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先辈前贤薪火相传、取之不尽的无价财富:不在琼楼玉宇、庄园田亩;不是企业矿山、金银珠宝;而在推陈出新、奋发图强的进取精神,真善美好、和谐幸福的不懈追求;而是仁义礼信、大爱真诚的坚贞操守,秉持公平、守护正义的坦荡灵魂。
《赐房玄龄》为国求贤:
太液仙舟迥,西园引上才。
未晓征车度,鸡鸣关早开。
------唐太宗李世民
《赋秋日悬清光赐房玄龄》
秋露凝高掌,朝光上翠微。
参差丽双阙,照耀满重闱。
仙驭随轮转,灵乌带影飞。
临波光定彩,入隙有圆晖。
还当葵霍志,倾叶自相依。
------唐太宗李世民
第一章夕阳西下
(1)
夕阳西下。牯牛关,这地处漠北边沿的山城渐渐热闹起来。那南来北往的商旅、马帮、驼队,纷纷找店投宿,马嘶声、驼玲声、叫骂声开始渐渐稀弱,本来熙熙攘攘的大街,也好容易安静了下来。突然,人喊马嘶由远及近,一彪黑骑扬鞭跃马,风卷残云般压进街巷。他们吆喝着“奉皇命捉拿山东逃犯”。沿街各商家纷纷慌忙关门闭户,比胡人入侵、山贼来抢,还要惧怕三分。
近来,山城风传:大隋远征高丽再次惨败,而不顾民穷财尽的炀帝杨广醉生梦死,驾幸扬州依然极尽奢华。傜役赋税最为苛重,招致天怒人怨的山东,农民揭竿而起,不少豪绅望族、志士文人都卷入了反隋的洪流。朝廷惊恐万分,一面派出大军对山东严加围剿;一面急令各地缉拿山东逃犯,严防各地乱党串联蔓延。朝廷如此,这边关小城刚刚到任的守备爷,黑炭头尉迟敬德,自然要新官上任三把火,格外表现一番。山城百性已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
可是,关上的消息灵通人士,街头泼皮二赖子,今日竟有惊天新闻发布。他神密兮兮地宣称:“今天,黑爷亲自出马,缉拿的山东逃犯可非同一般。他们至少两人,而且形迹诡异,举止难测,接头方法更是出人意料。如若不是我二赖子机灵,火眼金睛,发现举报,牯牛关说不定就有天大祸事降临。”他还眯着那双三角眼春风得意地说:“嘿嘿,朝廷缉拿要犯的百两赏金,我是笃定要到手了”。
二赖子的话,不能全信,又不能不信。这次他发布的新闻,时间、地点、人物等要素俱备,又是他亲见亲历,说得有鼻子有眼。
据二赖子进一步透露:事情发生在午后。那阵子,烈日当头,暑热难熬。关前街上的集市过往人稀。守着店铺、摊点,苦苦等待仍希冀能再作一笔交易的生意人已寥寥无几。可是,一个穷困潦倒的文人模样的卖字者,却能够气闲神定地坐守着他那摆在大槐树下的小摊子。这引起了二赖子的好奇。
斜眼望去,只见那人,三十来岁光景,脸上略显焦枯的色,但那瘦得有些脱形的面孔,依然目秀有神,眉清如翼,透露出非同流俗的气质。他的字摊上,仅仅写了“代书”二字以作招睐,可那两个隷书大字,竟写得天圆地方,精神十足。这书法、这人,都是牯牛关从来未曾有过见过的。
莫非是……二赖子心里一动,正自起疑,恰好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头。回头一看,一位手上筋力劲暴、头戴斗笠、以纱蒙面的汉子,竟不由分说地把他拎到了近旁的小巷里。
那汉子放下二赖子,手从怀中一掏,竟然抖出了两三块白花花的纹银。他要二赖子帮他做一件事,以三十两纹银向那树下的卖字先生求写一幅中堂。说着话,蒙面汉又取出五两纹银,并将一张纸条拿了出来。纸条上写着“花开唐棣,满园桃李”。并言明:事成之后,五两银子就是给二赖子的跑腿费。
(二)
当时,二赖子虽觉得这事十分怪异,不过银子不赚白不赚。他满口答应下来,买回了字,拿到了五两银子。可是,走出不远,一个转身,他竟作了跟踪蒙面汉子的密探。
