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已经放晴了,明媚的阳光丝丝柔柔的倾泻而下,拂动着杨柳异常的舒适。
苏府是玄月城出了名的大府,苏念安苏老爷的名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早些年苏夫人突然意外病故,于是苏老爷就续了弦,苏府也就从这时起家道开始中落。后来苏老爷又渐渐染上了重疾,苏府再不如往日光景,眼看就要败落下去。
而苏老爷续娶的这个新夫人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有着很不好的前景,很不招府里的人喜欢,却唯独苏老爷对她宠爱有加。大家都说苏老爷被新夫人迷住了心窍,眼看这病是一日比一日的重,可是在新夫人面前,除了不懂事的小姐苏婧芸外,其它的人也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亭廊水榭,沿着一弯湖水蜿蜒盘桓,湖水碧波无垠,湖面上点缀着大片荷花芬芳夺艳。苏婧芸领着夏吟歌穿过长廊,踏过石桥,沿着石子路向前疾走。
石子路两边是一片葱绿,假山乱石隐现在花苔之间,姹紫嫣红的花繁正茂。夏吟歌忍着虚脱,无暇顾及两边的美景,只管跟着苏婧芸穿折在这片碧绿之中。
他不要被紫然风找到,不要回紫翼山庄!他像是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不敢回家,但他有家吗?
绿意在身边飞逝,一个转弯处,苏婧芸迎头撞上了一人,鼻子里嗅到了浓重的花香,猜到了是谁,她看都不看眼前的人一眼,恼怒,“让开!”
水蓝色长裙抹着绿意,如水的容颜有些变色,苏夫人看向她身后的夏吟歌,“婧芸啊,你这是要去哪呢?”
“不用你管!”苏婧芸狠狠地推开苏夫人,推得苏夫人一个踉跄,她拉着夏吟歌就要走。夏吟歌有些犹豫,胖嘟嘟的身子怔在那里显得异常滑稽。
“站住。”苏夫人的肩头微微的颤抖,她快步上前,看不出表情的,她指着夏吟歌,“他不可以走。”
两个孩子的脚步顿住,苏婧芸抓紧夏吟歌的手,让他心中多了分温暖。她斜瞥了苏夫人一眼,冷哼,“我们走,别管那个狐狸精的话!”
身后的苏夫人独立在万花丛中,听到这句话脚下一颤,她的双眸竟溢出点点泪光,深情而又痛苦的凝视着苏婧芸,难以相信,“婧芸,你说....娘是狐狸精?”
“你不是我娘,我娘早已经死了!是你抢走了我爹,害的我爹一病不起,害的我们苏家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苏婧芸冲着苏夫人大喊,泪水迷蒙了脸颜,她好想自己的娘,好想好想,而不是这个狐狸精!
万紫千红也瞬间失色,苏夫人如万箭穿心,痛不可待,她扶住路旁的石雕,颤颤的自嘲,“是啊,我不是你娘,我算什么....都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她转而变得一脸冷厉,看着他们,“两天后紫翼山庄的人就到了,在这两天内,他哪儿也不能去!”
苏婧芸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稚嫩的脸逼视着苏夫人,咬牙,“不就是十万两黄金吗?我们苏府不要!为了这十万两黄金就可以害了他的命?让他落入紫翼山庄的手中吗!”
“害他的命?原来娘....我在你的心中就是这样的人啊,”苏夫人冷嘲,身子袅袅而来,扑鼻的花香沿着裙角弥漫,她抬起夏吟歌的下巴,“你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吗?”
“什...什么毒?”苏婧芸不解,有些担忧的看了眼夏吟歌,却被苏夫人接下来的话惊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中的可是断魂砂,普天之下无药可解,除了紫翼山庄。”苏夫人累了般,露出一脸疲态,“所以你若带他离开苏府,就是送了他的命。”
送了他的命?!是这样吗?是这样吗?可是自己明明是为了帮他啊,他说要离开,所以自己就带他离开,明明只是好心,到后来却是害了他吗?
