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学校回来,重染已经疲惫万分。连洗刷的力气也没有,她直接将自己抛到柔软的席梦思上。
“叮铃铃…”刚躺下不到五分钟就传来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重染无奈地从床上爬起:“您好,请问找哪位?”“哈罗,还记得我吗?”电话那边是十分悦耳的男性嗓音。
“你是?”看了一下来电显示,并不是熟悉的号码。听筒里顿时传来幽幽一叹:“小染,你可真叫人伤心。”重重得疲倦袭来,重染只觉荒唐无比,口气也不耐起来:“先生,你再这样无聊请恕我失礼地扣电话。”“等等,”一阵无奈地轻笑,“你还记得那杯偶然邂逅的‘天使之泪’吗?”
重染的记忆登时被男生勾起,竟是他!“你好。”重染的声音顿时有些讷讷。仿佛察觉出她的尴尬,男生友好地一笑:“不必觉得抱歉,我有想过你会把我的号码扔掉。”“是吗?”重染绕着电话线的手指一停,突然就对这个陌生男子产生了淡淡的亲切感。她一直喜欢坦荡又不过分自信的人,这男生给她这种感觉。
电话另一边,男生闻言温文微笑:“重染小姐,我有荣幸做你的朋友吗?只是一个普通朋友。”“可以,”对于一个只有一面的陌生男人,第一次,重染明快地答应,“但是你得先告诉我你是如何知道我的?”“这个问题…”男生故作沉吟,随之低低笑出声来,“是这样,我是你们这所私立学校的客座教授,恰好看到你的资料,然后留心了一下。你可以解释为…缘分。”
星期六,重染特意换了一件淡蓝色印花高腰修身连衣裙,外罩一件奶油白高端精致蕾丝缀花修身开衫,脚下搭配一双微跟蝴蝶结磨砂公主鞋,长发用一枚蝴蝶碧玺发卡挽起。给自己化了精致的淡妆,又在手腕上搭配了一条翡翠手串,她方才优雅地出门。
到了“虹影”,季儒然已经在座。重染微微一笑,向他所在的靠窗位置走过去。季儒然眸中先是闪过一抹惊艳,绅士地为重染拉开座椅,继而无奈道:“小姐,戴这么名贵的首饰,你不怕被抢吗?”“什么?”重染坐下,眼中微微错愕,“被抢?”
“是啊,被抢,”季儒然笑眯眯地打量着她的碧玺发饰和翡翠手串,“碧玺的价值仅次于钻石、红宝、蓝宝、祖母绿,高级碧玺零售价可达每克拉美金2万元,而碧玺又以通透光泽的蔚蓝色、鲜玫瑰红色及粉红色加绿色的复色为上品,你这颗刚好是。碧玺的鉴别标准分为4C1T,即颜色(colour)、净度(clarity)、切工(cut)、克拉重量(caratweight)和透明度(transparency),你的这颗碧玺火彩鲜艳、晶莹剔透,而且采取了包金、贴金、错金丝工艺,又镶嵌了十三粒碎钻,做工精致华美,造型栩栩如生,我估计市价应该在八十五万以上。至于你的这串翡翠手串,不但具有玻璃光泽,其质地细腻纯净无瑕疵,而且颜色为纯正、明亮、浓郁、均匀的翠绿色;硬玉晶粒很细,因此,凭肉眼极难见到‘翠性’。评价翡翠有‘地’、‘好水’、‘翠的好’。‘地’指翡翠中其他颜色,玉少翠多为上品;‘好水’指翡翠质地细嫩润滑,通透清澈,晶莹凝重,碧亮喜人,也称之为‘俏’,反之称‘水差’;‘翠得好’当合‘浓、阳、正、和’四字,‘浓’是指浓而不淡,如雨后冬青,‘阳’是指鲜艳明亮,‘正’指无杂色、邪色相混,‘和’是指翠得均匀无深浅之分,反之则称‘淡、阴、邪、花’。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的这串老坑玻璃种可是翡翠中的上品。”
听着季儒然侃侃而谈,重染的一双眼睛因为惊讶而瞠起,这些首饰连她自己都没有多少概念,季儒然却知之甚详、如数家珍。“你可真是博学多才。”赞美的话溢出唇边,重染点单的手一顿。
季儒然微微一笑:“大小姐,我是做珠宝设计的,要是再不了解我吃饭的家伙那不是随时都有可能砸了饭碗。”说到这里,他不怀好意地一笑:“不过小染,你可真不是个好学生,我的选修课你是不是逃了?小心我给你挂科。”
“你是世界著名的珠宝设计大师、有鬼才之誉、引领欧洲珠宝设计新风尚的BRANT!”重染低低惊呼。“嘘…”季儒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重染连忙看看周围,继而羞涩地一笑:“抱歉,我太激动了。”“没关系,这的确是件值得惊讶的事。”季儒然笑容染上一抹调侃。“真自恋”重染笑啐,“不对呀,”她微微皱眉,“你这么有名,怎么会到这所学校来授课?”“就知道你会问这个。”季儒然一副意料中的表情,“事实上我这个人对媒体十分不感冒,所以一直尽可能地减少曝光率。但我和你们的校长是好朋友,这个小镇的环境又很单纯,所以故人之邀不敢推辞,而且我也需要来这里寻找灵感。这个答案还满意吗?”重染点头,快速地消化着这个讯息,因为八卦,她的眼睛都比平常亮了几分:“那你找到灵感了吗?”
