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姐姐可曾亲眼见过雪国?”我望着一脸憧憬的姐姐,她虔诚地仰望着北天之上绚烂的极光,璀璨的光华在她清丽的脸上,在她明净的眸子里,热情奔放地跳动着,仿佛一团来自天外的火源,不经意间点燃了了她那颗跃动不已的心,和在心田之上徘徊的,热情如火的灵魂。
“没有,我和你一样,在雪国之外出生,十几年来,不曾与故乡有过一面之缘。”姐姐看得如此出神,竟未察觉到我来到她身后,听见我的声音稍微愣了一下,然后慢慢转过身来,眸子中流露出些许黯然,“冰辰,我一直梦想着有一天可以回到雪国,在这片绚烂的光华笼罩之下,亲眼目睹它的绮丽和壮美。”
“姐姐,你一定可以的,我们这就去找父亲,让他带我们回雪国!”我说着便拉起她纤细的手准备跑回村子。
“冰辰……”她赶紧用另一只手拉住我,声音中透出明显的紧张,“我们还不能回雪国,不可胡闹!”
“为什么?”我转过身子,不解地望着姐姐写满无奈的脸,“不仅是你,我能看出父亲和母亲对雪域也充满了感情,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一家人不回雪国去,却要在这里望着九天的纷华遥寄乡思呢?”
“当然是因为你……”姐姐忽然停住,如玉的眸子焦急地转了两圈,然后紧张地转过身去,“当然是因为你眼前的这片土地!”她轻轻蹲下身子,抚着一株嫩绿的小草,和爱地看着她在轻柔的晚风中婆娑地舞动。
“父亲奉华昭将军密令,来雪国之外隐居,据说与上古某个天灾预言有关……”姐姐的声音并不颤抖,只是言语中透出几丝怅然。
“天灾?”
“不错,雪域上古五位祭司长老之一曾经根据天演之术预知无尽轮回之后雪域之外的大地将会遭遇一场天劫,万千无辜生灵将遭涂炭,只是天机变幻不定,她无法算出这场浩劫的准确时间,因此命令雪国后世每一个新王都要派遣心腹到雪域之外镇守,待天机开启之时解开她应劫而设的祝福,救无数生灵于水火。”姐姐慢慢抬起头,看着两只乌鸦疲倦的扇着翅膀,在暮色中渐渐消失在远山的阴影之中,她的表情很平静,却又好像蕴藏了许多很复杂的情感,许多莫名的,让我无法理解的情愫。我静静地望着她,她静静地望着天,晚风拂过我们的发梢,牵着它们,一起在暮色下舞动。
许久之后,我也慢慢蹲下身子:“姐姐,和父亲母亲一起奉命隐居,你后悔吗?”
“不,曾经我也非常不解,但是后来我慢慢明白了,”她转向我,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拉起我的手,慢慢站起身来,“你看眼前这片土地,虽不似雪域般晶莹圣洁,却也显现着它自己的色彩,流露出它所特有的美丽。”我惊异地望着她。
“我一直以为白色是最圣洁,最美丽的颜色,来到这里之后我才知道,原来这世间还有很多同样美丽的色彩,天空澄净的湛蓝,大地质朴的浑黄,花儿艳丽的绯红,草和叶子蓬勃的嫩绿……这的一切虽然没有雪域庄严圣洁的气质,却在丰富多彩之中孕育着生命本该拥有的绚烂。”姐姐的目光由炊烟袅袅的村庄移到一望无垠的旷野,他陶醉地看着夕阳的余晖给碧绿的原野染上一层金黄,看着那浓烈的绿和温柔的黄,在清爽的晚风中婀娜地舞动,看着淡淡浮云在天地相接处浮现,缓慢地变换着它的色彩和形状,然后优哉游哉地在视野的边缘静静地消散。姐姐静静地伫立,深情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仿佛这平日里再平凡不过的图景此刻因了她的注视也忽然变得神圣,反而是北方那原本蕴着无限神秘和绮丽的极光,此刻似乎变得平凡了。我静静地望着远方,再静静地望着姐姐,心中忽然萌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如此时的残阳和晚风一般,轻轻牵动着一颗青涩而懵懂的心。
