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比较简陋，没有教师专用办公室。老师的住处也就是自己的办公之处，这倒给了老师们较大的自由活动空间。
陈钫旭坐在住宿楼前石凳上，朝向仅一个操场之隔的教室，看着教室走廊，若有所思。
想归想，此时却没实质进行的可能。接下来的时间，陈钫旭打算把精力化在教学和班级管理上。经常和任课老师沟通，尽可能了解班上每个学生状况是必要的。
几个任棵老师说黄鸿宾等几个学生有点问题，他是相信的。他也清楚，现在一些学生，除了班主任，眼里很难有其他任课老师。如果陷入这种无休止的班级事务处理，投入教学的精力显然会不足，那教学质量肯定好不到那里。
陆子凡给学生解答几个问题后，从教室解放出来。见到沉思的陈钫旭说道：“想什么呢？”陈钫旭扭头，见是陆子凡，笑道：“还能想什么，当然是想老婆。”
陆子凡和陈钫旭是初中同学，陈钫旭因为家庭因素高中就进了中师，因为中师只要两年。他上高中读大学。现在正准备考研，难得轻松一回。
“来，杀两局？”陆子凡很有兴趣的样子。
“你水平太次了，没帮手，你不是对手。”话是这么说，陈钫旭还是进房把围棋拿出来。乡下没什么好玩项目，棋盘绞杀大龙的快感真的太有诱惑力了。
陈钫旭从没耐心看棋书棋谱。开局即杀局，下棋没招没路，是野战悍将。常常是棋没到中盘，却到处峰烟，局势占优，肯定是斩杀大龙。局势落后，满盘危机，但就是不认输，逮住对方一点穷追不舍，往往不是歼敌大龙，翻盘大逆转，就是全军覆没。
陆子凡开局执黑以星小目的高中国流对阵，陈钫旭执白占据两星后，便在黑方小目右上角点燃战火。
陆子凡书生气较重，不急不火，弃角守边，取得先手在左上角补上一手，与右边外势遥相互应，构成可观的势力范围。与对方白子的空空落落的两子相比，优势明显。陈钫旭也不着急，哪宽就往那投资。陆子凡讲究布局，有势，但如不能借形势逼迫取得相应的实地回报，前面的棋，就算白下了。
现在，陆子凡虽然局面占优，也不敢大意，毕竟陈钫旭绞杀力量在他之上，而且陈钫旭有实地优势，陆子凡落子的速度慢了下来。
中午，学生放学了，喜欢凑热闹围观者多了起来。爱好围棋的老师大多是年轻人，两人之战是学校内的颠峰较量，怎能不凑热闹？这些主，惟恐天下不乱，那边强就帮那边，那个局部战火浓，就往那里使劲。见两人到迟迟未落子，比交战双方还急，有人甚至越过主人抢着下子，棋就很难控制在黑白双方主人手里。
乱站中，一个劫争，让陈钫旭用折损两个星大角换来绞杀陆子凡星角连带延伸出来的大龙。双方各自只有一块棋，犬牙交错，却不用再收官子，大局已定。黑方众人在白方嬉笑调侃和故意叹息中恶搞，还想翻盘。
陆子凡把棋一抹，全乱了。说道：“再来！”显然，他被调起了求胜的斗志。
猜先，陈钫旭执黑，他善攻善杀，面对空空的的棋盘，倒拿不准放哪。便不伦不类随手在中腹放一子，道：“你太差了，让你一手。”这下，激怒了陆子凡，针锋相对，一开局战火便从中腹燃起。这是陈钫旭乐于见到的，陆子凡放弃他擅长的布局来和自己比拼绞杀，那不是找死？
绞杀向四边四角延伸，双方都有亲友团，局面没有陈钫旭想象那样一边倒。
见到有人从食堂打饭来了，“先打饭再来看。”围观中有人说。这时陆子凡和陈钫旭才觉得肚子闹意见了。陆子凡说：“先封盘，打饭来再下。”
两人端着饭来时，棋早被其他人摆弄得面目全非。已无再下必要，众人便有一出没一搭地闲扯淡。
聊着聊着就扯到学校的事上，反正没领导在场，说什么都不用忌讳。
“初二升初三，补点课还说得过去，我们初一，我看补这课，就没什么必要。”石劲松说到：“也没什么效果。”
“那倒不是，有还是有点用的。”陆子凡道：“至少免得学生，这么长的暑假把心都玩野了。对下个学期开学进入状态肯定是个好事。”陆子凡从心理上还是希望补课的，这样考研学习的时间就有了保证。
