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窥基带着狄仁杰等三人，来到了大雄宝殿之内。在弥勒佛（东来佛祖）像的后背之处，扳开了一个机活儿。使劲摁了一下，突然间文殊菩萨金像原地转了180度。让开了一块活板。四人于是又一起走到了活板之前，窥基主动说道：“这机关全寺之内始终保持有二人知道。如若其中一人遭遇不测，另外一人会第一时间再找到一位可托付之人，如此般的代代相传。同时，这也是地宫唯一的出入之口。只可单向的由外入内，也就是说呈只进不出之状。所需的衣食住行等必要物品，定期由此入口送至地宫之内。我已安排好另一知晓之人，于三个时辰之后再次打开机活接我们出去。我印象里，这十多年来除了里面死去之人外，尚无活人从此通道出去过。”方涂、裴东来闻讯后不仅倒吸了一口凉气。窥基用力搬开活板，顺手挥道：“三位，请入地宫！”一小段幽暗的通道之后，刺眼的金灿灿光芒晃得四人只能用手臂护住眼睛。待到稍微习惯一些后，才勉强挪去了手臂。狄仁杰，方涂，裴东来被眼前的一切彻底惊呆了，即使是见多识广的狄仁杰也愣在那里。极其阔达的地宫之内，几乎所有的器具、摆设都是用黄金打造而成，四壁灯火通明。锦绣华丽，丝质幔帐，精镂桌椅，玲珑服玩，放眼望去，锦彩轩阑，鱼龙嬉戏，金缕绫罗，炫目浮空。硕大的穹顶玉琢，钻石如繁星镶嵌于上。显然，这地宫的穹顶正是那地上的弧面轮廓地貌之根源。突然，狄仁杰觉得这摆设，造型设计，乃至角落勾栏，桌椅龙座的朝向，都好生熟悉。不由自主的叹道：“这，这里是仿造长安大明宫含元殿所建。实在是太像了，太像了。”一个苍老厚重的声音飘然而至：“狄阁老好眼力，正是仿造那含元殿所建。只是地上的，搬到了地下而已。这是他们欠我的。”顺着声音，几人放眼望去。只见那龙椅之上，坐着一位慈祥老者。身穿皇帝紫金龙袍，头顶双龙衔玉皇冠，脚踏黑色绣龙踮靴。白发苍苍，面如冠玉，宛如神仙一般。但眼角眉宇之间，透着一股凌人的威严。“您就是义阳王李承度。巢刺王李元吉最小的儿子。”狄仁杰正色道。“不，朕是这地宫的主人，身为九五之尊，真龙天子李承度。”老人声如洪钟，双目圆睁。狄仁杰冷笑了几声，“那只是你自己认为罢了。我只知道，你是整个案件的真正幕后主使，身负六条人命的杀人凶手！而且真正意图，想要威胁太子李显性命。”李承度嘴角一撇，冷笑道：“喽啰之蚁，何足挂齿，死不足惜。我倒想听听狄大人的分析。”狄仁杰叹了一口气，娓娓道来：“谈及此案，你策划案件所围绕的主旨。不得不让我们回到六十二年前那一场血雨腥风之中。唐高祖武德九年（公元626年），突厥进犯，太子建成建议派其四弟齐王元吉率军北征，并征调秦王世民府的大将尉迟敬德、程咬金和秦叔宝等人随军出征，得到高祖李渊批准。一向嫉妒秦王军功和威望的建成，一直在找谋害他的机会，企图利用与秦王在昆明池践行的机会，埋伏甲侍将他刺杀，事后即上奏称其暴卒，对尉迟敬德等秦王府骁将也准备一律活埋。秦王很快从他收买的太子下属、东宫率更丞王侄处得到了这一消息，连夜与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商议对策。众人都劝秦王先发制人，而李世民不忍骨肉相残，还犹豫不决。幕僚们举了很多史上受迫害的例子，终于说服他采取行动。偏巧五六月间太白星多次在白天出现，六月初一、初三又再次出现，傅弈向高祖密奏‘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高祖闻讯大怒，认为这预示着李世民将谋反篡位，立即召世民责问。世民申辩说是建成、元吉二人想谋害他，并且密奏建成、元吉‘****’丑闻。李渊当即大吃一惊，决定第二天将兄弟三人一起召来当面责问。六月初四早，世民率长孙无忌等人埋伏于玄武门。