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了洛轻尘，林易拿起他留下的药鼎检视一遍，鼎身青黑，圆口，直径只一尺左右，三只鼎足被雕成玄武形状，鼎身却古朴大方，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以便炼丹时受热均匀。鼎盖上四条金色小龙，口衔玉石，形态各异。这药鼎虽算不得上佳，一般炼药也是可用的了。
看着林易点了点头，无越心里不免有些紧张，有些期待：只要炼成驻颜丹，那自己也就不必再为相貌身形存着心结，只安心去修炼，等到结丹期林易再为他重塑身形即可。虽说现下自己的女儿身窘境已被洛轻尘等人发现，但至少能瞒过宗门大部分人，也算是一些安慰了。
却又忍不住拿眼去看小辰溪，她正满脸兴奋地打量着药鼎，又跑去看了看林易准备好的灵药，装模作样地学林易点点头，似乎马上要开炉炼丹的人是她一样。
不由得嘴角挂起微笑，心底却是有些苦涩了：以辰溪的资质，怕是等她结婴之后，自己都还是这样一副身形，在结丹的路上挣扎前行，又或是寿元用尽，消逝成一捧尘土了吧？摇了摇头，小辰溪，终究不会一辈子跟在自己身后，做一个傻傻的小妹妹。除了她，自己也有自己的路要走，不只是结丹，还有以后的修行，只有站到一定的高度，才能解开自己穿越的谜底，就算是再也回不去故乡，就算是回去也只能是物是人非，但总也要把一切都揭开，弄清楚到底是什么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不能浑浑噩噩地，就过上这么一辈子。
悄悄握紧双拳，他深吸口气，重新把注意力放到林易身上。
林易检查完药鼎，随手一抛，将药鼎悬浮在空中，右手轻轻一翻，一缕紫焰顺着药鼎，环绕盘缠在鼎身。
那紫焰看着细小，却是颇为灼人，无越拉着辰溪，往后退了两步，以免待会儿炼药时林易顾及不周，伤了他们。
将药鼎预热一段时间，林易挥开鼎盖，一株灵药飘到药鼎上方，被紫焰火舌一舔，迅速枯萎，紫焰包裹着灵药一阵糅合，灵药便被分成两部分，一团晶莹剔透的碧液滴进药鼎，被火苗卷着浮在半空，剩下一团黑色药渣则被拨至一边。
等碧液灼烧一阵，进一步提炼完成后，林易再次以相同手法加入两株灵药，便盖上鼎盖，紫焰咻乎旺盛起来，在药鼎底部盘踞，分出几条火舌将鼎身环绕舔舐。
无越看得分明，只觉得林易似乎很是有些本事，光是这份对火焰的操控，就很有些出神入化的意味，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来头。回想起之前林易与洛轻尘的冲突，好像整个南山宗，仙家八大宗门之一，都没被林易放在眼里似的。无越对修真界的认识都是从书籍上看来的，偶尔叶楠天和唐铭也对他讲上两句，但也明白，南山宗能够名列仙家八大宗，光是数万年来累积下的底蕴，也绝不是那么容易抗衡的。林易对自己而言终究还是一个谜，就连南山宗，也是在一百多年前被他突然找上门来，做了这样一个客卿长老，此前一切皆不可考。
但这些事情终究是离自己太远了，无越笑笑，不要说林易和他口中南山宗那几个老不死的，便是身旁的小辰溪，自己也是差了好远。还是少去做那些无谓的猜测，至少林易是真心待他，南山宗也和他没有仇怨，老老实实地修炼，提升自己的修为才是正途。
整个炼丹过程虽然颇为顺利，但实在是繁杂琐碎，看到后来，无越也麻木了，虽说他记下了每种灵药投放地分量和时间，但炼丹这种需要太多经验和玄妙的感觉来支撑的活计，实在不是他所擅长的，也没多大兴趣。相比之下，他反倒更喜欢阵法，缜密细致，一切都是井井有条，更容易把握。
等到所有的灵药依次被投入到药鼎，已经是半个下午了，连原本满脸崇拜地小辰溪也收了兴奋之色，无聊地和无越坐在一起啃灵果。
林易倒是一直很从容，仔细地控制着火焰大小，不骄不躁。
夜色将至，药鼎里终于开始散发出一阵异香，小辰溪精神一振，跑到近旁使劲嗅了嗅，“爷爷，丹药炼成了么？”
“还没，现在是凝丹，炼丹的关键步骤所在。”林易笑笑，一边控制着紫焰，一边解释道：“炼丹的关键就在火候的把握，不说此前药液的提炼和融合，光是凝丹这一步，过急或过缓，都可能导致凝丹失败。开炉取丹的时机也很重要，甚至直接影响丹药的品质。”
小辰溪撇了撇嘴，“爷爷懂得真多。”
“修真之人，不管是不是专攻丹药一途，都多少会懂一些丹药炼制之法。结丹以后，一般常用的丹药，也大都自己炼制，只一些珍稀丹药，才会找专门的炼丹师。丹药也是有品级的，能炼制出高阶丹药的炼丹师，是各大势力拉拢的对象。在修真界，大宗师级别的炼丹师地位甚至比起一些大能来也不遑多让，若是神师级别，就更是被各大势力奉若上宾，自成一脉超然的势力。”
“哦，”小辰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接着好奇道：“那爷爷是哪个级别的炼丹师啊？”
“爷爷不是炼丹师，丹药一途，只是略有涉猎罢了，只一些寻常丹药，自己曾经动手炼过。”林易解释道。
