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迪罗睁开眼睛,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出神,天花板上的图案在黑暗中旋转,像半融化的冰激凌。四周死一样的寂静,这寂静仿佛是实体,慢慢要将他包围。他想要思考点什么,却觉得脑子一片空白,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朝他压下来,压迫住他的胸口,让他连呼吸都感觉困难。
叮,闹钟的声音骤然响起,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不知什么时候打湿了衣服。
不知道是第多少次了,或许人的一生中总会有那么些时候,要经受些许考验,也许总有那么短短几分钟,会微微窥探到一个不曾想象过的世界。
闹钟的铃声就像一道大门,隔断了两个不同的世界,又像是一只手,将他硬生生扯了出来。
下床洗漱完毕,换上整洁的衬衫,费迪罗来到一个小房间中,这房间大概只有五个平方米,里面除了一张小桌外就没有其他的多余家具。小桌上摆放了一个小箱子,大概也就比一般的手提工具箱大了几圈。
箱子却是十分精美,通体包银,并用金线勾勒出精美的花纹,在箱两边,各有一个小雕像,左边的用黑色金属铸成一个头生双角,山羊蹄子的恶魔。右边用金子铸就一个背负羽翼,金盔金甲的天使。两者同时环抱箱子,肉翅和羽翼向前收拢,覆住箱盖。
箱子正中间挂着一把金色大锁,形状是两个头尾相接的小精灵。锁看上去相当精致,足可以称得上是一件“艺术品”了。
费迪罗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天使与恶魔还有精灵可以共存,当然他也懒得去思考这个充满哲学气息的问题,他只是走到箱子前,拿了一块干净的白布擦拭着箱子。
这个箱子是从他祖上传下来的,可是不论是他爷爷,还是父亲,都从未告诉过他这箱子中装的到底是什么,就算是他们家最困难的时候也不曾卖掉这个箱子,他的曾祖父更是为了保护箱子而和三名强盗浴血搏斗,同归于尽。他也不曾打开过箱子,因为它父亲一直嘱咐他,千万不能打开箱子。同时每周末还要擦拭箱子,虽然他一直不明白这愚蠢的工作有何意义,可依旧每周重复做着毫无意义的清洁。
“你是个什么玩意儿,潘多拉的盒子?”他心不在焉的擦着箱子,“你知道吗,很多时候我真的忍不住想把你扔掉,嘿,混蛋,说句话呗?。”
兜里突然传来的噪杂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他恼火地冲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顺手将抹布仍到一边,从口袋中掏出手机。看了看屏幕上的名字,顿时皱起眉头。
酝酿了一下感情,他接通手机,电话那边立刻传来一阵咆哮:“费迪罗我告诉你,如果星期一你再拿不出方案你就准备卷铺盖滚蛋!懂了吗?星期一是你最后期限,记住了!”
听着电话中传来的挂机音,费迪罗翻了个白眼,慢摇摇地晃回客厅,手一挥,手机潇洒地飞进墙角边的箱子。他走到沙发前,直接一个大字型倒了下去。
天花板上风扇缓缓旋转,他盯着风扇,视线跟随着它一圈一圈的旋转,他感到思绪也跟着转啊转,直转成一团浆糊。
墙角箱子中再次传来手机铃声,他斜了一眼,没有动作,可手机坚定而顽强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终于他忍不住起身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的号码,他的脸上露出“果然是你”的表情。
“你好?”
“你好。”
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默,双方都没有说话,似乎是要比谁的耐心先耗尽。
“费迪。”对面终于开口了,是他熟悉的声音。
“恩。”
“嗯。。。那天之后,我想了很久。你知道,我是真的认真考虑过了。所以。。。我们还是离婚吧。”
费迪罗将手机高高举起来,可是他终究没有砸下去。
“费迪,你还在吗?”
“恩。”
“我很抱歉,但是,我想。。。你会在协议上签字,对吧?”