建成、元吉二人行至临湖殿时，忽然发觉情况异常，当即调转马头想逃回东宫。世民率人冲出，在后面追赶，元吉拉弓向世民放箭，因为惊慌失措，弓箭都未能拉开，连射三箭不中。世民张弓还击，一箭射死建成。此时尉迟敬德等七十余名骑兵赶到，射中元吉坐骑，元吉坠马。世民的马也受到了惊吓逃入林中，被树枝绊倒。元吉赶到，夺下弓箭勒住世民，尉迟敬德跃马怒叱，一箭射死元吉。此时东宫和齐王府二千余名精兵闻讯赶到，猛攻玄武门，情势十分危急，尉迟敬德急持首级出示，宫府见主人已被杀，立即溃散。李世民派尉迟敬德全副武装，进宫去保卫高祖。谁知原来当天早上要亲自讯问这三兄弟以判定是非的高祖，居然兴致十足，正在后海的游船上。见到手持长矛，一身甲胄的尉迟敬德闯到面前，高祖大吃一惊。敬德报告太子与齐王作乱，已被秦王杀掉，现在大臣们劝他将国事交给秦王处理。高祖答允的十分爽快。立即亲笔写了敕书，命令诸军听从秦王号令。大局已定，太宗赶来与高祖见面，父子抱头痛哭。高祖随即颁发诏书，立秦王世民为太子，建成、元吉十个儿子均以谋反罪处死。两个月后，高祖宣布退位，成为安享天年的太上皇，以秦王世民提前登上帝位而结束。是为玄武门之变。而我坚信，虽史书记载建成、元吉十个儿子均以谋反组处死，但实际上太宗世民手下留情，各留下二人最小的儿子，幸免于难，存活下来。即建成最小的儿子巨鹿王李承义，及元吉最小的儿子义阳王李承度。”狄仁杰说道这里，突然注意到身边的方涂垂下来头，表情甚为哀伤。单李承度的话又将他注意力吸引过去，“狄仁杰就是狄仁杰，背景详实，推理准确。本王开始有些佩服你了。”狄仁杰并不理会，继续说道：“本来于这地宫之中，兴许义阳王您业已年光逝去，锐意渐退。本想终老如此。但本年初，圣上则天皇帝册封庐陵王李显为太子，于自己百年之后继承大统。你获知此消息后，内心中仇恨的火苗再次蹿升，料想既然由李唐血脉柄权掌国，作为当年高祖皇帝的血脉正统，若非玄武门事变世民提前动手诛杀生父。不好说这大唐神器落入谁手。嫉妒加仇恨，促使你开始全盘谋划整个案件诸多细节。为了更加彰显是为玄武复仇的本质，同时也意图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效果。你全盘模仿事变中杀人的时间，方式和效果。选择于光天化日，都城要道，取人项上头颅，血光四溅的种种恶行。至于选择的杀人对象，倒也不难理解。前三人为太子、武家兄弟周边的侍卫，旨在搅乱视线，利用了李、武两家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氛围，连当今圣上起初都被迷惑。从第四位死者开始，实是针对玄武门事变的相关当事人的后裔，进行报复性诛杀。第四位死者常平，虽然也是贴身侍卫，但他更是长安北门之屯军长，从三品高官常何之子。说到这北门（即玄武门）与常何，不得不多提一句。大唐长安宫在城北，故北军为卫宫之禁旅。苟明乎此，则唐代中央政治革命之成败，悉决于玄武门，即北门。即宫城北门军事之胜负，而北军统治之权实即中央政柄之所寄托。据此，太宗之所以得胜，建成、元吉之所以致败，俱由一得以冰据玄武门，即宫城之北门，一不得以兵入玄武门之故也。则玄武门为武德九年六月四日事变成败之关键甚为明显。而事变之前，太宗与建成、元吉两方皆诱致对方之猛将，常何旧曾隶属建成而为太宗所利诱。当六月四日，实任屯守玄武门之职。故建成不以制胜，而太宗因之窃，故太宗即杀其兄弟之后，常何遂得以平步青云。故而，常何乃事变成败之最为关键因素。杀死他的后人，为最直接的报仇方式。最后两位死者身份更加明显，是为太宗世民集团山东十八学士魁首长孙无忌和杜如晦之后裔。太宗身边之集团对于策划、实施、乃至最终影响玄武门事变的结果，起了极大地作用。于元吉、建成后人眼中钉、肉中刺。虽遭则天皇帝迫害，业已贬为民庶，也必杀之而后快。”