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无数灯火连接起来,汇成一片海洋,城市就像一个贵妇,卸下白天的伪装与疲惫,换上轻衣薄衫,慵懒地舒展着筋骨,展现出别样风情。
城市永远有两个世界,在高楼大厦之下,在无名小巷之中,在下水道与垃圾箱聚集的地方,那里只得一片黑暗,腐烂。全身光秃的流浪猫狗在其中穿梭,老鼠从下水道钻出来,得意洋洋占地为王。
这个世界中还有一种生物,他们是过客,也是居民,他们从垃圾箱中翻找食物,用旧报纸盖住身躯,在污水和泥浆中安睡。偶尔他们会用空洞浑浊的瞳孔仰望天空,那是唯一属于他们的东西。
一个醉汉闯进这个世界,他步履踉跄地走进一条小巷,似乎是想要逃离背后那变幻的霓虹灯。时而他高喊:“喝,刘局长,咱们干了这一杯!”时而他喃喃低语:“这单生意,刘局长你看。。。”时而他用力拍打胸膛:“刘局长要高兴,小弟今天喝死了也要舍命陪君子!”
突然他扶住墙,大口大口吐了起来,恶臭熏天的呕吐物中,隐约可见一条条血丝,他吐得那么狠,就像是要把所有内脏都一起吐出来。
吐了两分钟后,他才停下来,冷风吹在身上,他觉得神智清醒了一些。
又是这样孤单一人,连个搀扶的也没有。是啊,这个社会,人人都为自己打算,不来拆你台就是万幸了,谁还有闲心帮助别人。今晚的饭局,为了争得那一纸订单,他拼命地喝,黄的白的,不知道喝下去多少。
他从来都不喜欢喝酒,可是他不得不喝。不喝,生意做不成,不喝,奖金没希望,不喝,甚至连工作都随时可能会丢掉。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要养,还有房贷要还,他宁愿喝死掉,也不敢丢了工作。
突然想起前段时间报上的消息:几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为了工作,喝到躺在大街上就睡了。细细回忆,自己当年不也是这样么。喝了这么多年,终于练出半身酒量,和一身的病痛。
他扶着墙慢慢站起身来,自嘲地摇摇头,转身想要离开这里,这不是属于他的世界,他还有温暖的家,还有当他喝得快要醉死时会递上一杯温水的妻子,给他端来热水洗脸的儿子。
有人站在小巷口,像一堵墙,将那个繁华却光怪陆离的世界挡在背后,他突然觉得自己被世界遗弃了,小巷如同一道深渊,吞噬他的身体,灵魂。他想离开,却发现力量不知什么时候从身体中偷偷溜走。
那人的脸从黑暗中慢慢中显现出来,很漂亮,比起公司那个小白脸还要漂亮,深黑色的西装裁剪得体,光是看看就知道必然不是那种地摊货。那眼神是如此柔和,如一汪清水,让人不知不觉想要沉迷其中。
“很痛苦吧?”那人轻声说,带着无限的怜悯。
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结束这痛苦吧,去往快乐的天国。”那人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展现在自己面前,酒精腐蚀的身体被舒适和愉悦充满。他徜徉在这种感觉中,丝毫没有发现,锋利的尖牙已经靠近了自己脖子。
砰!
一声枪响,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脸旁飞过,擦得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痛,舒适感瞬间从身体中消失无踪,酒精带来的眩晕和恶心再次主宰感官。
有什么东西喷溅在脸上,他用力吸了一口气,然后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是血!
他慢慢睁开眼睛,然后惊声尖叫。
那个人就站在自己面前,整张脸都已经被打烂成一团,鲜血从四处涌出,忠实地服从地心引力,慢慢滴落。那双曾经清如秋水的眼睛吊在外面,瞳孔还死死地盯着他。
一屁股坐在地上,消失的力气不知什么时候回到身上,他手脚并用,飞快往后移动,不管污泥弄脏了才买的衣服,也不管身后到底有什么东西,他只希望赶快远离那具尸骸,虽然几秒钟前还是那么鲜活的一条生命。
“别动,如果你不想死的话。”
他转过头去,小巷深处,同样有人。接着微弱的灯光,他能看到对方的样子。
一个中年男子。黑色皮夹克,青色牛仔裤,一头火红色头发张扬的飘荡,更可笑的是居然还戴着一副墨镜。腰间别了一排匕首,右手持一把长双管来复枪,袅袅青烟正顺着枪口升起,左手是一把小巧的左轮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那具还站立不倒的尸体。
“杀人了。。。杀人了。”他语无伦次,“救命啊!杀人啦!!”他放声大喊,可是就连声音都被关在这条小巷中,外面的世界呼啸而过,不曾向这个被遗忘的角落投来一撇关注的目光。
砰,一颗子弹射到脚边,他立刻乖乖闭上嘴巴。想了想还觉得不够,于是把眼睛也闭上了。
他感觉“杀人犯”缓缓向他走来,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也越来越恐惧。
“别装了,来吧,咋们再玩玩。”
他还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便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袁飞鸿,我弟弟是你杀的?”