他的跟踪果真有所新发现。大约一个时辰之后,那蒙面汉子居然换了身公子哥的打扮,尾随着收了摊子的卖字先生,一前一后进了来昇客店。如此行踪诡密,出手不凡,这不就是山东逃犯与乱党在秘密接头吗?而且一定是要犯大老虎。二赖子一时惊喜若狂,当即向守备衙门报了案。他亲眼见到,约摸半个时辰,守备爷就亲自率队,开始了山城大搜捕。来昇客店成了搜捕的主要目标。
来昇客店的大门“咣”的一声被猛烈撞开。一位手持令牌的将官大手一挥.紧随他的数名兵丁蜂拥而入,把坐北的大厅围了个水泄不通。那将官推开门抬头一望,不由地怔住了。只见那正厅西席上,赫然坐着一位儒生,他风尘仆仆的模样颇似线人密告的逃犯。但北席上的一位客官,却是衣鲜华贵,气宇不凡,俊朗的眉宇间透出一种不可冒犯的高贵。看来唐突不得,他大手一挥,喝止住了士兵的喧哗,独自近前欠身向那客官轻声道:“惊扰尊驾啦,我等奉命捉拿山东逃犯,凡行迹可疑者均需仔细盘查。望请见谅。”然后,他把头向西边座席一扬,厉声喝道:“大胆逃犯,你还不俯首就擒!”同时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且慢,”坐在西席上的儒生并不惊慌,他依然端坐不起,憔悴的脸上,漆眉倒竖,双目怒睁:“我房玄龄究竟犯了什么罪,劳尔等兴师动众,追捕相逼。”
话刚落音,正要捉拿他的军官和北席上的那位客官都怔在了当场。
“哦,你是房玄龄房大人!”
“哦,你果真是房玄龄房哥哥!”
这情景,到象是遇到了故人旧识。被呼作房玄龄的儒生定睛细看:那黑黝面孔,体形彪悍的军官在记忆中似乎有些影子,而称呼自己哥哥的这位朗俊年少公子,竟于脑海里毫无印象。房玄龄面对两个人的热情相认竟一时不知所措。
“在下复姓尉迟名敬德。”那黑脸军官近前一揖,向房玄龄提醒道:“家父早年在京时曾在府上作过护院教头。”经他这么一说,房玄龄顿时想了起来:他家府上前些年确曾有过一位姓尉迟的家将,面貌与这位黑脸军官酷似。由于他武功超群、志向高远,父亲对他非常器重,不愿误他前程,就把他举荐到军门为将。没想到在随军东征高丽途中,风浪险恶,船沉舟没,他竟与几万同行将士,寸功未建,白白葬身大海!每每提起此事,父亲就叹息不止,引为生平憾事。难道今天自己竟如此凑巧,遇到了那位尉迟伯伯的后人?房玄龄正感意外,那些方才随着黑脸军官闯进屋子的兵丁,见此情景,知趣地退避到了厅外。
“年前,听说房大人从京城外放到隰城,”尉迟敬德顾不上厅内还有一位客官需要回避,就急切地对房玄龄说:“家母就多次催我赶赴大人任所,并谆谆教导:当此乱世,象我敬德这等莽汉,只有跟在像房大人您这样的贤达鞍前马后,她才放心。谁知,投奔的半途之上,竟听到了您已挂印它去的消息。万般无奈,我只好流落此地讨了个军差,权且有碗饭吃,也好打听您的下落。今天的相遇,我是做梦也没想到啊。”
“惭愧,惭愧,”房玄龄听了这番话不禁有些凄然。他只好直言相告:他的这次挂印而去,实是情非得已,原本是为了避免摘印罢官的羞辱。
其中原由是这样的:他到隰城赴任之后,正值冬春青黄不接,百姓家中连年遭旱,加上官府横征暴敛,已到了粮尽炊断的绝境。田间的林木被扒光了皮,连山岗边的高岭土也挖来为食。更惨的是,路旁倒毙的饿尸也时有饥民争抢。如此山穷水尽,他竟接连收到上官的十万火急文书,严命交齐朝廷为伐高丽而专征的积年欠饷。这就等于要向十室九空,环徒四壁的农家掘地三尺,再追缴出相当于三年的田赋和钱粮。已经饥寒交迫中的农民怎么能不绝望呢?于是效仿山东揭竿而起,成群结队聚集山林,准备与官府对抗。
(三)
形势紧迫,房玄龄也顾不得自己曾因言获罪,贬官之身,仍一面冒险到饥民之中进行安抚,一面把农民不堪重赋即将哗变的实情飞奏朝廷。他对隋炀帝当时还心存一丝幻想,尚以为曾对自己网开一面的这位皇帝自命甚高,总不至于连危及江山社稷的“反情”都不管不顾吧!