端坐于龙椅之上的李承度听到这里，也禁不住站起身来，击掌道：“精彩，精彩。人说狄仁杰三分神，七分人；我看倒是七分神，三分人。分析入微，鞭辟入里。”狄仁杰仰天大笑，“与您义阳王比起来，我狄仁杰差得远啰。如果我没猜错，是你有意安排，从我的鬼市复出，一步步的按照你的设想和部署，从洛阳到那赵郡隆庆，李唐帝陵；再到长安的大慈恩寺。是您的无形之手，莫测之线，有意将我一步步引诱至此。可谓草蛇灰线，绵延千里。你心里很清楚，只有如此蹊跷的杀人手段，如此恶劣的影响，才能让当今圣上心烦意乱，却又郁闷无比。利用她不敢大肆通告，引起洛阳民众恐慌的弱点，必然从鬼市之中邀我出手。同时又了解我与太子李显私交甚笃，故而刻意制造李显的奇怪噩梦。那场景，分明是玄武门事变血光四溅的现场重现，加上李唐故家遗泽之处的碑文。意指‘玄武门事变+血债血还+李唐根基之地’，暗示正是太宗一脉才是忤逆之源，本是同根生，相煎断手足。你更了解我的为人和内心所向，在太子李显告知我怪梦之后，对于李唐的忠诚不二，对于李显的性命之忧，必然都会让我狄仁杰不惜一切力气，彻查到底。甚至在某种程度上，都会对圣上有所隐瞒。因此我断定，你是有意让我狄仁杰一直追查到这里的。但目的，难道仅是让我了解这一切，替建成、元吉伸冤？”李承度狂笑不止，“没错，只有你狄仁杰，才配做我李承度的对手；只有你狄仁杰，才有这般的智慧，一层层剥开迷雾，探寻至这大慈恩寺；只有你狄仁杰，才能引起那武媚娘的重视，使此案惊动朝纲；也只有狄仁杰，终于李唐正统。能理解我困于这地宫之中的无奈与苦闷。那地面上的繁花似锦，大好河山。本就应该有属于我们的一份！”狄仁杰也摇了摇头，又道：“此案玄机颇多。你甚至连李唐宗室最为机密的暗语都不惜派上用场，也要表达你的愤怒。承魏晋南北朝以来的民间暗语，到隋唐之际却已基本失传。只有李唐皇室仍为使用，传递最高机密内容。母本与方法介绍，却都在太宗留在光业寺之中，那本《水经注》之中，六位死者身上的六个木牌，让我们这位大理寺卿沉浸其中，不能自拔，仍难以窥得一二。于我而言，也是一筹莫展。所幸案件的其他线索也足以推动向前，此刻我却要将木牌的内容破解开来。利用两字韵母交换的办法，一词可瞬间变换为另一般面孔。剪牛，本没，晒谋，车行，遗卷，缶除转换为‘九年，北门，收买，常何，元吉，复仇’，正是武德九年，太宗与玄武门收买守官常何，遂致事变成功，现在元吉的后人要来复仇。破解了这六道符牌后，本案之主旨，幕后真凶，作案动机遂一目了然。狄怀英佩服义阳王的魄力，于案件最初的六位死者手中，就实际告知了案件最本源的动机。”李承度缓缓坐了下来，口中道：“这个我倒不曾担心，一是皇家御用机密，非常人可以理解。二来也只有狄仁杰这样的头脑，才能有机会觅得一二。”与案件的主谋进行面对面的拆解和分析，真可谓有趣之极。一个立题，一个破题；一个设伏，一个拆除。狄仁杰于是接着说道：“在木牌字谜尚未解开之前，幸好有另外一条线索，使我们不至于迷失方向。那就是案件处处都与赵郡隆庆相为关联。”李承度此刻突然仿佛一起探讨问题一般，顺着问道：“那你说我为何要借用赵郡隆庆这个元素在案件之中？”狄仁杰捻须笑道：“这个我也想了很久，直至我从皇家藏书之中读到有关建成、元吉十子封号之后，才恍然大悟。我想你如此安排理由有三：
1、建成最小的儿子李承义曾为巨鹿王。因此在地理与人脉熟悉程度上，赵郡自然为首选。
2、赵郡隆庆一带民间所特有的绝活，以及当地具备的特产掺入中药之中所起到的辅助作用。可以实现你想要达到的杀人手段。
3、用大唐帝陵，也就是李唐真正起源的根基，来亲自实施杀人目的。也相当可以宣泄你心中仇恨的一种方式。达到手足相残的报复方式。”
