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血汪汪的烈日悬于头顶,云遮不灭,校场的黄土被晒得丝丝开裂,蒸汽缭绕,部队的军马也都泪眼婆娑,在烦躁的蹬着蹄子,这里是大魏十八州中气候最炎热的禹州。烈烈骄阳下,一杆芦苇在左右摆动,无疑那是长得最高的芦苇,它突兀的立在禹州将士临时搭建在营外的帐篷顶上。在这明明没有风的日子,更在这种不该长草的地方,诡异地摇摆着。
芦苇倒影下,是一双玲珑剔透的眼睛,翡翠般的眼孔甚至比轩辕鸿的眼睛还要纯净,因为轩辕鸿的眼神深处有一股锐气,而此人的眼神纯净到毫无杂质,仿佛在这双眼中就是世界也不过一张白纸。
“玄灵气波?有意思!”那明眸之下,双唇轻启,发出一个微弱的声音,音色中透着一种摄人心魄的淡雅,“居然有气宗的人光顾。”显然他是听到了刚刚归超用内力震出的那一句话。
说完这句话,他又阖眼了。一身白袍与身下的军帐融为一色,唇间夹着一根芦苇,而他整个身体与其说是躺在这顶白色帐篷上,不如说是浮在虚空之中,这营帐不过就是普通撑起来的一块布,岂承载得了一个人横躺于上的重量。那芦苇在他一口气之下以直线之姿向高挂的太阳逼去,越飘越高,像是永不会落地了。
“什么什么,有人要进营?军营是有规矩的,妻儿老小统统拒见,咱禹州大营除了打进来以外没别的路子。”脚踏赤足金靴,身穿深绿军服,一三十出头的小将在门吏的诉说下向禹州大营的前门行来,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滚圆的球和一个粉啪啪的水灵人儿,貌似后面还走过来一个包花头巾的小孩,只能说他自己眼神差了。
还没对上眼,他就轻蔑的说:“谁都甭想坏了规矩,听到没有。今儿是哪儿来的楞头,唬得了谁?去吧去吧,小心本大爷不高兴,一拳头下来可就教你趴下了。”
不等归胖子回话,后面传来一个稍显青涩的声音,“那就趴一个看看,我道是什么挡了我吃饭的路。”从胖子和施华的人缝中可以看到是轩辕鸿朝这儿走来,是啦,还顶着一条花头巾,而脸上完全是一个大男孩的笑容。
整个大营内行色匆匆的士卒们都齐刷刷侧目过来用完全统一过的眼神盯着他,那是一种看白痴的眼神。有几人冲着刚刚那小将打趣到,“蛮青牛,你成了人家饭馆门口的木桩子了!”
归胖子鱼眼一翻,照样直挺挺站在正大门前背对着走来的轩辕鸿,开口说:“你什么时候出来的,不出声你会死啊,上马车呆着去。”
轩辕鸿脚程是快,半句话工夫已经从两人之中穿过,到了归胖子身前,一只手捂着瘪下去的肚子,扭头扮了个鬼脸,应声,“已经很饿了,我不介意把那匹马吃了。”再正过头掷地有声的说到,“他挡着我们去吃饭的路了。”
“啊……好!哈哈!”嘴上这么笑着,脸上是完全挂不住了,蛮青牛环顾营们前一群欲看好戏的兵痞,怎么也忍不下了,这明明是挑衅,管他是哪个天王老子的亲戚,他蛮青牛好歹也是个武都统领,今天要是教他不下,这面子可丢大了。咧着嘴他就迅速朝轩辕鸿的胳膊抓去,他自信光凭自己的摔角手段就能让眼前这个小孩哇哇直叫。
嘭……只一个闪电般的手印,风驰电掣间闪现了下,就见一物升空之势甚急,坠地之势甚猛。嘭、嘭、嘭、嘭,如同一块被扔出去打水漂的石头,以一道完美的抛物线起头,在地上一、二、三、四,弹了四下,那动静跟落地雷似的。
在场的众人有些还晃着脑袋啥都没反应过来,待尘烟消去,才发现那平地上已出现一个硕大的深坑,后面齐整得跟着四个小坑,末尾那坑中落了一物,有头,有身,有四肢,瞧那形状,莫非是刚刚的蛮青牛?