……
红玉姐姐,你不让我来寻你,十几年来,我也不断欺骗自己可以逃脱对你的思念,我告诉自己时间可以湮没所有的记忆,可是逝去的岁月带给我的,只是对那份思念无限地延伸,让它足以占据我的全部,我的身,我的心,我的过去,我的现在,甚至是我的将来,以至于追寻你的身影早已超越了我的宿命而成为灵魂最深处的必然,无论跟随父亲苦练剑术还是跟随师父修习天道,都不会改变我一定会和你在一起的必然。此刻我的离去不知该悲还是该喜,虽然我的身上还肩负着重任,虽然我能感到将来可能还会有更重要的任务需要我来完成,但我始终无法欺骗自己,我的内心却是真的一直都期盼着这样一个离去,一个对于痛苦地解脱。此刻之后,我的生活便可以从这个醉人的瞬间重新开始,在这个和你厮守在一起的瞬间,从它开始,一直延续下去……
我不知道这样的意识属于尘世还是轮回,不知道自己的意识此刻属于肉体还是灵魂,不知道体内的毒素是否已经发作,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此刻的自己,真的察觉不到丝毫的痛苦,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我看到,亦或是感觉到一束,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却又势不可挡的白光划破了眼前的黑暗,然后沿着我的视线,一点一点地蔓延开去,最后充盈了我目之所及的全部视野,也许那不是视野,因为我无法确定此刻的自己是否还睁着眼睛,但我能感到自己确实被光芒包围着,那属于尘世之外的温柔又让人无法拒绝的神圣的光华,它们透过我圆睁着或是紧闭着的双眼,泻进我内心深处每一个阴暗的角落,如澄澈而温暖的清泉,洗涤着我身体上和心灵中每一处还试图隐隐作痛的伤痕,又似一只温暖的手,柔和地抚过记忆里每一个刻度铭心的画面,将刻在上面深深的印痕缓慢而轻柔的风化、隐没。这可就是传说中轮回的力量,那让凡人彻底隔绝前生夙愿,让灵魂于混沌之外重获新生的力量?这光芒的尽头,可是我日夜思念着的面孔,我可否能在极尽的光芒散去之后,给不曾止息的牵挂一个应有的终结,谢谢你的忠告,终南子,我知道光芒的尽头不一定是美丽的结局,但是,那份深重的思念早已超越了尘世对完美和遗憾的定义,不论结局是什么,如果我真的离开了尘世的肉体,等待我的,一定是红玉姐姐那温柔和爱的笑容。
我不知被光的海洋沐浴了多久,当无尽的光芒中开始飘动一缕天蓝色的亮线,我知道我等了十几年的时刻终于来临了,依旧是明净如水的双眸,依旧是端庄朴实的面容,依旧是往日般焦急关切的神情,耀眼的光华一点一点褪去,那让我魂牵梦绕的面孔在眼前渐渐明晰,我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呼出那个让我朝思暮想的名字,可是喉咙似被什么东西卡住,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你到底还要睡多久?别装死了,还不起来!”