李承度再次鼓掌表示赞许，“相当准确，滴水不漏。”但同时再次挑衅发问道：“我身处囹圄于这地宫之中，根本无法与外界交流和沟通。过着暗无天日的帝王生活。狄仁杰，我可以暗自忖度，精巧布置，运筹帷幄。但我却如何去实施这一切？我纵有三头六臂，也逃离不出这里。解释不清楚这一点，所有的前述内容我一概可以否认。你的精彩分析也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狄仁杰哈哈笑道：“这我岂能不知。首先，你并非完全与世隔绝，慈恩寺西院的雁塔便是你与外界互通有无，放松眺望之处。这点，我稍后会谈及。至于你如何实施你的具体布置，便得通过她了。”话到这里，狄仁杰突然转身，手指向方涂，让在场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狄仁杰根本不停顿，给方涂以解释和喘息的机会，说道：“你根本不叫方涂，方涂乃依旧使用了与木牌文字相同的暗语方式。交换韵母之后便是‘覆唐’，意图颠覆我大唐帝国。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应是建成李姓之后，巨鹿王李承义之女。其实我早已猜出你的身份。正是你，具体执行和操作整个计划的实施。而位于地宫之中的义阳王李承度，则是悉心布置，策划安排之人。你们一明一暗，一地上一地下，互相勾结，全盘执行血案的一切细节。”方涂听到这里，反倒不再做声，默默的低下了头。狄仁杰接着分析道：“其实太子李显的噩梦不过是你制造的虚幻之景罢了。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注意到你左手腕处有几个不显眼的红色印记，过后的几日却不见了。我当时就料想那应是平常的烫伤，后来又渐渐发现了你是左撇子，习惯使用左手。后来我拜访太子殿下时候，当他谈及噩梦情况之后。我仔细观察了他的卧室，注意到几个细节。一是床榻侧面的地上，有几滴非常不明显的红色蜡油痕迹；二是床上幔帐的网眼上，个别残留着白色粉末状东西。我记得我当时只是嗅了几下，第二天一早就比平时晚起了许多。可见其中有蒙汗药类的成分，而这些东西偏偏出现在那段时间常做噩梦的太子房间之内，我不相信世间有如此的巧合。结合你曾经作为圣上的监视，服侍于太子殿下，下手的时间和机会都不是问题。直至我们从隆庆返回神都之后，我与老友神医汪驴叙旧之时，偶然谈到了他的手术必备药物麻沸散，以及使人处于半睡半醒，清醒后有如做梦一般的客观情况后。我彻底弄清楚了，你是如何制造出噩梦的场景来。且看我的描述是否有误，白天太子不在卧室之时，你用已经准备好的，类似于麻沸散的粉末均匀撒在床榻太子头部上方位置的幔帐网眼之上。待到夜晚太子就寝睡熟之际，你潜入卧室内，抖动网眼，使得粉末中的大部分被太子吸入鼻内，然后推动太子，使其处于半睡半醒的非清醒状态。然后取出一幅早已准备好的，画有北门，石狮，骑马断头人，刀光剑影的画卷与幔帐上方，点燃红色蜡烛，经过一定距离的投影后，呈现在太子眼前的便是让他难以忘记的雪光横飞的场景，红色的烛光更是加深了这一效果。然后你掐住自己的嗓子，用比较粗的声音低声吼道‘维王桑梓，本际城池’，达到了效果之后，便收拾好速速离去。常在河边走，怎能不湿鞋，不仅留下了诸如蜡油、粉末残留等痕迹。而且多次的操作，必然有不小心将蜡油滴落手上烫到的情况发生。正是我初次见到你时，手腕上那红色斑点的由来。”地宫之中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只有过了许久之后方涂的一句话打破了这沉寂：“狄仁杰，你太可怕了，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狄仁杰摇头笑道：“更可怕的是你们，因为到后来我才意识到，是你们一步步帮助我发现线索，引领更多的与案情有关的关键证物、人物出现。我是‘被破案’的。