花香,裙裳,苏婧芸,泪满容。
不知何时,碧绿的花草间多出了一抹黑衫,急急的穿过石子小路,来到他们的面前。来人气喘,有些慌乱的俯身禀告,“夫人,知府王大人带人前来府上拿人,说....”
“说什么?”苏夫人一脸不善,低低的道。她的心下也是一惊,难不成昨晚露出了什么马脚?可是她明明已经毁尸灭迹,确保做到万无一失了啊。
来人腰弯的更低,不敢看苏夫人的脸,“知府大人说,说我府上私藏凶犯,怀疑这个凶犯和昨晚的一桩命案有关。”
昨晚?苏夫人的心漏跳了一拍,虽然很是吃惊,但她还是稍稍保持了镇定,她抬眼望向百花的尽头,有些恼怒,“这王大人还真是长了见识,撒野都撒到我们苏府头上来了!走,我倒要看看他唱的是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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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府大厅,没有一丝的风。
刀剑森然,衙役们的脸冷的没有颜色。却唯独知府大人高高在座,兀自品着茶。
“呦,这不是王大人吗?真是对不住,老爷有病在身不能待客,只能托贱妾前来相待,贱妾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王大人多多包涵。”面对满屋子的官差,苏夫人慨然不惧,迎向上座的知府王大人,声音娇媚之极,听得人心里一阵痒痒。
王大人见那一袭身影妖娆而来,赶紧放下手中的茶,肥胖的脸看着一阵恶心,客套,“苏夫人哪里的话,倒是本府因公事前来多有叨扰,还望谅解。”话末,他的目光紧盯向苏夫人玲珑有致的身段,有些淫邪的笑,“苏夫人的风采真是不减当年哪,苏老爷可真是有眼光....”
“够了!”当着这么多衙役的面,苏夫人变了脸色,一声娇喝打断王大人的话,微微恼怒。
原来这个苏夫人名叫宴云鸢,本是玄月城万花楼名妓。苏老爷第一次见到她后就深深地迷恋上了她,当时苏老爷有钱有势,云鸢对他也是百依百顺。后来苏老爷因为万花楼出入的多了,被原来的苏夫人,即苏婧芸的娘发觉,在屡教不改的情况下,苏夫人被苏老爷活活气死。后来,苏老爷就将云鸢从万花楼赎了身,娶回来做了二房。再不久苏老爷就染了重疾,以至如今。
王大人以为她是旧事不愿重提,干笑一阵,却因为苏夫人的顶撞有些恼怒,“本府还有公务在身,时间紧急,今日就不与苏夫人叙旧了。”他有什么旧可叙?无非就是以往在万花楼与苏夫人的那些破事罢了。
王大人搓着左手指上的斑玉戒指,递给座下一名衙役一个眼神,那名衙役会意,扶着腰间的官刀就带人出大厅抓人去了。
“王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苏府还有凶犯不成?”见那一伙人气势嚣张的迈步而去,苏夫人气结,脸上却装的一脸无辜,试探的问。
大厅内古墨风浓厚,鼻端飘散着墨香千丝百绕。王大人将头凑过去,一脸得意,“苏夫人您又会错意了,苏府不是有凶犯,而是藏有凶犯。”瞧了眼苏夫人捧着茶杯的芊芊细手,王大人顿了顿,又靠近了几分,身子都要倚到了茶桌上,“昨晚李记布店的李老板被人杀害,苏夫人听说了吧?经本府查证,凶手乃是这几天出现在李记布店门口的那个小乞丐。这不,本府刚听说小乞丐偷跑到了苏府上,就马不停蹄的带人赶来抓人了。一是要将凶犯缉拿归案,二不是为了苏府的安全考虑嘛!”
