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记忆变得这么不可靠了?如果有一天我也一样老了,躺在躺椅上回忆的时候,我怎么知道哪些记忆时真实的,哪些记忆时伪造的?被怀疑和惶恐打断的追忆往事该有多痛苦,我甚至不知道是在有生之年的何年何月,一些脑细胞像病毒一样放生病变并侵入了我的脑髓,偷偷篡改了某些关键的记忆碎片。
记忆中,这样的白色只有在医院里才能看到,这样惨白的白色。
病房里传出的哀号声,电话里传出的忙音,亲戚将她推搡着说,茜茜你怎么不哭,你爸爸死了,你为什么不哭,你果然和你妈妈一样。没有良心。
她为什么不哭呢。杨茜也在问自己。那是他最亲近的人,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为什么她连眼泪都吝啬。人群散去的时候,她坐在父亲的床边,她笑着说,爸爸,我打电话给妈妈了,她一定会来看你的,一定会的。可是连她自己也不相信母亲会来,那个年过四十脸上仍未留下半点岁月痕迹的女子,在她那天回家的时候就上了别人的车,离开了家。父亲不说话,只是默默流泪,她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她摇着父亲的手,爸,你去追回来啊,你把妈妈追回来啊。父亲终于受不了女儿的苦苦哀求。他跑出门口的街,却与驶来的车迎面相撞。
医生长驱直入将遗体推往了冰冷的房间。
变成孤儿原来是这样一瞬间的事。
没有人愿意收留她,家庭本就拮据哪有多余的精力收留一个外人。她小小年纪就懂得寄人篱下不易,倒不如谁也不依靠。可是没有能力哪有生存可言,她还没接受最亲的人离世的事实就被无情地抛下。她哪里动弹得了,面对未来这巨大的漩涡。
第二天来到她面前的,不是所谓的亲人。
而是一个陌生男子。她从未见过。
他对她伸出手,问他:“和我走好不好,以后我照顾你好不好?”
“嗯。”她望向他。这不是一时冲动的决定,谁叫那时的她,连一个多余的拥抱都让她觉得温暖。她和他走,就算以后没有希望总好过现在没有希望的好。
那人不是别人,就是付明信。
付明信是她父亲任教的大学的学生。当时他的家境并不好,念书时全靠她父亲的资助。想来也是出人头地想要好好报答一下,谁知恩师不在只留下了一名遗孤。没错,遗孤就是杨茜,也就是付明信在杨茜十八岁丧父之后偷偷地将她养了起来。那时正面临高考的她在哀伤父亲的离世之余不得不去承受高考的巨大压力。
杨茜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付明信很少打扰她,她从新家的窗户向外望去,眼前是一片新天新地,因为先前的天地已经过去了,海也不再有了。她沉默,她哭泣,都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门外的男子,不是她的亲人,只是收留她的人,你不能向她哭诉,不能告诉他现在的她有多害怕,有多无助,即便是有了安身之所,她还是不能够拥有安全感。
她时常会做这样的梦,梦中,她是不识水性的幼童,被身后的一股力量推入水中。任凭她如何挣扎也无法靠岸,难道任由大水淹没吞噬,不,她不甘心,她怎么甘心。尽管黑暗和绝望以压倒性地将强势强攻而来,可她仍然想要抓住身边哪怕一点点的可能性,哪怕微弱无光,疲惫拖沓,可是她清楚知道,她想活下去,她不愿被拖下无尽的深渊,哪怕是只能短暂支撑希望的扶手,不管那扶手潜在着多少危机,她仍然想要抓住。
母亲一声不吭地离开,父亲也失去了生存的动力。这罪魁祸首究竟是谁。
活着的人记得的,放不下的,总是最深刻的。
那一年,杨茜18岁,付明信刚结婚,27岁。
坐在床边的叶想一脸的难以置信。林尔凡收拾好她的头发披着睡衣进了房门,“所以你就成了付明信的情妇,因为当时他收留了你。”
“嗯。”杨茜低着头。喃喃道:“我和付明信约定大学我不离开这座城市,可是他不能干涉我的大学生活。”
“该死的,他这不是趁人之危么。”叶想气愤道。
“这世上本就没有免费的午餐,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杨茜别过头去,窗外的职业在雨中无法停歇下来。
“杨茜,你真糊涂。”
“可是叶子,当时的我没有别的选择。”杨茜无奈道。
“怪不得每每问起你的家庭,你总是避而不谈。原来······”叶想替她掩了掩被子。
“杨茜,你究竟有没有把我们当朋友?这么大的事,你瞒了我们这么久。”
不是杨茜刻意隐瞒,只是这样的事任谁都难以开口。
“尔凡,这时候你就别大女子主义泛滥了,这种话换谁说得出口。”叶想冲她使了使眼色,不想再惹杨茜伤心。
“叶子,你别怪尔凡,我自己也不好。纸终究是保不住火的。走上这一步就该做好被拆穿的准备。”
“所以,你们结婚也是假的?”叶想问。
“真是废话。”林尔凡忍不住白了她一眼。
“其实,付明信对我一直挺好,不少我吃的穿的,这几年,我过得倒也无忧无虑。”她冷笑起来。
“再好也是没有名分的人,杨茜我现在就问你一句。你究竟爱不爱付明信?还是,你怨不怨他?”林尔凡扯掉头巾问。
“我不怨他,我感激他,可是我也不爱他。”
“听我一句,杨茜,你必须离开他。离开付明信,你明白吗?你还可以重新开始的。”叶想握着她的肩膀,明明没有用力,却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觉得生疼。
她不爱他吗?答案一定是肯定的,可是她却不想离开他。她已然成为一个称职的寄居者。换句话说,他包办了她的一切,她已经失去了自立的能力。离开他,她还可以干什么。她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包袱被丢来丢去,被捡来捡去,以前被离世的父亲丢下,被付明信捡到,现在假使离开了付明信,下一个归属地在哪里。她承认,没有比这样感觉更让人恐惧了。
她不是林尔凡,有那么独立的人格,行为处事干净利落地令人羡慕。她也不是叶想,有那么好的一个方程可以供她使唤。她的身边,现在只剩下了付明信。
她不敢想象,现在如果她离开了付明信,以后会变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