说几个实际的例子，看似与案件有关的一些机遇出现，其中似乎都有必然。如死者房间之内窗框内侧的机簧，就刚好忘记取走？当时我还庆幸了一阵。另外，方涂，哦对不起，应是李小姐。你是否记得，发现机簧的第二天一早，我差你去另外一位死者家里，想法再探探窗框内是否也有类似的弹簧，以证实咱们的推理和分析具有普遍性。我记得，当时你还颇有些不满意，觉得我有些照顾裴东来。给他安排的都是看起来比较有价值的劳动。”说到这里，狄仁杰转向裴东来，得到他的点头证实后，转过来接着说道：“事实上，你去的那位死者家里，一大早我便私下派人去过了。并且安排好有人再来时候，该如此如此等。我派去的人回来告诉我，那位死者卧室内的窗框之内，什么都没有。也就是说，当我们中午在醉仙楼汇合之时，你兴高采烈的拿着小弹簧出现时，一是证明你说谎；二就是暴露了你自己的身份。你希望这条‘被我’证实的线索是有价值的。”方涂此时表情极为惊讶，看着狄仁杰说：“你那时就开始怀疑我了？”狄仁杰点头表示承认，同时接着说道：“我狄仁杰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也包括，那一大早来自赵郡的卖艺父子，我们案件进展最为关键的环节，偏偏就刚好那会出现在我们客栈的楼下？大唐帝陵，那家小客栈的掌柜，和我初次见面就会毫无顾忌，无所不谈。使我迅速了解到光业寺，以及四大士族聚会的情况？我可以料定，那不过是你的刻意安排罢了。旨在让我狄仁杰一步步走下去，案件不至于到了无可推进的地步而已。”方涂此时也笑了起来，那笑声中却充满了对狄仁杰的恐惧，“狄仁杰，这一层你都想到了。难道你真的是神？还有什么可以瞒得住你。”狄仁杰面色凝重，叹气道：“当然有，其实作为义阳王和武瞾的双面间谍，你潜伏了很久。但我始终弄不明白的是，按照你们的意图，为何不直接加害于李显，而是如此费尽周折。”方涂并没有回答，义阳王李承度却接过了话头：“狄仁杰，你的分析很精彩，但是还有一个难关你必须攻克。那就是我与这位小姐如何实现沟通和交流呢？说不明白这一点，一切还是难以成立，都只是你的臆断。”狄仁杰低了一下头，暗自笑了笑：“这一点，直到最近我也才彻底弄清楚。确实是个非常复杂的问题，因为方涂并未经常离开我门身边。但是，最为关键的一个环节，却是在光业寺中我偶然发现的。那就是，这位李小姐精通《唯识无量真经》这一大乘佛教经典，令在场的虔修主持都颇为惊诧。于是我想，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子，于这枯燥的，需要很深造诣才能领悟的佛教经典竟颇为熟稔，进一步联想到，结合她平时总会随身携带大乘佛法三十部于身上。两个本就偶然的事情，加在一起就成为必然。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因为爱好，我想正常情况下，如此年纪的妙龄女子有这种爱好应该极为罕见。那么这位李小姐懂得佛经就是一件必然的事情，是她不得不做的一件事事情。因为已经知道她的身份，那么这佛经的事情就并不简单了。直至来到大慈恩寺以后，听说了这雁塔的作用，以及僧众描述的鬼读经一事后，我冥思苦想，终于推测出一个应该是事实的论断。我说与你们听，看是否合理：
1、义阳王久居地宫，并时常攀上雁塔放松眺望。自然与这雁塔内所藏佛学经典，渐为熟悉。因地宫之中缺少可读书籍，所以长此以往，阅读佛教经书成为您的爱好和习惯之一。
2、自从开始筹划本案后，您同样苦于如何便利与这位李小姐进行沟通和布置。这是案件得以顺利实施的最大障碍。
3、经过反复思考，你想到了佛经。这唯一的文字载体，于你而言。经过筛选，你选中了包涵文字最为丰富的《大乘佛法三十部》一书。为了完成任务，你很早便让李小姐开始熟悉经文，也包括获取这部大乘佛法经典。
