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
开了一扇门，又开了一扇门。
在开了三扇门之后，年轻大夫终于看到了他的病人。
他的病人躺在床上，这并不奇怪，许多病人都是躺在床上的。
可奇怪的是，这个病人并不是一个女人。
当年轻大夫发现他的病人不是女人时，他便向那个中年男人望去，难道这个男人的妻子并不是女人？
中年男人并没有回答，因为那本该是他站立的地方，现在并没有他，中年男人竟然已经不见。
发现中年男人不见，年轻的大夫就开始笑，苦笑。就像本来吃的是满嘴米饭，却突然间变成了满嘴沙子的苦笑。
他嘴里并没有沙子，他的咽喉上却有一柄剑，一柄秋水盈盈的剑。
秋水盈盈的剑也可以杀人。世上任何一柄剑都可以杀人。因为杀人的不是剑，杀人的是持剑的人。
持剑的人在微笑，一种比花还要美的微笑。美丽如花的女人的微笑，当然比花还要美。持剑的人是一个女人。
年轻大夫看着这美丽的微笑，脸上的苦笑变成了叹息。他叹息什么？是不是在叹息根本不该出这次诊？还是叹息不该相信那中年男人的眼泪？
如果连眼泪都不可相信，这个世上还有什么可以相信？
年轻大夫叹息着，用手指了指床上的病人，又指了指咽喉上的剑，然后他摊了摊手。
他的意思很明白，“我在一柄剑下如何看病？”
微笑的女人也明白他的意思，那柄秋水盈盈的剑突然间已消失，没有任何征兆地消失，就像它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剑消失，微笑的女人开口道：“惊扰大夫，实在抱歉，不过我的病人很重要！”
这是道歉的话语，这声音也很好听，轻脆悦耳，如黄莺新啼。
不过这好听的话语却是冷冰冰的，冷冰冰的话语当然没有道歉的意思。
年轻大夫又在苦笑，他为什么苦笑？是不是那微笑的女人没有向他道歉？
他苦笑的原因并不是微笑的女人没有向他道歉，而是因为一柄剑，一柄突然出现在他心里的剑。
他咽喉上的剑虽已消失，他的心里却出现了一柄剑。这柄剑看上去并不锋利，但却可以要命，要他自己的命，因为这柄剑的名字叫小心。
年轻大夫苦笑着道：“我现在是不是可以看看病人了？”
微笑的女人突然不再微笑，两眼中闪出了一丝忧虑，一丝如心爱的东西已将破碎般的忧虑。
她用忧虑的眼神看了床上的病人一眼，点了点头道：“请！”
盖在病人身上的薄被已被掀起。年轻的大夫才发现这病人并不是病人，而是一个伤者。
伤者的年龄也很年轻，和年轻的大夫年龄相仿。但他年轻的脸上却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丝，仿佛他身上已没有了血。
他的血到哪里去了？
他的血都流到了体外，流到了衣服上、床上、被上。
年轻大夫已拿起了伤者的手腕，然后他的手指按上了他的脉门。
蓝色的弩箭取出了十三支，年轻大夫的脸上已汗如雨下，他很难相信这中了十三支破机弩的伤者还能活下去，不过他还是尽力地做了他该做的事。
大夫该做的事本就是只治病，不治命。
取出了十三支破机弩，又包扎好了伤者，年轻的大夫又苦笑着向那微笑的女人道：“我能做的只有这些，剩下的就看他自己了！”
微笑的女人已不再微笑，她已非常忧虑地道：“破机弩是不是已使他成了一个废人？”
年轻大夫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平常人中一支破机弩就足以致命，他中了十三支，能保住命就已万幸！”
女人道：“难道就没有解破机弩的法子？”
“有！”年轻大夫道：“世上有存在，也就有不存在，万事万物都是对立的，有破机弩，当然也有解破机弩的法子，只是这法子现在还没人知道。”
“不过，”他突然严肃了起来，“迟早有一天我一定会知道。”
“迟早有一天是哪一天？”女人没有问，她知道无论是哪一天，都绝不会是今天。
年轻大夫走出三扇门的时候，天已傍晚，斜阳的余辉使天地间看上去红彤彤的，如一炉燃烧得不再旺盛的火。
年轻大夫走在这“火”中，心中却是冰冷的。今天的出诊，使他发现他的医术并不是如他想像的无所不能，还有许多他做不到的。比如他解不了破机弩。
失败有时就像一根棍子，一棍下去击在你最得意处，然后你的得意就会像一只气球般被击得粉碎。这时候你就会发现你以为你拥有了许多东西，其实你是一无所有。
年轻大夫的气球就已被击碎，所以当师父看到他丧气的样子时，师父笑了。
每个人都不能太追求一帆风顺，太追求一帆风顺你就会迷失航向。因为风永远都不是只从一个方向刮来。所以当遇到顶风的时候，你的前进也许才有意义。
“破机弩？”师父听到这三个字，微笑的脸沉默了下来。
“是破机弩！”年轻大夫又重复了一次。
“你是说那人中了破机驽，他怎么会中破机弩？那人是谁？他为什么会中破机弩？他中了破机弩怎么会没死？怎么又到了这里？他受了伤为什么自己不来求医，而要别人代他求医？那个代他求医的人和他又是什么关系？那个女人是谁？她为什么在你进门时用剑逼你？”
这些问题使年轻大夫发现，它们比解不了破机弩还要有趣得多。他望着师父，像是希望师父给他这些问题的答案。
师父没有给他答案，师父的脸很严肃，严肃得仿佛使他忘了脸上还可以有其它的表情。
夜又一次来临。
这个世上有各式各样的夜，各式各样的夜让生活变得丰富。各式各样的夜又让生活充满了曲折和离奇。
年轻的大夫在夜下翻书，翻那本薄薄的医书。
师父房间里的灯还在亮，可很快已熄。他的书已合上，然后灯熄，然后他在原地消失。
他有许多问题，他想要知道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