石劲松不依不饶地说：“我看，问题的前提是学生有没有想补课，我们学校学生都来自乡村，说不定家里还指望他能帮家里做点事。学生贪玩，就应该让他们充分休息好，调整好，第二个学期好以新的心态投入学习。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假期，要补课，难说，反助长部分学生的厌学情绪，就适得其反了。”
“家住在这，这样也不错。如果离家老远的，把一个月的时间耗在这，想干什么都干不了，不值。”陈钫旭继续说道，“学生厌学，就该抓狠点，他们现在不吃苦，谁吃？就是我们年轻人，得不偿失，害我连找约会的都难。”
大伙轰笑，有人道：“那是，革命教师找老婆，七个八个也不嫌多。”
七嘴八舌的，越扯越远。
陆子凡感到今天时间已经浪费不少，该去学习了。说道：“这是领导决策的事，哪用我们咸吃萝卜，淡操心。”站起来，拍拍屁股，怪模怪样，屁癜屁癜地回房去了。
时间也不早了，有课的得准备下午的课。
大伙嘻嘻哈哈各自散去。
回到房里，当一人独处时，陈钫旭总有莫名其妙的抑郁。离家将近六十里，坐客运车直达不了，下车还须走上二十里的山路。除了过春节，几乎一年没回家一次，父母是什么样子都有点模糊了。上高坪，那大高山大段上坡路实在费劲，想雪鹃时恨不得立马前去相会，可时间不允许。有空了却又身心疲惫。
到上晚自习的时间，陈钫旭老远就听到教室里闹烘烘的，不知道是瞎起哄还是在讨论学习问题。走到教室边，他放轻脚步，眼尖的学生立马安静下来，不时用眼神提醒周边的同学。他走进教室，冷眼观察。
全班静悄悄的，陈钫旭想说点什么，想想还是什么也没说。检查作业完作业，再在黑板上布置几道问题，叫值日的班干部坐到讲台的凳子上，督促学生的学习纪律。自己则在学位间道巡查学习完成情况。顺便解决学生提出的学习问题。他对这个班是放心的，这个班在本年级从来都以较大优势稳操头把交椅。
巡查中，发现不少学生在课本与作业下掖着杂志或言情小说，他敲敲桌子，以示提醒。但也有学生太如迷了，竟浑然不觉，也就只好收缴。
陈钫旭自己也是个书迷，常常收缴学生的书，自己拜读。认可的书，在规定的时间内都还给学生。学生的书一般是互相借阅，为了退书，也会老实勤奋起来，至少退书前是这样。
得让他们长些记心，陈钫旭记下几个违规学生。下自习，把他们带到自己房间，惩罚性地要求完成规定内容。
进得房来，有六人，他觉得奇怪，里面没有黄鸿宾。
任课老师的反映，让陈钫旭早想找机会修理黄鸿宾的。不过，还好，黄鸿宾应该是长记性了。
房子太狭小，七个人显得拥挤。安排两人用办公桌，两人用饭桌，还有两人蹲在床前，把床当桌。
陈群最先做好，陈钫旭接过作业看看，道：“看来，平时是下了功夫的，不过什么事都应该好上加好，多下些力。再说，女生还是文静点好。”
“是，是。我知道了”陈群嬉皮笑脸地说。
“是你个头，态度放好点，别老是疯疯癫癫的”
“好了吗，我可以走了吧。”陈群装出很无辜很着急的样子，“几个同学还在校门口等着我呢。”
陈钫旭真想好好训她一通，想想还是算了，毕竟时间不早了。
又有几个学生做好，腾出了位置。陈钫旭实在有点累了，合衣躺在床上，等待最后两名男生的交待。不知不觉迷糊起来。
“老师，老师。”见老师没理睬，一个学生推了推陈钫旭。
陈钫旭睁开眼，见李玉川和石万良站在床前。“你们还没走？”
“你还没检查。”李玉川说。陈钫旭心道，真够笨的。接过作业还是没过关。看看闹钟已经十一点了，想想还是放了他们，说道：“不合要求，你们是继续做呢，还是明天再来？”两人不明白老师什么意思，只得面面相觑。
陈钫旭见状，说道：“好了，明天把问题弄清楚，给我检查。”
两人走出老师房间，李玉川说道：“真倒霉，有几个比我们还闹，怎么不罚他们。”石万良道：“谁叫我们运气差？”
“陈老师也太霸道了，真有点不服。”李玉川道。石万良说：“不服又怎么样，我们是他学生，上次黄鸿宾不就是上自习课在教室闹腾，被陈老师关在铅球圈里，连着三天中午两小时都不得离开，想想我们还算是轻的了。”