“怎么回事?竟看不到,真的没招式。”禹州大营外的帐篷上那个白袍男子坐于帐顶,神情却已是呆呆的,陷入了片刻的茫然。随后他心中推测着,一股耀阳气,看来是气宗宗主。另一个那是谁啊?剑气,霸气,赤子诚心,竟融于一炉。剑圣吗?剑圣绝不可能修得出赤子诚心,难道是那个疯了的刀狂?
集合的号角,呜呼在广场上响着未间断,但是所有靠近营门口的将校此刻都大脑当机,双腿罐铅,急促间没了反应,在他们脑海中只剩了两个字——妖怪。刚刚好像是蹭了一下,然后作用在蛮青牛身上的地心引力就全都撤走了,一身加起来足有两百多斤重的蛮青牛经不起他手指头轻轻一碰,飞了,恣意的在天上兜了一圈后,落地砸出了五个深坑。
归胖子在后面撇嘴抱怨到,“臭小子,一定要弄到天下皆知吗?”
轩辕鸿转头给了一个事不关己的眼神,好像有多无辜似的,当然,他是不知道自己这一击有多恐怖了。幸好归超料得早,早抽了一口“耀阳气”护住蛮青牛全身,所以他才在落地后弹了那几弹,只是震晕了过去,不然早“啪迹”一声铺地上了,哪还有个全尸?这世上除了他归超以外,能有几人经得起轩辕鸿这一拍的?
这营门口大队人马一恍惚,轩辕鸿见也没人拦了,正了正头巾就进营了。还真不算坏了规矩,因为他真是打进来的,顶多就是没人再敢跟他打。施华是被归超牵着进去的,他神魂还没归位呢,呆呆的凝视着几个坑在自己眼前路过。
那个带蛮青牛来的门吏庆幸还未走到门前,浦一清醒,掉头就跑,转身的时候重重被自己拌了一跌,又爬起来飞也似的往大营内奔去,整个营门前只留他一个人的喘气声。而他刚过一个转角,就撞上了一个人。正是原本在帐内午休,听到“本宗来你这歇歇脚”时就猛得清醒的禹州将军——“小盛子”啦,手脚真是不够快啊,这会儿才出来。门吏一撞之下晕晕乎乎的,待正眼一看来人竟是将军,也不管他撞成个什么样,开口就要禀报,却被一句打断。
“不用说了,你叫伙房的人立刻摆宴,中帐等候。”将军拉扯了一下衣服,再次把欲要说话的门吏打断,“不成,伙房还是呆会儿我亲自去一趟吧,你先去那儿知会一声,让他们叫齐了人先准备着,还有……”
今儿是怎么了,外面都火烧眉毛了,难道将军想要去伙房下厨?刚刚我可是还什么话都没说啊,这还要不要禀一遍了啊?门吏这样想着。
这将军见他居然还在犹豫,又提醒到,“你还在这儿愣着?快去伙房啊!”
门吏一听,行,你不听我也省的说了,先去火头军啃个鸡腿也不错,应了一声后终于走了。
这时禹州营外的帐篷下面有一个小老头翘着头向蓬顶询问到,“恩人,我们什么时候进禹州军啊?”
这个人确切的说是这白袍男子从哀牢山里捡来的,他飞过哀牢山时,看下方哀牢日出已晒得一片狼藉,只有他尚未气绝,可若等日头完全升上来怕也要晒化了去,便一伸手捞起他给拽出了哀牢山。这人名叫魏缭,自称是呼延的护国军师,昨夜带着一营人马进山,遇到山崩,没赶得及出来,就全折在里面了。听他这么说完白袍男子反倒是一阵愕然。这人长得什么心?死了一营人,还全不当一回事的模样。
白袍男子听他问了,也道正是时候,便一个翻身从营帐顶上跃下,轻轻说到,“现在!”