注视着她一双因为兴奋而变得无比璀璨的眼睛,季儒然无声地一笑,四两拨千斤道:“这家餐厅的甜点很好吃,你要尝尝吗?”
重染是个很聪明、很懂得进退的女孩,既然季儒然不想回答,她也从善如流地不加追问。“BRANT,这可是古德语中对神仙的称呼,既然你这么有名,那我就不客气罗。”她的笑意带着微微得俏皮,季儒然眸中悄然融上一抹暖色:“没关系,你尽量点。”
重染不再客气。招来侍者,她豪气地要了一杯卡布奇诺、一份什锦水果塔、一份巧克力芝士蛋糕、一份提拉米苏、一份蓝纹奶酪,最后又点了一克香草冰淇淋,这才笑眯眯的递过菜单。饶是季儒然一直笑意不减此刻也不由微微惊愕:“这么多,你能吃完吗?可别把胃吃坏了。”重染甜甜一笑:“放心,我胃口很好。”终于得偿所愿地看到季儒然吃瘪的表情。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不出意料,迎接她的又是一室黑暗。萧条地叹气,重染唇畔现出一抹嘲讽。自从那晚两人谈僵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宸夜,冰箱里留的饭菜也都被她第二天早晨倒进了垃圾桶。事到如今,自己和宸夜之间再无可说。扪心自问,自己后悔了吗?可是再来一次选择,她仍是会坚定地说出那些话,尽管…重染依着墙壁无力地滑落。
电话叮铃铃地响了好几声,她却连从包里拿出来的力气都没有,一时间竟是心酸无比。爱一人并没有错,错就错在爱上不该爱的人。她现在仍旧有爱一个人的勇气,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的心会不会有一天在这种无望的期盼与被伤害的疼痛中死去。手机在响了好一阵之后终于静默下来。卧室里的电话却又不甘寂寞地响起。重染心一动,却又自嘲地眸光一缩,那一阵的痛楚几乎让她心脏一滞,怎么可能是宸夜!
“喂…”无力地接起电话,重染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单音节。电话那边本来清朗的声音微微一凝:“小染,你怎么了?是今天玩累了吗?抱歉,我太粗心了。”“没有,”重染扯出一朵无力地微笑,“只是觉得孤单了。”电话那边的季儒然心中一叹,声音不自觉地带出几分怜惜:“你一个女孩子,又是独在异乡为异客,要是闷得发慌,我随时欢迎你来找我。”“你倒是了解我的情况。”重染语音静静地,不带半点嘲讽。然而一天下来,季儒然却对她了解了不少,回想起初见时她清冷、疏离的样子,更是明了她心中的不快,当下连“小染”都不敢叫了,连忙真诚地致歉:“重染,我是真的想跟你做朋友,我承认我的行为却是有些逾越了,不该私自探查你的隐私。我向你道歉,也保证下不为例,你原谅我这一次好吗?”察觉出季儒然得小心翼翼,重染心中一软,故作轻松道:“再有下一次,我就跟你绝交。”季儒然没想到重染就这样轻轻揭过,受宠若惊地忙道“不敢”。
两人又聊了一会,重染才挂断电话,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重染心里一阵空落,坐在床上发起呆来。什么时候,时间变得这么难打发了,原来自由多了,心灵也就越发寂寞,还是…自己变得贪心了。
半夜,重染仍是了无睡意。反正宸夜也不在,不必怕吵了他睡觉,重染索性起床练琴。她从柜子里取出一只做工极为精细的琴囊,小心翼翼地打开,正是她带过来的名琴之一,最喜爱的海月清辉。这把琴长117.5cm,肩宽18cm,尾宽12.5cm,栗壳色漆,流水断纹。背面龙池上方刻隶书“海月清辉”,下刻篆书“乾隆御府珍藏”印。两侧有梁诗正、励宗万、陈邦彦、董邦达、汪由敦、张若霭、裘曰修等人题铭。清代曾由热河行宫珍藏。不知道是温俊用了什么手段为她寻来的。