李玉川想想也是的，有一次班上龙庭永上课和任课老师顶嘴，被陈老师知道，扭着衣领，像提小鸡似的。害得他父母为此事专门请客向那老师赔礼道歉。难怪同学们称他做“法西斯”。
第二天，下第二节课，李玉川石万良把作业交给陈钫旭，陈钫旭随手翻翻，没说什么就退给他们，两人总算松了口气。
陈钫旭回到房间，梳理了一下情绪和近段时间的大小事。没有什么大问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对于学生他有自己的想法，与任何游戏要有规则才能玩转一样，学生和老师根本不在一个等级上，“师道尊严”是必须的，问题只在方法和策略上如何执行。他们心智远没有成熟，他们要的自由公平和尊重也许直观但绝对是片面的。农村中学学生良莠不齐，对问题学生的自由公平和尊重就是对好学学生的忽视，产生更严重的不公平和不尊重。学生就像农村小孩玩的陀螺，你不抽，他就不转。对于学生出现原则上的出格，他绝不放过，花上几个小时和学生耗，哪怕那学生像钢条，是弯的也要将他扳直。
接下来几天，要去市里函授的老师的课陆陆续续地上完了。陈钫旭核算了一下，跟富裕乡镇没法比，更不用跟城里比。将近二十来天的时间，课最多的只有四百多点。多的平均也就二十多元一天。如果补课就为了这，实在有点悲哀。虽然补课还没结束，陈钫旭还是让去函授的老师先结算补课费。
陈钫旭不知道自己已经闯了祸。校长听说一年级把补课费提前发放了，大为光火。每个学生，收取五十元的费用，在这穷乡僻壤是很难了。学校也是担心收不上，才需要班主任做这件事，县官不如现管。
“如果哪个年级收的钱，哪个年级用，那还要学校决策做什么？”校长对陆子凡吼道。
陆子凡心里很纳闷，实在不明白，老师的辛苦费早晚要发的，也没什么不对。
“校长，消消火。”陆子凡还是很陪小心地对校长说道：“我们想，老师要去函授面试，先领取，出门在外，手头方便些……”
“扯淡！”校长打断陆子凡的话：“个个像你们这样自以为是，还需要学校领导组织？上面一再强调不能补课，如果出了问题，谁来担当？”
陆子凡心里不以为然，天高皇帝远的，有什么问题出呢？
满脸严肃的校长走后，陆子凡忐忑不安起来，想不到什么地方出了错。
找到陈钫旭，陈钫旭听了这事后，毕竟是年轻人，有些激动：“开会时，我们不想补，他校长要补。一个月，收五十元一个，打发乞丐还不止这数。不理他，看他怎么的。”
陆子凡说道：“先别赌气，我们还要在这呆的，他毕竟是校长。”
“校长，又怎么样？总得讲理，只讲要我们收补课费，按课时发津贴，又没其他要求。”话是这么说了，陈钫旭想想，不闹僵最好别闹僵，也许真的误解了领导的意图。
年轻人毕竟道行有限，两人想来想去都没想出个结果。
两人便一起找到同年级的班主任石劲松。石劲松和他俩年纪相仿，也是和他俩一起调进的。他是一根茎，只知道埋头教学，也没理出个所以然。三人只好把帐目和发放明细翻出对照。没有问题，是按人头造的表。
三人陷入沉思。
陆子凡突然一拍大腿，叫道：“问题可能就在按人头上。”
石劲松和陈钫旭不解，惊鄂地看着陆子凡：“怎么？”
“我也不确定，”陆子凡说道，“我们还是去问问初三是怎么处理的。”
初三的班主任龙老师，虽然年纪大他们不了几天，但和校长都是本地人，比较了解当地情况，和校长也熟捻。他告诉他们，总经费要提留10－15%，此外，考虑班主任的额外工作量，学校有关领导的实际组织，补贴按班主任的标准。对于学校领导的，他还特意加了一句：“这一点，不用明说。”
回到陈钫旭房间，三人商量怎么补救。
陈钫旭说道：“的确是我们考虑不周到，但10－15%我看就算了。提出来交给谁？再说一个月，就五十块，还提这提那。要不老师们辛辛苦苦，一天二十元都不到也太说不过去了。”
“已经领取的也算了，多发的就算退回来，也没几两银子，也省得麻烦。”陆子凡说，“现在要考虑领导的，空缺怎么解决？”