本以为很厉害的林易居然连炼丹师都不算，小辰溪有些失望地嘟囔着嘴，“那现在炼的呢？是什么丹药？”
“驻颜丹，只一般的货色，除了所需要的灵药本身难寻些，炼制起来却没有多大难度，在修真界也算是较为普遍的丹药了，只是价格有些高。修真者容貌要待结丹后才能常驻，不再衰老。这是天道，若没有什么逆天的奇遇，就算是修成一方大能，除了幻化容貌，也是没有办法改变已经衰老的面貌的。但修真一途，得道之人百万尚不存一，每一次进阶便是一道坎，很多人终生都只能局限在炼气期，其他更不用说。初时进阶成功的或许百人中便有一个，但到后来，修为越高，进阶也便越困难。修行可以改善体质，延缓衰老，炼气期修士可葆百年寿元，筑基期大多两百年。两百年时光，若是凡俗世人，庸庸碌碌，也便是够了。但修真一途，苦修无日月，两百年只弹指之间，天资纵横也便罢了，却可怜大多数都是资质普通，金丹难成，便是机缘结丹，也大多是垂垂老矣。有足够财力支持的修士，都想在年盛时服下驻颜丹，葆住容貌，便是不能结丹，百年容貌不老也是甚为慰藉了。所以尽管价格不菲，驻颜丹在修真界，尤其是女修眼里，一向是很受青睐的。”林易细细地解释道。
小辰溪同情地看了看林易灰白的头发，“爷爷以前一定很穷吧？没有钱去买驻颜丹，才把头发都白了。”
林易听了这话不由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对，爷爷那时是很穷！”
“好好炼你的丹药，老头。”无越翻了个白眼，这两人越说越有劲，虽然自己也在一旁跟着长些见识，但药鼎里终究是给自己炼的丹药，不得不提醒一下。再让他们这样闲扯下去，没准儿就等着丹药炸炉了。
林易渐收住笑容，小心地控制着火焰。
小辰溪却似想起了什么，颇为不解的样子跑过来拉着无越衣袖：“无越哥哥，你要这丹药干什么？现在就炼好驻颜丹，是不是怕以后我们突然穷了，买不起丹药，和爷爷一样变老？”
无越这时倒有些为难，如果说要他选出最不想被知道自己女儿身窘境的人，一定是辰溪。他希望在小辰溪的眼里，自己永远都是一个合格的哥哥。同样的眼神，放在洛轻尘身上他无所谓，但若是哪天，小辰溪也用那样的眼神看他，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受得了。所以他从来都想瞒着小辰溪，至少要等到自己结成金丹，等到林易为自己改换身形，绝不会给小辰溪那样的机会来伤他——虽然，小辰溪也许永远都不会愿意伤他。
但此时被辰溪这样直接地问到，却也不好去骗她——就算现在能骗得住，等辰溪年纪稍长，也便明白了。
他不由再次伸手揉了揉小辰溪的头发，以后，恐怕能这样摸着她头发的日子会越来越少了。
温柔地笑笑，“因为，哥哥怕自己长得太快，怕等不及小溪长大，哥哥就已经老了。现在用了驻颜丹，哥哥就不用再害怕，可以放心地等着小溪长大，哥哥也不会老。”
小辰溪把脑袋在无越手心里蹭了蹭，甜甜一笑：“那小溪就赶快长大，无越哥哥就不用怕了！”
无越笑笑，不再言语。
药鼎散出的香味愈加浓烈，四条小龙口里的玉石开始不断转动。
林易将火焰在整个鼎身缭绕一圈，挥开鼎盖，用准备好的玉瓶将喷出的丹药收好，随手抛给无越，收了药鼎。
无越拿着玉瓶细细打量，内里一共五颗拇指大小的青色丹药，隔着玉瓶泛着暗紫色的光泽。
“服用一颗就好，只是需要静坐半日化解药力，还是回山上再用吧。”林易在一旁解释。
无越将玉瓶收进戒指，外面已是入夜良久了，虽然宗门内都有月光石照明，但整个世界，终究是被漆黑的苍穹掩住。
林易也不和叶楠天打招呼，将药鼎随手丢在桌上，便直接携了无越和小辰溪御空飞回碧落峰。
辰溪和雪妖被林易打发着去睡了，无越独自坐在房内的小床上，却是婆娑着玉瓶，心下千般滋味。
回首过去的几年，感触良多，但最为困扰的，便是自己男儿志女儿身的困窘。林易的承诺似乎还依稀是昨日，如今驻颜丹却已经是拿在自己手里了，心里却依旧是有些忐忑。
当初虽然知道林易有些能耐，对于他的承诺却也只是当做是一分希望，精神上的寄托而已。现在，却真的得到了驻颜丹，那林易所承诺的结丹期后为自己重塑身形，又是否一样可信呢？他不是不想相信林易，林易和辰溪对他而言都是亲人一样的存在，只是总免不了担心这是林易用来暂时安慰他的谎言。
毕竟，驻颜丹的存在还在修真界流传颇广，但除了夺舍，又有谁听说过改换身体的事？
强自压下心底的那抹疑虑，告诫自己，如果真的有那样的办法，一定是隐秘至极，又怎么会流传开来？况且林易来历神秘，或许，他真的可以做到呢？现在空自这么多猜测，不仅于事无益，反而扰乱心境。等到自己丹成之日，自然就知道林易是不是骗自己。即便他是骗自己，他做不到，也并不意味着自己就做不到。反正有驻颜丹在，自己身形停留在现在，少了许多窘迫，只要不断修行，总能找到解决的法子。
许久才平复下心情，从瓶里倒出一颗丹药，轻咽下去。
暗暗告诫自己：无越，从明天起，又是一个新的开始，一步一步走下去，总会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