她自五岁开始习琴,那时父母尚在,对她如眼珠一般的爱惜。吃穿玩乐,哪样不是最好的。然而,自从到了大伯家,吃穿上虽然不曾受到苛待,却也绝无在父母膝下的光景,也只有温俊,才会这么宠着自己。想到温俊的有所图,心中又是一阵叹息。
想到这,心中越发静了下来,一曲《潇湘水云》从指间汨汨流出…
古琴特有的吟、揉手法被她发挥得淋漓尽致,飘逸的泛音使人进入碧波荡漾、烟雾缭绕的意境。等到第四段,低音区层层递升的浑厚的旋律,通过大幅度荡揉技巧,展示了云水奔腾的画面,打破压抑气氛,牵出翻滚、奔腾的思绪…到了第五段,乐曲第一句旋律在低音区变化再现,欲起先伏。第八段,再现了第四段的水云声,但情绪更为奔放、热情。第九、十、十一,三段一气呵成,到达了此曲的高潮,以第五段的前两乐句为素材移高八度展开,高、低音区大幅度的跳动,按音、泛音、散音音色巧妙的组合,交织成一幅天光云影、气象万千的图画。弹到最后,音乐转入低音区,旋律上行又回折。最后再现的“水云声”,只化为一种无力的余波。静静地、凄迷地逝在了夜色里…
宸夜进客厅的声音轻了又轻。她的七弦琴竟弹得这样的好,情景交融,寓意深刻,充分利用了古琴演奏中的“吟、猱、绰、注”技法,集中体现了“清、微、淡、远”的含蓄之美,不仅琴艺精湛,意境更是玄妙至极。宸夜也是知音之人,一时只觉面前视野开阔:洞庭烟雨,江汉舒情,天光云影,水接天隅,良卷飞云,风起水涌,水天一碧,寒江月冷,万里澄波,影涵万象。正是雨放满天星彩,风来何处悲笳。停槎品题八咏,有客兴无涯。美蒹葭,可堪那图画。如飞笔,黄麻,安排景致入诗家。
听音知音,宸夜的视线也就一反往常的朦胧起来、他想起那夜重染幽幽的话语,凄怆的神色,迷离的眼神:“你又了解我多少?”这句话语声淡淡,不似幽怨,反倒牵引出他更多怜惜,一时间竟不敢面对那双澄澈、灵秀的眼睛。自己又了解她多少!原来她竟是这般通透、灵慧的女子,可在他面前,却永远保持着小女孩的性情,天真快乐。
脚步自由意识地踱到重染的门前,然而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扉,一丝犹豫就浮上了心头。忽然,房间里传来悠悠然地一声长叹,随即有如梦的声音浅浅唱起,歌喉婉转,带着特有的意蕴,柔柔地萦在了宸夜心头。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乱山深处水萦回,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
轻寒细雨情何限!不道春难管。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
一阕词歌声幽幽,情意无限,让唱的人、听的人心中一酸。就连宸夜也有了几分黯然,正准备回房间,却听屋里的人带着无可明具的颤音,似是陷在什么迷蒙的回忆里。“桃花徒照地,终被笑妖红。”听着这无限凄楚的一句,宸夜心中一震,自己总是在伤害她,是因为自己晦涩的态度,让她兴起了自怜之感吗?
宸夜的心思也不由悠远了起来。恍惚中似乎是一个危楼独倚、黛蛾长敛的古代仕女就这样穿透了时光,停在那扇薄薄的门扉之后。再顾不得犹豫,他轻轻地敲了敲门…
房内好一阵静默,一会才传来低低柔柔的颤音:“门没锁。”
宸夜推门而入,重染坐在一个黄梨木的凳子上,面前躺着一把七弦琴,甚至还很有古意的燃了檀香。重染穿着一件宝石蓝的睡袍,睡袍只到膝盖,一双纤长、优美的长腿并在琴案前,V字形的领口显出白天鹅一般优雅、光洁的颈项,宽大的广袖露出雪白、细腻的皓腕,愈发衬得肌肤如玉、明眸皓齿。她的面庞在袅袅的熏香中散发出圣洁、朦胧的美感,平日里水波一样清澈的眼睛染上了几分楚楚得柔媚。宸夜心中一动,继而一软,在她近乎虚幻的目光下,轻轻走到她面前。温柔的吻落在她光洁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