巧妙的一番话将“凶手”与苏府撇开关系,暗示苏夫人苏府不会牵连到本案中去。王大人悄悄的观察着苏夫人的神色,心想识相的赶快乖乖的交出小乞丐,感不感恩戴德那是另外一回事;如果不识相的话也没关系,自己带来的衙役可不是喝西北风的,到时候用强也免不了给苏府一个落井下石。
苏夫人心中当然清楚王大人的算盘,这个老狐狸消息还真灵通,非但知道了这个小乞丐的身份,更是连在自己府中都知道。王大人用尽心思抓人也只不过是想独吞紫翼山庄的那十万两黄金而已。
一个以前为人不齿的街头小乞丐瞬间变成了众人争抢的对象,甚至连堂堂知府大人都参与了进来,这要是让天下人知道的话,还不知会做出怎样的一番感想。难怪小小一件命案竟要让知府大人亲自出马,玄月城江湖人士众多,以往更大的血案也没见这个老狐狸出面亲自审理。
但当知道此命案非彼命案之后,苏夫人还是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气,这个李记布店老板大概是昨晚看到了自己的样子吓死的也说不定,但好歹也说明自己并没有让他们探查到什么。
“哦?凶手是个小乞丐?王大人有确凿证据证明他就是凶手吗?”苏夫人轻挑眉角,与王大人灼灼对视,装作毫不知情的同时又不甘心将十万两黄金拱手送人。
王大人轻笑,见四下无人,竟将苏夫人的手握在了手里,轻轻地抚摸,“本府都已经断案来抓人了,当然有十足的证据,苏夫人您就放一百个心,”说着别有深意的加重了抚摸的力道,感受着苏夫人手上的柔滑。
惊慌四顾,苏夫人忙不迭的将手从王大人的魔掌中抽出,嘴上不能说出来,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手抽出,偕着手中的茶杯落地,发出清脆的破碎声。王大人被这一声吓了一跳,赶紧正襟危坐,不去看苏夫人的脸色,端起茶杯细品着掩饰以自己的尴尬。
不多时,厅外响起一阵脚步声,苏夫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两个衙役押着全身泛紫的夏吟歌踏入厅内,向座上的王大人叩首,“禀大人,凶犯抓到!”
座上的王大人细细打量着夏吟歌,确定没抓错人,微微点头。他手伸向一边的茶桌,想抓起什么,但一见这不是知府衙门,随手重重的拍在了茶桌上,“大胆刁民,你垂涎李有福家中钱财,谋财害命,今已查明,你可认罪!”
“他没杀人!没杀人!”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个小丫头,大喊着要上前却被一边的衙役拉住,王大人手一挥,苏婧芸就被衙役给带了出去。
“放开我!放开我!”
苏夫人坐在一边冷笑,为了那十万两黄金也不用这么急吧,连公堂审理都省了吗?还是将自己这里作为知府公堂了?哪有这般审犯人的?到现在甚至还不知道所谓的犯人姓甚名谁,岂不好笑!
她将目光聚在座下不敢抬头的夏吟歌身上,等着他否认,她倒要看看王大人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面前的这个孩子就是凶犯。
却不料夏吟歌的回答让她一脸震惊,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夏吟歌匍匐在地,揉成一团,没有一点生气,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却是一个字一个字咬出的,“我认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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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狱,弥漫着恶臭的气息。
阴湿的冷风,沿着牢狱的出口袭向黑压压的里间,一间间阴暗的牢室里传来细碎的呼吸声,在冷风中凝结,再消散。
夏吟歌伏在干草堆中,喘不过气来。他的头好痛好痛,使劲的蜷缩成一团,鼻间呼吸着干草的燥气,让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高处的天窗有几缕星光洒下,照在他的身上发出晶莹的光,他一动不动的伏在草里,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安静的怕人。他好想死,死了就不用再受这么多的苦了。死,也是他唯一的宿命吧。
忽而牢狱的走廊里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一串串的,点滴在牢狱的深处,敲开那仿佛沉睡了千年的寂静,脚步声正缓缓而来。
直到脚步声停在了自己身前,夏吟歌艰难的抬起头,就见一张如水的容颜低低的看着他,水蓝色长裙耀眼的飘舞着,亦真亦幻,一只好看的手伸向了他,微笑着。
“苏夫人?”夏吟歌喉咙滚动了很久,才发出这样的三个字。
“嗯,我是来救你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