三人想了想，只有班主任的课多些，和班上任课老师商量时，也商定了班主任的定额津贴。也只有从这里想办法。
三人重新造表，将班主任津贴再加上总经费余额加人平摊，由陈钫旭向校长解释。
第二天，陈钫旭寻到机会，拿着新造好的表找到校长，装做若无其事地说：“校座，补课就要结束了。”边说边把表递过去，“我们是准备这样发放的，你看看，有什么指示？”
接过表，校长瞄了一眼，就把表退给陈钫旭，说道：“怎么没有学校的提留？”
陈钫旭按照三人事先商量的，答道：“学校事先，也没讲要提留，再说，就这点钱，老师辛苦一个月，平均每天工资三十都不到。再提留，就……”
不待陈钫旭说完，话就被校长打断：“除了工资，一个月还有五六百，少的也有三四百，还想要多少？给学校的提留是必须的。”
陈钫旭有点懵了，三人都没估计到校长态度会这么坚决。平时，校长很和气的。他家农忙时节，都是陈钫旭带头帮忙，别人家需要帮工而他家不用，怎么这时就不通情理了？
“那学校要我们提留多少？”陈钫旭努力控制情绪，问道。
“最少应该10%。”
“去函授的老师已经领了，那来10%的钱？”陈钫旭很无奈。其实，还有的不去函授的老师以借的名义也领取了。
“你们自己做的事，自己想办法处理。”校长毫无表情地说。
陈钫旭有点急，便口不遮言：“校长，你不要只看到那几百块钱。在这补课的老师大多是年轻人，并是图钱才来补课的。”
“那还计较什么？”校长没好气地说。
“不是计较，你得为我们想想。离家老远的，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事，在这补课了，想做的事做不成，损失不是用钱说话的。”
校长不觉怒火中烧起来。当校长这么多年，还从没人敢跟自己这么说话。板着面孔道：“你说，你说。”
陈钫旭这时也豁出去了，继续说道：“说老实话，这里偏远，离家五六十里，我不想来补课。你说要补课，没办法，也得来。但你总得让我们吃饭吧。”
陈钫旭三个算过，全年级三个班，一百五十余人，按七千五的10%是七百五，三人分担，是三个二百五，三个班主任当然也不愿当这个冤大头。再说，就算吃点亏了，扣除二百五，平均每天就十多块钱，真的吃饭都不够。
本来，津贴就低，再扣10%就更少了。三人也是想校长应该会通情达理的，求求情，他不会太亏了这些老师的吧。
现在，事情变成这样，陈钫旭觉得特别窝火。
接下来，陈钫旭更是蒙了头，自己说了点什么，自己都不知道，懵懵懂懂地离开校长办公室。
一周后补课结束，离开学也没几天了。这里太偏了，刚来此一年的时间，除了学校老师，没机会认识别的朋友。前天苏雪鹃来过，说各乡抽样调查，要去半个月。陈钫旭没敢把这事跟她讲，现在没地方可去，显得很无趣。
不过，他从来能够将私事和事业分开。他非常认同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的表述。不仅仅一个国家的事这样，个人也是这样。只有有了家和事业的稳定这两个基本点，才可能带来人生向前发展完善人生价值这个中心。
没几天，上期期末统考成绩出来了。陆子凡是第二，按学校奖励有奖金三百元。陈钫旭所教科目也是第二，但直撼县一中，差点翻盘。其他各个档次的都有，当然也有与奖金没沾边的。
因为，校长要到教育局开全县校长会，学校行政会议提前了。张榜公布新学期人事和事务安排。本来在上期末要评出的优秀班主任，因为成绩没出来，一直没结果。现在也一并公示出来了。
陈钫旭没在意，虽然能够获得荣誉也很好，至少表示学校对自己工作的认同。现在结果是没有一二年级的，是上届初三的。这好理解，就算不在初三，也是领导优先，其次是领导喜欢的，能长期紧随左右的。业绩是个衡量标准，但不是唯一标准，还很有可能是个参考标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