4、双方共同熟悉了经书之后，你们便达成共识。以《大乘佛法三十部》一书为母本，每次布置和下达任务时，单独由义阳王设法派送出一纸经文，按照事先规定好的方法。每当方涂，且先叫她方涂吧，收到这一纸经文时，便可参照母本搜寻某篇某页某段落某行中的文字，将文字连贯起来后，便是一明确的指令或布置内容。这样的好处是，纵然经文或母本被发现，不了解你们之间既定的规则，如他人而言也如天书一般，根本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5、而大慈恩寺，义阳王这边。钱不是问题，四大士族每天提供的巨额捐助，足够你用度。因此，你可以轻易收买道寺中洒扫的仆僧。收了你的钱后，你只需在塔内默念出准备派送出的经文，雁塔之外的僧人只顾记录下来经文，再按照你的嘱咐送给指定的转递人员即可。而记录经文的僧人本身，也弄不清这经文的实际含义。慈恩寺游方僧众甚多，出入寺院本身不算难事。这也无形中，便于义阳王和方涂之间进行交流。只是吓坏了那些不知道情况的僧众，还以为雁塔有鬼读经一事。人世间哪有什么鬼神，那不过是义阳王在布置任务而已。呵呵
义阳王，这佛经为母本，单页经书为密码的做法。我狄怀英猜的不错吧。方涂住宿的客栈房间之内，我时常问道有烧纸灰烬的味道。想必那就是刚刚被焚毁的派送经文吧。”又是许久的沉默，李承度和方涂双双低头不语。裴东来和窥基尚未从不可思议的状态中缓过神来。最终，还是李承度开口道：“狄仁杰，对于你我也不再恭维了，只剩下五体投地。我们所做的一切，仿佛就在你眼皮底下进行一般。事已至此，我也不再隐瞒。作为元吉的儿子，我于这地宫之中也早已被折磨的非人非鬼了。不错，武德九年的北门之变后，我与承义的众多兄长全部被诛杀，李世民也算是可怜我们，异或想保留建成、元吉的一丝血脉，以便于未来更加变本加厉的加以折磨，秘密的将建成和元吉最小的儿子保留下来，即巨鹿王李承义和我，义阳王李承度。但在当时，年幼的我们能够活命，还是百感交集，心存感激。我们一直被幽禁于长安宫中靠近两侧的一个冷宫之中，有如手脚被缚、行动受限。也许是李世民的怜悯之心起了作用，加上对于北门事变的不断忏悔，加之我们兄弟二人年龄越来越大。他决定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给予我们以名分。先是对于父辈的，在贞观十六年六月下令将十六年前被杀，被剥夺太子封号的长兄建成由息隐王恢复为皇太子，又将同时被杀的四弟元吉由海陵刺王改为巢刺王。接着，又与贞观二十一年的某一天秘密召见我二人。他的一番话，让我们又喜又忧，但在今天看来，我认为是一种侮辱。”狄仁杰打断道：“哦，太宗倒是如何说的？”李承度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他竟要给我们二人举行登基大典！并为我们修建富丽堂皇的宫殿，与大明宫含元殿一摸一样。以彻底了却他对长兄和弟弟的愧疚之心。我们当时以为他疯了，或者有心调侃与我们，试试我们是否有异动心思。但待他说明之后，我们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以给李治，也是我们的堂兄弟的母亲文德皇后修建大慈恩寺的名义，实则给我们修建恢弘的地下宫殿。尽管他一再表明，为我们修建地宫是主旨，大慈恩寺不过是表面的幌子，我们还是感觉刚好相反，他在敷衍我们。直到他说，于登基当天，他一样会以大慈恩寺落成典礼为由，完全以皇帝践祚的整套程序和规模，来为我们进行庆典。只不过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地下进行。确切的说，应是地面上的行为，来配合我们地下的实际。他说要我们至少从名义、礼数、生活等方面，成为真龙天子，做这地宫的主人。”听到这里，狄仁杰表情异常惊诧，但又似忽然觉悟，“太宗不是在敷衍你们，他真的是在内心中痛苦忏悔后，真情的流露。证据有二：