怎么可能?后面除了一具尸体还有什么?难道。。。他不敢继续想了,也许自己还醉着,这大概是梦吧。
“是的。”
“我们兄弟和你有仇?”
“没有。”
“鲜血十字架指使你的?”
“不是”
“那为什么杀他?”
“因为他是吸血鬼。”
“这么说你也要杀我?”
“是的。”
两人快速对话,可内容却荒唐至极。这个人已经疯了吧,他想,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吸血鬼呢?可是。。。脑袋被轰爆了也不会死的人。。。会是什么东西?
谈话似乎到此为止,连续两声枪响开启战斗,他感到劲风擦着身子飞过,可是并没有打中东西的声音,他感觉到,背后的尸体在枪声响起的瞬间动了。
有什么东西扑了出去,速度非常快,他站在原地不敢移动分毫,虽然他听到持枪者在大声让他赶快离开。
有快刀切开东西的声音,痛呼声,接着又是几声枪响,墙壁被打得砖石横飞,几块碎石打在他脸上,痛得他咧开嘴,却不敢发出声音。
“袁飞鸿,你以为能杀得了我?你这个鲜血十字架的走狗,去死吧!”
有什么被刺穿了,他听到一声闷哼,可是这声音中似乎带着猎物落入陷阱中的喜悦。
“要死的是你啊,蠢货。”
嘭嘭嘭嘭!
连续四声闷响,又是一大蓬鲜血溅在他身上。甚至有血沾到嘴角,浓浓的腥气熏得他想要再次大呕特呕。
他终于无法再忍受这样的折磨,悄悄将眼睛眯开一条缝隙。
他看到持枪人全身被鲜血染红,那具尸体,或者不知道什么东西,右手深深插进持枪男子左肩,而自己的背后却有四个可怕地大口,青烟从洞口升腾,带着微弱的灼烧声。
“没想到吧,我有主教祝福过的白银子弹。”持枪人一脚揣在尸体肚子上,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插入肩膀的右手被拖了出来,随之而出还有泉涌的鲜血。
尸体被踹到他面前,还是稀烂的头颅,吊在外面的眼睛,现在这双眼睛已经完全黯淡下去,直愣愣地瞪着漆黑的天空,仿佛带着一片不甘。
“怎么,看够了没有。”他惊恐地发现,持枪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大哥,大哥。我上有老下有小,我还有老婆孩子,兄弟我今天什么都没看到,你放过我吧!我这还有点钱,你拿去,还有手表,别杀我,别杀我!”他胡乱在口袋中翻找,希望能找到一些能够赎下自己性命的东西。
一只手按住他,从他指缝间轻轻抽走一张照片。
“这是,你夫人和女儿?”
他木然点头。
抬起头来,他看到那人在哭。
他看到一滴眼泪从脸颊滑落,滴落在照片上,握枪的手在微微颤抖。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对方戴墨镜并不是为了装酷,而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眼中的悲伤。
“你很幸福,真的。”那人将照片交到他手上,“好好活着,有些东西比钱更重要,不要失去了才知道后悔,要学会珍惜。”
踩着一地鲜血,慢慢远去,他看着那漆黑的背影,呆坐在污水中不知所措。深巷中传来那人微弱的声音:“什么,去梵蒂冈,圣天主大会?我懂了,只要有那些吸血鬼杂种让我杀就好了,恩,我现在就去机场,明天一定能赶到。。。”声音慢慢消失在夜色之中,可那深藏的恨意,却还回荡在小巷之中,久久不能散去。
有些人属于灯光,有些人属于阴影,有些人属于白天,有些人属于黑夜。
可有些人,他们游走着,游走在光明与黑暗之间,在地狱与天堂的交界处。他们将回忆装进子弹,抹上匕首,将仇恨和痛苦披在身上,将悲伤与希望隐藏在漆黑的墨镜之后。在他们潇洒的背影之中隐藏着的,是无限的孤独。
他们是猎魔人,狩猎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邪恶,只是他们自己,是否还能得到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