不会来了,看着婆娑的情侣树塔娜泪如雨下。
她没敢将一哲的事告诉额娘,无论苦痛和甜蜜,塔娜只能一个人默默承担。
有一种苦藏在心底说不出来叫欲哭无泪,有一种爱虽然刻骨铭心,却能让人肝肠寸断。塔娜感觉全天下的苦水都灌进了他的心中,她愤恨地诅咒命运,为什么给她开这么残酷的玩笑,他爱一哲爱得奋不顾身,但阿玛的死却像刀子一样将她伤得体无完肤,这不是爱情,这是孽债,这是一种折磨,更是一场劫难。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还没说话,两人的眼泪一下子都流了出来,然后相拥而泣,塔娜不停地用拳头使劲捶一哲的背,一边痛哭流涕地说恨一哲,并狠狠在一哲肩膀咬了一口。
一哲默不作声,只是使劲的抱着塔娜,后来塔娜哭累了,只剩下趴在他肩头不停抽咽,一哲捧起她的脸狠狠地吻了下去,这是世上最具威力的武器,足以稀释一切仇恨,消灭任何隔阂,亦能融化所有冷漠,更重要的是能麻痹眼前的痛苦。
开始塔娜只是被动的承受,后来就变成疯狂的回应,直到她疯狂的扯开一哲的衣带。
完事后,两人并排躺在情侣树下,透过树枝的缝隙看着破碎的天空。
“如果这次找到空青,我就堵上了他们所有人的嘴!”一哲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塔娜。
对于乌拉人的寻药人塔娜感到十分奇怪,为什么乌拉人要千方百计的为那只三足乌治眼睛呢?
反正天神也不用眼睛看这个世界,天上的神仙不都是如此吗?要么就是眼瞎了,或者是故意危害人间,否则为什么人间总是恶人活得如鱼得水,而善良的人却总有种种不幸呢!其实塔娜更想说她和一哲的爱情。
“这是乌拉人的传统,让圣鸦复明是几代乌拉人的愿望,复明的圣鸦神能够变得更加强大,也能更好的保护乌拉人。”对于圣鸦神一哲还是比较虔诚的。
但他没告诉塔娜,得到空青就可以成为乌拉大族长的事,也没说他其实根本不稀罕那个族长,只要苏勒族长允许自己娶塔娜,那个族长谁爱坐谁坐。
塔娜听着一哲的讲述,陷入了沉思,他想起了额娘,也想起了黑水,虽然他很讨厌回到那个寨子。
“然后,咱俩就远走高飞,去中土,”一哲继续憧憬着未来的生活,“买个小院子,种种菜,养些鸡,再养条狗,过着与世无争的田园生活!”
塔娜听得再次流了泪,这种平凡的生活,她又何尝不向往,什么是幸福的生活?还不就是能够和喜欢的人朝夕相伴吗!如果不能同心爱的人生活在一起,那样的日子该是多么的绝望和恐怖啊!
但她却又觉得这种生活离自己无限遥远,仿佛一座美丽的空中楼阁,一场华丽的海市蜃楼,永远可望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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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哲艰难地攀上那个凸起后,看见平整的鹰巢底部躺着两枚小小的鸟蛋,淡蓝色的外壳泛着柔和的光,鸟蛋带着母鹰的体温,脆弱又神圣,一哲小心翼翼地拿起它,心提到了嗓子眼,对他来说这不是普通的鸟蛋,分明是自己的未来。
他迅速拿出一块儿厚羊皮,卷成一个小喇叭状,将鸟蛋放在小的那头,然后对准阳光,下一刻一哲的心凉到了底,蛋壳中一只幼小的黑影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