1、为了使你们的地宫宛如含元殿一般，他不仅从设计方面使大慈恩寺地廓呈拱起弧状，保证你们从地下仰望殿顶部时，有如苍穹一般。而且撤去了慈恩寺地表所有的渗水地沟系统，以保证地宫的安全，不会塌陷。单是这两项，地面建筑、测量、支柱等设计就会复杂许多，花费倍巨。
2、我曾在神都鸾台秘书处内阁藏书室内，阅读过《大慈恩寺?典礼》一篇，我当时读来就颇为心惊，如此浩大的典礼绝非寺院奠基之行为。从礼乐、规格、秩序、人员参与官阶、出席等各个方面，都像极了承统更替之典礼。我后来回想起来觉得场面颇为熟悉，仔细回忆才想起与大周皇帝武瞾神都登基大典几乎出自一辙。”
让狄仁杰没有想到的是，听完他的解释后，李承度反倒是冷笑了几声，说道：“即便出自真心，却又怎样。你可知道李世民对我们如何要求
1、永不可离开地宫。
2、不得与外界有任何交流，整个地宫之内应有尽有，除了笔墨纸砚。
3、重要的要求和信息传递（与李世民之间的），以口头传颂方式简化为词。为了不让外人洞悉，要求使用李唐皇帝所特有的暗语方式。也就是你从《水经注》河水篇所破解的，木牌上文字表达的方式。
你觉得这与对待囚犯，有何不同？当然，我们用度支出无数，佣人齐备，妻妾成群，是高级囚犯而已。后来，我们实在难以忍受这地宫之憋闷，数次向李世民允许我们有最起码的眺望、呼吸、感受外界环境的权力。直至永徽三年（公元652年），以玄奘法师的藏经佛像为名，修建了这西院的雁塔。实为我们感受外界之门户。三层以下为实心结构，整个内部无梯攀爬。但沿着藏经书架之内，有一个架与架之间形成的梯状小道，可以直达顶层。为了防止我们逃跑，只在最顶层设置通风窗户，而且要求我们与傍晚之后才可攀爬至顶部。尽管这样，我们还是心存感激之情。因为那实在是我们日常唯一且最为重要的散心方式。”狄仁杰笑道：“我还是趁吸引法显的注意力之时，让裴东来利用轻功飞速攀至雁塔顶层，通过通风窗户，他看到了我猜测应该在塔内地面之上存在的脚印。从而使我最终确认，这地宫之内必定有人存在，而雁塔必为唯一可攀爬眺望之通口。不过，我顺便问一下义阳王，顺着那窗口向东侧望去，我相信你看不到长安城内任何景致，视线完全被挡住，可有此事？”李承度目瞪口呆，“狄阁老，你怎知道。莫非你曾登上那雁塔顶层，这正是我最为烦闷之事。看不到我最为希望看到的西京内景。”狄仁杰摇了摇头，笑道：“我没有爬上过这雁塔。这个中缘由，咱们暂且放下。你且继续。”义阳王只好继续说道：“但地宫的生活毕竟是枯燥的，我和堂兄李承义逐渐对于雁塔之中储藏的佛经产生了兴趣。确切的说，那是因为没有任何其他可读书籍而逼出来的。当然，一开始如读天书一般，不知佛教经书中所云。兄长承义悟性较高，不知不觉中竟有小成。于是在他的影响下，于各种佛教经典，尤其是雁塔中所藏的大乘佛教经典，我们竟能融会贯通，无师自明了。渐渐的，我们的心态也平和了许多，很多委屈、无奈、愤怒也渐渐平息。但是二十几年前，堂兄承义的去世，不仅对我生活上打击极大，日常中少了一个最好的谈话伴侣，探讨经书的知音；同时让复仇的火焰又在胸中蹿升出来，让我恢复到以往的暴怒、敏感、狭隘的状态。此外，狄仁杰你猜的没错，方涂不是这位女士的本名，她的真名叫做李亦仇，是承义最小的女儿，名字却还是我给起的。在我们进入这地宫之后，凡是与妃子侍妾生下的孩子，按照李世民的要求，都要抱走由他人代养。骨肉分离的滋味，却也是他送给我们的大礼吧。但现在细细想来，让孩子与我们一起，经受这无边的幽禁折磨，倒更显残忍。反倒是让她们获得自由，最起码没有束缚的生活，是一种恩惠了。我由于先天一些原因，加上这地宫之中心情瘀滞，膝下并无一儿半女，因此就把堂兄的孩子当成自己的一般。