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叮铃铃!”我闷在被子里,用手紧紧地捂住耳朵。电话持续地响,在我崩溃以前终于停了。但是过了不超过5秒钟,它又响了。
“叮铃铃!...叮铃铃!”
“叮铃铃!...叮铃铃!”第三遍了。我的天。
“天呐!谁去接一下那个电话!接一下!”Jessica的尖叫声响起来,听起来她就跟我一样,快要被这大清早持续不断的电话铃声搞疯了。
“噢!早上四点钟的电话?开什么玩笑!最好让我知道这是什么紧急事件,否则....”爸爸的咆哮声响起,我可以想象他一边抱怨着,一边拖着肥大的睡袍迷迷糊糊地走下楼梯的情境。正当此时,电话铃终于停了,语音信箱响起来,“呃,李青的妈妈爸爸,你们好。我是李毅。李青很久没有给我们打电话了,我只是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我们家人都很关心她。如果有空的话,能让她给我们打个电话吗?”
是中文。
我几乎快要忘了这家人。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听说,是他们从街上发现了我,把我带回家,给我取名李青。照顾了我三天,然后送了我去孤儿院。爸爸妈妈在中国收养我的时候,还专门拜访了他们家,给了他们2000美金表示感谢。听说我刚刚到美国的时候,每个星期都要给他们打个电话,这也是我每个星期唯一开口说话的时候。
可是自从我‘醒过来’,我就再也没有给他们打过电话。因为事实上,我对这家人完全没有印象。虽然有点冷血,但是这是事实。他们并不是我血缘上的亲人,他们给了我他们家族的姓氏,却很快把我送去了孤儿院。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最重要的是,只要一想到他们,我就不可自制地想起我在中国被抛弃的事实,我没有办法停止自己不停地疑惑我被抛弃的原因,直到头痛欲裂。
“Ash,你应该给他们打个电话。”爸爸穿着五彩斑斓的沙滩裤,肥大的灰色睡衣,一边烤着吐司,一边不可自制地打着大哈欠,“他们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要感恩,你不能一融入美国社会就把他们抛开。你知道,上帝让我们....啊..欠....感谢每一个对你生命有恩典的人。”
“爸爸,你真的应该,回去睡觉。”我低着头耸了下肩,打开微波炉拿出我的烤小汉堡和牛奶,走向餐厅。
爸爸站在电话机旁,“一吃完,你就给我打这个电话。”爸爸巨大的眼珠子直直地注视着我,眼里满是认真与坚持,他总是开怀大笑的嘴巴也抿了起来。
“爸爸....”我无奈地喊,“我不知道应该要说些什么,我....”我拱着肩,邹着眉头,“我....,我......”
“Toby,你在干什么?这是Ashley自己的选择。她有权利选择打这个电话,或者不打这个电话。这应该由她来决定。你不应该推着她,强迫她。我只要一想到她在中国的时候,才不到五岁,在街上捡垃圾,也许还捡了很多年。我根本不能去想。我只要一想起来,我就觉得难过,我根本无法想象那么小的小孩子怎么样靠自己养活自己。她之前的人生究竟是怎么样过来的?去到孤儿院,要靠撒谎和暴力来获得足够的能吃饱的食物,而不被大小孩抢走。你能想象吗?你能想象孤僻的Ashley是怎么生存下来的吗?我们作为局外人尚且如此,Ashley呢?你难道真的要强迫她一边又一边的回想这些经历吗?我只是很感谢,经历了这么多,Ashley还能保持一颗善良而且诚实的心。我们应该帮助她,而不是强迫她。如果她真的不想打这个电话,我们应该尊重她!”
妈妈紧紧的抓着我的肩膀,我抬头看见水花在她浅褐色的眼眶里打转,她的额头皱了起来,显然很痛苦,“噢!我不敢相信我对你吼了,Toby,拜托,为Ashley想一想。”
爸爸摊开手,耸了下肩,“我只是想教她学会感恩。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爸爸转身走上楼。
窗外,大哥坐在木阶上背单词。清晨的薄雾撒在肩膀上,带来阵阵战栗,却令人神清气爽。我走到大哥身边坐下,“需要我帮忙吗?检查一下你背诵的效果什么的。”
大哥挑起眉头,玛瑙色的眼睛深情而迷人,他微微勾起嘴角,“当然了,我的天才妹妹。这里,拿着。你问我单词,我告诉你意思。”他递给我一打单词卡片,黑色加粗的是单词,下面是它的词性和解释。“呃,...or-di-n-an-ce....什么意思?”我抬头看向大哥,他可恶地忍着笑,“你甚至不知道怎么念吧?我的天才妹妹,你的英语也像数学一样天才吗?”
“Try_me。你为什么不试一下呢?”我故作骄傲地昂起头,然后低下头,假装非常专业地翻了两张卡片,“呃,这个,ava-lan-che什么意思?”我抬头督了一眼大哥,“好吧,tre-me-n-dous什么意思?”还是没有声音。
大哥笑了,虽然他只是微微地扯动嘴角,可是我知道他很愉悦,“惊人的,是惊人的的意思。呃,为什么我们不谈谈你突然不给那户中国人打电话的事呢?好像自从你开口说话以来,当然,我的意思是英文,你就再也没有提过他们?好像完全不记得他们了?”