“恩。”
女子大概没有想到费迪罗会如此干脆的接受,一时间竟然哑口无言,两人再次默然相对,隔了很久,女子才试探性地开口:“那么,我先上班去了。”
“恩。”
电话再次挂断了,他愣愣地拿着手机,刺耳的嘟嘟声在房间中回荡。
他终于做完了刚才未做完的动作,将手机狠狠贯在地上,啪一声哀嚎,手机四分五裂。
他重重倒在沙发上,感觉胸口一阵发闷,他想大吼,嗓子口却像是堵了一块东西,他无比希望现在有人能让他揍几拳,可面前除了空气别无一物。
自己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衰的人之一了,工作快没了——那篇至少要半个月的计划还一字未动,老婆快没了,兜里的钱也快没了,再过两天就又要面对那个老女人的纠缠。生活,简直就像一坨屎。
如果生活是一坨屎,那自己肯定是其中最卑微的一条蛆吧。他这么想,自己这一辈子大概就是这样了,浑浑噩噩的活着,听着上司喋喋不休,和同事勾心斗角。每天晚上去街角的“风情女郎”闲逛,或许会点一杯威士忌,然后等着那些风骚放荡的女人投进怀中,欢快一晚各走各路。
他突然觉得想通了,这就是自己的一生了吧,既然如此,干嘛还要想这么多?趁着还能乐一乐,享受生活才是硬道理。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双手放在玻璃上。
为了一条蛆虫的诞生,欢呼吧,他用力推开窗户。
然后他呆了。
远方,一道金光直冲云霄,半个天空都被染成金色,当金光映入眼帘的一刹那,嘹亮的圣歌不知从哪里传来,回荡在他的脑海。
他站在原地,丝毫没有发觉自己已经大张着嘴巴,连口水都流出来了。
就在他还没来得及跳起来大叫或者赶忙跪下磕头或者拍下来上传Facebook的时候,一道灰色光芒从那个放箱子的小房间中爆发出来,直接将整个客厅都笼罩在其中。
费迪罗站在灰光中一动也不敢动,他心惊胆战地看着自己的身体,隔了大概几十秒,他发现似乎并没有什么事发生,自己也没有变成异形或是丧尸之类的生物。于是他拔腿冲进了那个小房间。
箱子还是静静躺在那里,灰色光芒如水般从箱缝中溢出,流泻一地。
那把金色大锁闪耀着淡淡地光泽,仿佛在对费迪罗说:来吧,打开我吧,赶快打开我吧。
他站在那里,心中天人交战。
其实说起来他并没有考虑很久,不过他自认为经历了漫长的心理斗争,总之,他一步上前,果断抓住金锁,用力一扭。
锁扣干脆地断了,就像是等待了漫长时光,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安心地死亡。
双手握住箱盖上两个雕像,费迪罗深深吸了一口气,用最缓慢的速度慢慢打开箱子。
箱中是一本古旧的大书,和现代的书截然不同,这个本书大概有三分之二个十九寸电脑屏幕那么大,光是封面厚度大概就有一厘米,书边用黄金镶嵌,封面中央凸出一个巨大的金属眼球,看上去像是用一整块黑色水晶雕刻而成,那道道灰光正是从这眼球中散发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轻轻触碰到那个黑色眼球。
就仿佛触电一般,他突然全身颤抖起来。他感觉到手指仿佛黏在了黑色眼球上,一道道不知名的能量通过手指侵入他的身体。
完了完了,死定了,我会变成什么样子?绿巨人,还是科学怪人,要不然。。。难道会被书里面的恶灵附体?冲进自己身体中的力量已经开始扭曲他的意识,他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想要挣扎,却只能悲哀的慢慢下沉。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意识都已经模糊了,眼前一片混沌,只有身体还在不由自主的颤抖着。
突然,能量不再流进身体,他猝然惊醒,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离开了那个黑色眼球。
没事?没死也没有变异。他看了看自己双手,特别是那根手指,和往日没有一点区别。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变化。。。他倒是觉得似乎变黑了一点。
再次触碰大书,什么反应也没有,大书很温顺地被他从箱子中抱了出来。书很重,估摸着大概也有二三十斤。他将书抱在胸前,缓缓打开沉重的封面。
大书的扉页上写着一串奇怪的文字,换成以前,或者说几分钟前,他是绝对不会认得这些鬼画桃符,一个字母都不认识。可是现在,他看到这文字,脑海中却清楚的映出它的意思。
《所罗门的钥匙》!
他并不知道这几个字代表着什么,所以他轻声读出了这个名字下一方的一段小字:
“若是时光能记得,
便为不朽。
若是世界能记得,
便成神灵。
如果我曾俯首,
请原谅我的软弱。
如果我曾咆哮,
请原谅我的狂妄。
如果我曾站在高山之巅,
如果我曾仰望天空之辽远,
如果我曾如此说:
一切皆是虚无,
那是我,
看见了真实。”
灰色光芒紧紧包裹在费迪罗身上,像是为他披上一件战甲,他抱着大书,站在狭小的房间中,却宛若世界的君王。
这一刻,罗马城中所有冲向灰光的人都停下了脚步,用惊讶的目光,看着那道没有丝毫气势,却像泰山般压迫在众人心头的灰色光柱缓缓消散在空气之中。
一个苍老的声音回荡在天空,用沙哑而缓慢的声调,用跨越了三千年的古老语言高声诉说,诉说那些充满彷徨和无奈的词句:
“虚空的虚空,虚空的虚空,一切,都是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