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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寒雪佳人令 (下)

狼烟,烽火,烈马,长嘶。

明月星辰倒影着四起的烟尘摇摇欲倾。

苏嫣然披坚执锐,凝眸自这十丈城楼朝下望去。

城高十丈,高不过城下这数十万虎狼之师的熊熊气势。铁壁崔嵬,终不敌铁马金戈纷至沓来。

因果循环,当年的陵丘是否也与今日的洛丘一般,残兵,残喘。覆没,只在敌人的弹指间。

敌军主将在城下叫嚣着,劝他们立即开城投降。

降?

她永远记得,她的大皇姐最终死在了谁的手中。

陵丘皇视江山重于一切,连自己的妻子都能杀,何况他们这些不相干的人。

投降,他们必死无疑。

她会不会死,这里其他人会不会死,她都不在乎。

唯独他,必须活着离开。

“皇兄,嫣儿宁为战死鬼,也不向曾经的阶下囚投降,嫣儿拼死也会护送皇兄…和皇嫂安全出城。”

苏嫣然这承诺许得铿锵,她身侧那金冠束发,华袍明黄的男子却恍若未闻,良久,才淡淡的“嗯”了一声。

倒是他怀中拥着的那女子出声,眉目深愁,“二公主也要保重,你若出事,皇上此生都不得安心。”

男子是以什么样的目光瞥了眼他怀中的女子,苏嫣然不知。只是他转过头,对上她的眸时,目中已只剩下数尺冰棱。

苏途,此番我必定一死。

可你,却连一句最后的关怀也懒得说。

到底是什么,让你我之间,再不复当年?

儿时的苏嫣然是洛丘皇宫里唯一的公主,是所有人的掌上珠。

可在她年幼的心里,旁人双手奉予再多的奇珍异宝,都抵不过苏途的微微一笑令她欢欣。

她这位皇兄性格冷僻,逗他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她生活的唯一乐趣。

尽管他多数时间都只会冷着脸,抛来一句“幼稚”。可她从不会错过,他冷淡转身后,转瞬即逝的勾唇窃喜。

苏途是太子,他必须冷淡得如一张白纸,不能叫人猜透,他性格孤傲,他没有朋友,他需要温暖,而她,愿意倾尽所有给他那一抹温暖。

终究皇天不负,他面对她的时候,开始有了些除冷漠之外的丰富表情。这些,他只对她一个人展现。

他的每一个笑都是漩涡,都让她沉溺其中,再不能自拔。

她不是个善于隐藏感情的人,可她必须将一腔爱意深藏,他们是亲兄妹啊。

苏嫣然从来都明白,苏途不会,也不可能会属于她。

她一面小心翼翼的掩藏自己稍不留意便会流露的,排山倒海而来的爱意,一面又暗自祈祷,取代她的女人出现得晚些,再晚些。

苏途所有的无奈,都来自于太子这特殊的身份。连婚姻,都由不得自己。

她父皇为苏途钦点的太子妃,是丞相文家的嫡女。

那女子与她有过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人如其名,是个文静且聪慧的女子。

苏途曾拿她打趣,说苏嫣然若有她一半的斯文,他也不至这般头疼。可见苏途理想的妻子,便是她这样的女子。

她除了恭喜,还能怎样?

彼时他正闲闲的靠在椅子上翻一本书,听到“恭喜”二字从她口中蹦出,他面上本就淡得难以察觉的笑意也如瓷器般破碎。

“嘭”的一声,是他将书扔回书案的碰撞声。

她惊得咬住唇,一句话也不敢说,苏途怒了。

他冷冷看了她半晌,才问她:“我听惯了其他人的谄媚奉承,如今竟连你都成了这样?”

苏嫣然连声解释:“不是的,皇兄,我是真心恭喜你的。”

苏途再不置一词,若没有不久后发生的一件事,苏嫣然永远不会知道,他宁愿她承认她的口是心非。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见过苏途。

苏途大婚前一晚,她辗转反侧,索性屏退众人,独自坐在窗前望着无星之夜的上弦月一轮。

月光终将星芒掩盖,从此后红袖添香,折花共赏,再没她的余地。

“明明爱我,装什么祝福?”

苏途的颀长的身影乍然落于他面前,虽是许久未见,却不及他说的话令她心惊。

他竟已将她的心思看破。

苏途负手垂眸,冷冷将她望着。

这些年,他的喜怒旁人猜不透,她早已一清二楚,此刻的他,是怒的。

苏嫣然却猜不透,他这般气怒是为何。

苏途修长的手指越过轩窗,将她一只手紧紧握住。

十指相扣,她却愣住了,这是兄妹该做的事吗?