魏缭好一阵不解,大清早的欠了人家一条命,被救便被救了吧,结果带着他直接飞到了禹州军营,他也没说要来啊,来就来了吧,自己也想通了这哀牢山哪那么容易山崩,八成是禹州人这边动了手脚,就进去讨个说法吧。可他又不着急进去,吹吹芦苇杆子晒晒太阳这一呆就是几个时辰。如今大中午的,他却又说是时候进了,邪啊!
白袍男子微微笑道,“你再不进去可就错过了,等的就是这个钟点,正是你要找的人来了。”
“我要找的人?我何时说过要找谁了?”魏缭一下没听明白。
白袍男子神秘地说,“见了就明白了,如果真是他,那哀牢山内你损失那百来个呼延兵,也就不冤了。”
到了门口,那白袍男子又站住不往前走了,“我就不进去了,进去也没我什么事。”
“行,那我呆会儿再回来找你。”魏缭心想这人果然是邪啊!玩我是吧?他不便细问,就抖搂了一下衣帽,走向禹州军营。
看着魏缭走去,那人用手掌拍拍自己的脑袋,感觉有点失落,怎么回事,他还真想亲眼见一下刚刚感觉到的那个传说级人物,可是直觉告诉他这里面有自己不能见的人,至少现在不能见。也就算了,那个呼延国大军师指不定就会惹毛哪个人呢,里面那几个人,若真跟自己不对盘,交起手来,未必打得过。
有时候就是一种感觉,能改变很多事,避过去了人只会叹一声无聊的错觉,但谁又能知道,那瞬间避过去的事,倘若真撞上了就是一个死结。
几个呼吸之后,归胖子几人见军营深处走来一人,着绯色校袍,腰系金夸金带,他用了一种身法,看着慢,其实前行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归胖子三人身前。他看了看摊在一边的蛮青牛和木了一大片的将校,轻咳了一声,营门口的将官齐齐高喝“将军”。他只道了一句,“还不退了!”
吩咐完人将蛮青牛抬了下去,散了众将官后。他才恭恭敬敬的向归超行了一礼,苦笑一声,“宗上,您要见我,直接飞到中帐就行了,何必嘭嘭嘭得进来,害得我这儿要修路啦。”这个禹州将军其实是归胖子的师侄,所以是用了在气宗内的称呼。
“小盛子,免了那些废话,修路费我给你批了就是。今儿个看你营门大开,我这个小兄弟又饿得慌。”指了指旁边的轩辕鸿,“就来你这儿讨点吃食,没别的大事。”
轩辕鸿到真是一副饥肠辘辘的样子,看起来那地上的一片狼藉完全跟他无关似的,真有点怀疑这儿是他们家食堂了。
“呵呵,行!您来干什么,我能不知道吗?”小盛子奉迎着,就要把几人请进去。
“呼延护国军师魏缭拜上。”才不像归胖子那样遮遮掩掩,人家可是大摇大摆进去的。门房这时也没人了,魏缭在营门外大声通报了却也没人应,感觉大失面子,直接就跨步进营了,营内将校这时也大都去广场排队了,他能碰上的也就正好是还没挪窝的归胖子这几个了。
归超身为大魏军务总辅大臣,魏缭是认识他的,在这儿见到他也甚是吃惊,所以他直接忽略了站在胖子身旁的禹州将军,朝归胖子拱手道:“呼延护国军师魏缭,见过大魏军务总辅大臣。”
归胖子看眼前突然多出的一个小老头,不是太高兴,而且他对呼延的印象一直很差,“啥?你见过,我可没见过。我真没听清楚,这护国军师是几阶几品,我大魏可有护国军师?这呼延一州之地,搞的什么鬼名堂!”
魏缭心想你管我封的什么官,接着道,“我因不解昨日呼延数百将士枉死于哀牢一事,特借来万里飞骑,绕过哀牢山,来此询问。”
归超身旁三个人很哀怨的看着这个小老头。算你走霉运,这进餐时间耽误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