一个极其偶然的机会，亦仇与我得以相认，并且知晓了自己的身份。是我按照‘覆唐’之意，用我们特有的暗语反切方式，给她起了‘方涂’这个名字。一来能继承她父辈的遗愿，同时也便于她生活中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本年初，当我得知武瞾正式决定立李显为太子后，我几乎绝望了。大唐王朝又将延续到李世民血脉一支，因此我决定开始正式启动我酝酿已久的复仇计划。钱我并无缺少，如你所说，每年近四万两黄金的用度让我的帝王般生活绰绰有余。我要用李世民给我的财富，来对付他的后代。也算是因缘有果吧。但是，我可以依赖的人，可以信任的人，能帮我一步步实现这全盘计划的人，却只有亦仇。但我也劝说好久，费尽周折。因为作为下一代的她，心中的仇恨与感受，比之父辈却差得远了。至于具体的布置与实施方式，你分析的滴水不漏。我确实佩服的五体投地。大唐有你这般的忠诚、聪慧的贤相，是李世民的福分。”狄仁杰叹了一口气，点头道：“原来是这样，这其中有这般的初衷和原委。义阳王与巨鹿王困于这地宫之中，长达五十余年，心情我感同身受，可以理解。甚至有这样的举动，我也并不意外。但我想，太宗尽其所能，于他所处的地位，还要考虑高宗的感受，能如此这般也实非易事。他的内心，一定也非常的煎熬。对于玄武门事变中，自己的所为，他想办法拼命弥补，给你们以名分和实际的待遇；但对于已然柄权的大唐帝国，对于自己的子嗣承统，对待百官群臣也得有个交代。故而不能光明正大的承认你们的存在，处处小心，处心积虑，实则无奈之举。义阳王，你仔细想想，如果当年亦如你们的兄长一般，全部被诛杀干净，是不是便少了这般的煎熬？总而言之，做事为人要擅长换位思考，如果你是太宗，却又能如何做的更好？”李承度听到这里，怒目圆睁，忽的一下子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又缓缓地坐了回去。双方就这样僵持着，又是死一般的寂静。末了，还是狄仁杰率先发话：“仅针对案件，狄怀英尚有几事不明，还请义阳王赐教一二。
1、你是如何知道大唐帝陵，光业寺中的旧闻机密之事的？
2、为何没有布置让方涂直接向李显痛下杀手，直达目的？
3、将我诱至这大慈恩寺地宫之中，难道就是为了听我分析案情，同时向我表白案情之原委？”
李承度捋了捋业已花白的美髯，面带微笑的回答道：“至于那大唐帝陵，光业寺之枢秘之事。我也得知于偶然之际。适才说道，我常攀登于雁塔之顶，怡情眺望，同时也翻阅塔内所藏之经书。我记得那是在雁塔落成后不久的一天傍晚，当我再次准备攀爬至塔顶之际，却惊奇的听到有人在雁塔之内窃窃私语。我细细一听，却是李世民与玄奘法师在讨论。我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激动情绪，屏气静听。却听到他们在商讨关于李唐旧家机密，大唐帝陵玄机，光业寺之中解密之关键等事。那一幕回想起来，依然宛如在眼前发生一般，清晰可辨。不仅听到了这些秘史旧闻，而且我惊闻道，原来玄奘法师与李世民早就相识，可以说正是为了释怀他心中的众多苦闷，包括李唐寒族出身，陶唐秘闻，还有这玄武事变，加上皇嗣储位之争。让表面光鲜的他痛苦不堪，为了得到解脱，求得玄奘法师理想中的大乘佛法，故而才有玄奘十六年西域慢慢取经之经历。而且甚至在玄奘于印度学经讲法期间，李世民亲自微服出访，参加了龙树、世宗两大教派的辩论大赛，见证了玄奘成为法相宗首席大师的一幕。直至半年前我思考、布置这复仇计划之时，将大唐帝陵作为其中一个重要步骤。但也未全部告知于亦仇，知道的越多，羁绊也就越多。至于为何没有直接让亦仇加害于李显，而又把你狄仁杰引诱至这地宫之中，呵呵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