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们驱车赶到精神病医院,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这次,我们没有叫醒他的小兄弟,而是李逸云自己开车。
一路上,李逸云绷紧的脸黑沉沉的,我一句话也不敢说。
夜深人静的医院,让人其实感到很诡秘。
浓绿的树荫下,一团团的黑影在我脑海里总是浮现出各种怪异的景象……被路灯拉长的自己的影子,不其然地或前或后地出现,也会让我吓一大跳……
我顾不得李逸云黑沉沉的脸,几步追上去,就紧紧挽住他的臂膀不再放开。
他扭头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继续大步往前走去。
穿过草坪,一栋白色的小楼出现在我们眼前,再近些,“医生办公室”几个字终于给了我一丝的温暖。
推门进去,只有两个年轻的穿白大褂的医生,一个伏在桌上打瞌睡,一个对着电脑浏览网页。
“你好,医生,我们想找一个从救助站过来的宁建华病人。”我抢先说道。
年轻的男医生看了我们一眼,一言不发,就开始在电脑上查找。
我放开李逸云,也凑过头去,我比那个男医生还先看到,“在这里,就是这个,宁建华。”
上面果然就写着“广州救助站”,旁边一栏还有“宁远”的名字。
我拉着李逸云,示意他坐下来,他那不爽的心情,我怕会影响到医生。
“你们谁是宁远?”医生终于开口了。
我和李逸云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如何回答。
最后,还是我抢先回答,“我们都不是宁远,但是,我是宁远的妹妹,他的宁远的哥哥。”
“那么,宁建华也是你们的父亲?”医生揉揉眼睛,然后再戴上他的那副黑框近视眼镜。
“但是——我们叫他——宁叔叔。”我咧开嘴不好意思地朝他笑。
“哦,”他开始翻查病例,漫不经心地一边问,“宁远呢?为什么没来?”
我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但是又担心李逸云的心情更糟,只得接着说,“宁远,我们还没有找到他——”
“病人一直念叨着宁远,”医生又看了我几眼,仿佛是要确认我不是在说谎,“所以,担心他除了宁远,不认得你们。”
“不会的!”我立刻说道,“宁叔叔一定会认得我们。”
“好吧,我带你们去见他一面。”医生起身,然后拍了拍那个熟睡的医生,那个医生头也不抬,估计也是没睡着,我们的谈话他全听见了,他只伸出手示意我们走,又接着睡了。
跟着医生出来,又是一阵冷风,吹得我打了个寒战。
我战战兢兢地地跟上,又是紧紧挽住李逸云。
穿过一条大门继续往里走。
中间一条水泥道,两边又是空旷的草地,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格外地瘦长。
又是一条大铁门,医生把手伸进一个小盒子一般的小洞里敲了敲,就有人起身拿钥匙开门的声音。
开门的是一个年纪非常轻的护士,看起来像实习生。
我们进去,就是一个很大的会客室,一边是一长排沙发,对面就是整扇墙的格子柜子,中间一个深黑色的茶几。
“请坐。”她说,并客气地给我们都倒了一杯清水,才笑着对医生说,“要见谁?”
“宁建华,”医生说,“他这几天应该好点了吧?”
“是的,”护士愉悦地回答,“自从他那天想起了他儿子的名字后,精神越发地好了。”
“把他叫醒,带过来。”
“好的。”护士朗声说道,我才发现她真是一个快乐的女孩,因为她又朝我们笑了,还可爱地说,“请稍等哦。”
李逸云显然还是在担忧着宁远,他心不在焉地随意翻看挂在墙上的那些宣传资料卡片纸。
我乖乖地随着医生坐下,准备随时接受回答医生的提问。
寂静的夜里,只有墙上那个闹钟里秒针走动的清脆的声音。
时间仿佛是过得很慢,医生一直没有和我说话,他就看着他的手机,我好几次想站起来,又压制住了那个想法。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终于传来了,我已经控制不住地起身往那个方向走去,李逸云也一样,跟在我的身后。
现在回想,我还是十月份见过宁叔叔,在校门外的那棵樟树下,他一身湿透地在那里等我,他说他已经知道宁远的事了。
现在回想,也才知道,为什么那天他的房间里会翻得那么凌乱,估计那次之后,他也就离开了家,开始踏上寻找宁远的征程。
现在回想,才感觉自己那么麻木,竟然就忽略了一个孤独的老人内心的想法……
“谁要见我?是宁远来接我了吗?”那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才让我在愧疚里回过神来。
更加黑瘦的小老头,就是我们的宁叔叔了!
我看见李逸云不敢相信的表情,接着也是愧疚,自责。
他先我一步,扶住了宁叔叔,在沙发上坐下,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倒是宁叔叔,他坐下来看见我之后,居然兴奋地像个孩子,“云云,你是云云,对不对?”
“是的,宁叔叔,我来接你回去,好不好?”我眼里含着泪对他说道。
他却头一摇,“不,没找到宁远,我不会回去!”
他这一转头,就看见了李逸云,见到他,他当即就站了起来,指着他生气地大骂:“都是你,都是你,宁远才会离家出走!你走开,我不要见到你!你不是答应我的吗?不找到宁远,绝对不出现在我的面前!走!走!我不想看到你!”
“宁叔叔?”我急了,才想安慰他,他就指着我也骂起来,“你也走!宁远是我的儿子,我会自己找到他,天涯海角,我一定会找到他!”
他说着说着,嘴角就泛起了白色的泡沫,脸也变成了黑色。
“宁叔叔!”我大叫,李逸云也连忙一把抱住了他,放在沙发上。
“把他送回病房,快!”医生命令我们。
李逸云背起他,我握着他的手,跟着护士往病房走去。
里面原来是一个很大的世界,这么安静的医院,走廊两边却是站了很多的人——都是站在铁门内——而且,都不出声——而且,很多都是面无表情,穿着一样的病服——我看得毛骨悚然,以为自己是来到了地狱。
那个走廊很长,走得我几乎不敢呼吸。
在一间单独的房间里,医生让李逸云把宁叔叔放下,他检查了一遍,嘱咐护士先打一针,在接着喂药,就要我们走。
“不能接他走吗?”我着急地问道。
医生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我几眼,才说,“你们要先办理了救助站的手续,才能来接他走。”
“哦,”我又问道,“我能了解一下他的情况吗?”
“可以,不过,你们最好今天先回去休息,明天再来,好吗?”医生看着李逸云,却是对我说道。
“明天一早,还是你在这里上班吗?”
“当然不是我了,”原本一直很严肃的医生总算是笑了,“我也要休息啊。”
“那我怎么了解情况?”我说。
“我们这里的医生都很尽职的,你放心好了。”
“可是,像我们今晚见面的这些情况,明天的医生不一定知道啊。”
“我会如实写在病历上的,明天的医生,他会解答你任何想了解的情况,好吗?”
我还想接着说,李逸云拉住了我,“我累了,我们回酒店吧,剩下来的事情明天再办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