我摸了下鼻子,低头看着脚尖,“我不知道,就是,突然不想他们了。”
“突然,不想他们了。”大哥一边重复我的话一边点头,玛瑙色的眼睛却满是怀疑地看着我。
我把怀里的一大堆卡片推到大哥身上,突兀地站起来,“现在才七点,周末起这么早,我突然发现我还很困,我要去补眠了。你自个儿背吧。”不等大哥回答,我就急急忙忙地跑回了自己房间。
晨辉撒在透明的玻璃窗上,是安宁的味道。我浮萍般的心终于有了落地的感觉。我在粉红色的公主床上进入了一个不同的世界。
“斐斐!哟!我们的小婓斐今天满周岁了!”一个穿着白衬衫牛仔裤,极其年轻的男子夹着我的咯吱窝,把我举得高高的,我咯咯地笑个不停,小手挥舞着。虽然“我”看起来很小,可是我就是能认出来,那是我,那就是我,或者说,那是小时候的我。我有大大的杏仁眼,高高的鼻子,额前的头发碎碎的,短得刺起来,鬓角稍长,帅气而精致,像个金童。此时我正拽着抱着我的那个男子的头发,一边拽一边兴奋地笑着。一对夫妇微笑着站在旁边看着我,我认出来他们就是我之前在梦境里的父亲母亲,只不过更加年轻。
屋子里站了很多人,老的,少的,有我之前见过的爷爷,还有很多不认识的叔叔阿姨,此时他们都带着微笑和期待地看着我,我转过头,看见屋子的中间有一张巨大的桌子,上面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抱着我的男子把我抱了过去,放在桌子旁边。他从兜里抓了什么,在我眼前一晃而过,小小的我咯咯地笑了起来。挥舞着双手,奋力向他爬过去,“舅舅!舅舅!给!给!婓斐要!要要!”我一边笑,晶晶亮的口水就从我的唇畔流了下来,屋子里的人都善意地笑了起来。我能分辨出他们的笑容与学校同学的不同。
我死死的拽着舅舅的衣角,野蛮地从他手里把东西掰了出来,舅舅一副被你打败了的调皮模样,我睁眼一看,那是一个小小的煮熟了的鸡蛋。小小的我把那个鸡蛋紧紧地抱在怀里,裂开嘴呵呵地笑着,口水流到襟前了。全屋的人又笑开了。我看见一个胖胖的叔叔拍着父亲的肩膀,“看来小婓斐最看重的是吃啊!”父亲带着满是爱意和无奈的笑意看着我,我朝父亲举了下蛋,又马上紧紧地揣在胸前,还警惕地看了舅舅一眼。然后一手抓着蛋,一手挪着爬回了那个桌子,毫不犹豫地从中挑出了一个满是珠子的..算盘?然后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舅舅点了下我的鼻子,“看来长大是个管家婆!那么喜欢数数啊。”我撇了舅舅一眼,不搭理他,伸手要母亲,“妈...妈,抱抱!婓斐抱抱!”母亲把我抱起来,大家一起去了隔壁,那里有一张摆满了菜的巨大圆盘桌子。我看见那个桌子,又兴奋地开始挥舞手臂。母亲一把我放到椅子上,我就奋力往桌子上爬,爬到一道摆满了虾的盘子旁边,然后奋力把它往我坐的地方拖。父亲轻轻地打了一下我的手,“没礼貌!”然后端起那道菜,把它放到我的椅子跟前。那些叔叔们在劝他,“小孩子嘛,调皮点。没关系的!”
我全神贯注地埋头吃虾,小小的脑袋一耸一耸的,满脸都是酱油,虾汁,还有虾壳,我听见隔壁阿姨在和妈妈说话,“文太太,你们家小孩真...漂亮!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和调皮的女孩子。”
“您是想说她长得帅气吧。呵呵,我们家楼下一户邻居,一直以为我们家文斐是男孩,还对别人说,从来没有见过长得那么好看的男孩子。有一次,我让婓斐穿裙子,她吓了一跳,才知道我们家婓斐是女孩子。呵呵。”
“是啊,你们家文斐第一眼看真以为是男孩子呢。何况这么有活力。”
我睁开眼睛,大哥推门进来了,“快中午了,你...你没事吧?”大哥眉梢上挑,玛瑙色的眼眸里是疑惑和关怀。
我从床上爬起来,后背全部湿漉漉的,额头上也全是汗,“噢,没事。我可能不记得打开房间的空调了。呃...我想我需要洗个澡,大哥你能把门带上吗?”
大哥点点头,“如果你需要任何帮助,让我知道好吗?我就在书房。”
意思就是其他人都出去了,大哥留在家里照看我。
我打开浴缸的水龙头,金灿的阳光从玻璃里透进来,投射在水池里,是曲折而美丽的光线。我用手轻轻拨弄着水花,心里是无比的落寂与空虚,好像少了一块。每次做完梦,我都有这种空虚感,好像我属于那里,那些爱意,那种归属感。而不是像现在,我是如此不同,就好像,浮萍。我闭上眼睛,阳光让我的眼眸生疼,一滴晶亮的眼泪从我的眼角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