然而,心急如焚的房玄龄盼来的却是自己心腹好友的密报:正准备大张旗鼓沿着新开的运河游幸扬州,夸耀国富民强,天下升平的皇上,陶醉于各地官员歌颂盛世文治武功的奏章,连山东已成燎原之势的反情都摇头不信,房玄龄的告急自然更要引起他的置疑。在房玄龄的奏折上,他只批了下面的几句话:危言耸听,故态复萌。狷狂书生,负朕重用。就交付吏部按罢官议处。
在获得这些信息之后,无法向翘首以待的饥民作交待,更不愿让饥民看到自己被罢官摘印的尴尬情景,房玄龄只好作出选择,悄悄在夜幕降临时含泪离开了隰城。
谈到这里,房玄龄不禁痛苦地摇头长叹:“我丢官事小,只是苦了隰城百姓!”此时,尉迟敬德在一旁早已无法按捺满腔怒火。他虎眼圆睁,紧握双拳大声吼道:“娘的,暴君如此无道,大哥,你咋不带着隰城百姓反了他!”
这黑敬德快人快语,令人震惊。房玄龄刚要怪他口无遮拦,那边厢的客官早已拍案而起,喝叱道;“居然在光天化日下煽动造反,你也太大胆了!”敬德闻声转过头去,并无惧色,还鄙夷地笑了一声:“方才你还在这里明明白白地叫房哥哥,怎么转眼间就翻脸不认人啦。你要怎样?”说着,“噌”的一声剑已出鞘。谁知那客官并不理会他,反而紧盯着房玄龄逼问道:“这么说我与房大人称兄道弟,也就必须跟着落草为寇啦?”房玄龄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厅堂里的空气顿时凝滞起来。
“这……这……”房玄龄略迟疑了一下,连忙陪着笑脸,说道:“这位小客官,您方才口口声声喊我房哥哥,想必是早已认识鄙人。可是,恕愚兄愚钝,落难中人,心绪烦乱,竟然一时想不起来。您是哪家的公子,可与我们房家是亲朋故交?如果是,就请恕尉迟兄弟心系百姓,一时情急,不要计较自家兄弟的口不择言啦?”
“也罢,”那小客官斜睨了一眼仍然按剑不服准备撕杀的黑敬德,掩口笑出声来:“开个玩笑,大哥切莫当真。不过,我十分不解的是,这位尉迟大哥既然不满于朝廷,那又为何对缉拿山东逃犯特别卖力呢?”
这么一问,加上方才自己的过于直率被抓住把柄,黑敬德这次多了个心眼。他按奈住冲动,还是隐藏了一个秘密。其实,他早已暗中加入了活动于这一带的反隋义军,所谓的缉拿山东逃犯,只是表面上在虚张声势,作出执行皇命的姿态。其实,缉拿是假,网罗是真。他是借机在缉拿中暗暗寻访、结交、搜求仁人志士和志同道合者,然后举荐和输送到义军。于是,他只好吱吱唔唔地回答:“皇命不可违,何况我们这些吃粮当差的呢!”
那客官似乎并不相信,摇了摇头,仍紧盯着黑敬德问:“那么,大哥可曾知道,朝廷缉拿这些过往此地的所谓逃犯,其实就是在抓捕投奔太原李渊的志士仁人。你真抓也好,假抓了另有所图也罢,这不都是和太原过不去吗?”
“我就是和他过不去。”看来,生性倔犟的敬德并不买当时已声势显赫的李渊的账,他气狠狠地说:“谁让他太原拥兵坐大,却见风使舵,不反朝廷呢!”不过,听口气,这客官似乎与李家关系非浅,也好像探知了自己已暗中在帮助刘武周聚义。黑敬德禁不住大声问道:“客官如此护着太原,莫非你是李家的子孙不成?”经他这一问,一旁关注着二人对话的房玄龄,此时心中砰然一动,禁不住也把探寻的目光直射在那小客官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