我忽然一愣,想要动时却觉得身子被谁拥着,疑惑的看着一脸焦急的女巫,她赶紧用轻纱遮住微泛红晕的面容,慌忙的转过脸去。“冰姐姐还要抱到几时啊?”耳畔传来追玉调侃的声音,接着是众人欢快的笑声。女巫慌张地转过头,看着我无奈的表情,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眼神中露出孩童般的窘迫。
“你看吧,我就说冰妹妹肯定舍不得放下!”碧瑶边笑边说。
“我……”女巫仿佛忽然回过神来,两手用力将我推开,转过身慌忙地跑出云帐,我被重重地摔到云榻之上,无奈地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众人:“碧瑶,我……”
“你放心养伤,你的毒已经彻底被冰妹妹解了!”话音刚落,便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我也觉得脸颊微微发烫,我的毒解了,那岂不是……我看着满脸戏谑的众人,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好了,哥哥毒虽痊愈,身体还很虚弱,我们还是让他好好休息一会儿,咱们去外面看看冰姐姐!”“好,走!”众人和着荧霜纷纷涌出云帐。我愣愣地躺在云榻上,目光由她们的背影转向帐顶不断变幻的运气,女人的心思真是难以捉摸,舍身去救一个与自己在战场上殊死较量的人,对于一个战士也许还可以理解,没想到她竟真的会为我不惜名节,看来前番对她的看法真的有些片面了。
“你……”我回过神来,帐内云气渐渐汇成人形,女巫的目光依旧有些慌乱。
“姑娘,我……”我欲坐起,身体却仿佛不是自己的,手臂刚刚撑起,便有重重摔在榻上。
“哎……”她欲上前却又停住,用手紧攥住衣角,“你……”她缓步走到榻前,目光中仿佛真的有几丝关切。
“我没事,方才多谢姑娘相救,冰辰……”我欲施礼,她却忽然攥住我的手按回被子里,见我神色紧张方觉失礼,赶忙收回手,背对我立着:“你……你不用谢我,刚才我什么都没做,你能回来全靠镇魔巫师对你情深意重,和我没有丝毫关系?”
“姑娘此言何意?”我本也有些慌乱,听她此言,忽然又有些好奇。
“总之就是你姐姐救了你,和我无关,你记住,以后不要胡思乱想就是了!”她有些急了。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姑娘可否明示?”
“哎呀,日后你自然就知道了,我来是看看你伤势如何,你的身份至关重要,切不可有一点差池!”她说着转过身来,将胸前衣物解开,径直将手贴在我的胸口。
“姑娘……”我欲制止时却被她封住灵力,只得紧张地看着她。
“一个男人哪来这许多顾忌,你巫毒虽解但内上并未痊愈,如此养法不知何日才能启程,耽误了行程只怕误了大事!”她说着开始启动灵力,贴在胸前的手竟凝了一层微霜,好冷,这感觉几乎和碰到红玉姐姐召唤水晶球的手一样,我忍着疼痛,看了一眼她稍微专注的双眸,然后闭上双眼,运功调息。
“哎呀,你看我就说这样之后他们两个想分开都难了!”追玉探了半个脑袋进来,调皮地叫道,“快看他们在干什么!”
碧瑶干脆拉着荧霜径直冲进来,淘气地说:“可不是嘛,我们才出去多一会儿,人家就又……”她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冰姑娘,你这疗伤之法可是……”
“姐姐无须多问,此法有益无害,料得两位妹妹也并不懂得!”女巫忽然转过脸去,碧瑶看着她,神色诡异,片刻又恢复了正常:“当然,冰妹妹此法深得大家精华,我等有怎能有这般幸运!走吧,大家都先退出去,不要打扰炎冰姑娘为冰辰疗伤!”说着领着众人退出帐外。
我看着眼前这个神秘的女巫,婀娜的身体微微散出寒气,她的方法确实高明,才过片刻,我已觉灵力恢复尽两层,雪国巫术果然名不虚传,只是刚刚她和碧瑶神情诡异,到底这个方法中藏着什么秘密?也许不止这一招,她救我的方法,和之后奇怪的话都令人莫名其妙,如果再往前推想,她年纪轻轻就学会了上古的夜雪诅咒,又让雪国最强的犀玉族天华剑法俯首称臣,这岂是一个普通的少祭祀做得到的?这女巫的身上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你给我老实点,专心调息,我的事自己知道,不劳你费心!”女巫的话打断我的思考:“你是怎么……”
“连读心都不懂还算什么巫师,我好心救你,你最好别自找麻烦!”她的目光开始严厉,但依旧不似从前般冰冷。
“如此说来,你还真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了!”我挑衅地说,“你太大意了,你既知我和红玉姐姐的关系,怎么就没想过我也懂读心,还敢与我如此肌肤相近?”
“你……”她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疑虑,但很快竟然变得和善,“懂得开玩笑了,是不是说明你已经把我当朋友了?”我慌忙转过头,但是很快笑起来,她也爽朗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