缠绕她多年的罪恶感再次漫上心头,抵不过苏途的一句“跟我走”的魔力诱惑。

像是,被什么东西掏空了大脑一般,她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想着,就这么不顾一切的跟苏途走。

原来苏途不见她的这段时间,周密的计划了他的逃婚路线。

他说,江山又怎样,兄妹又怎么,我只有你,也只要你。

她心知不该,他是这洛丘的希望,他不能甩手离开。

可她贪恋苏途的爱,回去了,他们便只能是兄妹。

苏途带她隐居在某个幽谷,山青,水秀,云淡,风清。

她起舞,他便丹青勾勒,描一副羽衣翩跹。

她起弦,他便玉笛横握,和一首风雅清绝。

那是她之后短暂余生中,夜夜梦回的故地。只可惜,昙花一现的美好,只能用一生来怀念。

这天下,将来是苏途的,而现在,却另有其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隐居,又能藏多久?

三个月后,他们被带回了宫中。

原以为是山雨欲来,却出奇的风平浪静,苏途逃婚的事再没人提,他们俩的孽情也无人敢议。

她父皇只是找苏途彻夜长谈了一番,除此,再无其他。

他们谈的是什么,她无从知晓,事实却是,那夜后,苏途变了。

他再不会对她展颜,却会挂上虚伪的笑,面对其他人。

他不再是她爱的,那个只要她不要江山的男子,他说,他要一切尽在掌握中。

苏途变成了连她都捉摸不透的人,这样的他,她害怕,却更心疼。

她想,一定是那晚父皇同他说了什么,才将他逼成了这样。

他总是有意无意的疏离她,苏嫣然越是想走近,苏途便越拒她于千里之外。

她苦恼非常,却无从得知缘由。

后来陵丘与洛丘开战,一直她父皇驾崩,局势飞变,快得,她根本没时间去顾及其他。

等苏嫣然回过神来,黄袍加身的苏途,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她陌生的人。

苏途自登基后,再不会私下见她,苏嫣然亦不会去寻他。

她爱他如昔,但隔阂这东西厚如百丈高楼,骤然倾倒,将她压得喘不过气。

这夜惊雷四起,不一会儿,大雨便倾泻而下。

冬雷阵阵,难道是又要起什么变故了不成?

她心事沉重,更是没由来的一阵心慌,难以抑制的恐慌漫上心尖。

门在这一刻,被一双修长的手推开。

绣金跃龙的黑缎宝靴,已经彻底湿漉了。每往里一步,都会在大理石铺就的地上,留下一片水渍。

苏嫣然耐心数着,他到她面前,恰好七步。

七步,成诗。

可他来得这么突然,怎会是为了饮酒赋诗这样的闲暇之事。

他走近了,身上浓重的酒意也萦绕她鼻尖,她不觉拧眉,问他:“你喝这么多酒做什么?”

他却只是定定的望着她的脸,这样茫然的眸光,是她从不曾见过的。

他一向善于伪装,她不知他心里有多苦,只能心疼的将他抱住。

他捧起她的脸,攥住她的朱唇,再不肯放开。

耳鬓厮磨,红罗曼舞,水到渠成的一切,让她天真的以为,一切终于又能回到从前。

可第二日一早,苏途将她抱在怀中说的一番话,硬生生的将她打下了修罗地狱。

他说,大丞相手握重权,威胁了咱们苏家的江山,可朕暂时动不了他。朕思来想去,美人计是最为妥帖的法子。你这么美,一定既能迷惑他,又能做朕的卧底。

苏途为了他至高无上的权欲,叫她,嫁给一个不惑之年的老人。

她不允,他便用她曾说过的一句话来压她。

那日幽谷中山风正好,她靠在他怀里等日出,指着东天破云的一轮亮红,轻快的对他道:“阿途,我对你的爱,只有日出,没有日落,你若不信,我愿穷尽此生来证明。”

“我那时没想好该叫你如何证明,如今已想到了。你若真爱我,便该为了替我换得我想要的东西而鞠躬尽瘁,投入他人之怀又怎样?”

苏途无情的话,终究是刺伤了她的心。有微末的温热,支离破碎,跌落在枕被中。

她出嫁那天,皇城的街道上雪积得很厚,她却穿得很单薄。

瘦削的娇小身躯,像是随时都会倒地不起一般。

苏途亲自扶她上了花轿,他牵着她的手,她却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距离。

在她到达丞相府的那一刻,摄政王遇刺身亡的噩耗也从城外传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旁人不明白,她却清楚得很。

她仍记得,苏途宣布赐婚她与大丞相的那天,恰巧是洛丘的第一场雪。

摄政王踏雪而来,以一个皇姐的身份,向她铺陈开一番忠告。

她说,我远赴陵丘时阿途还小,回来时,好好一个弟弟却变成了这样。他容不得我,我亦不在乎权位,任这摄政王,也不过是父皇的临终托付。而大丞相这一生为洛丘殚精竭虑,阿途他陷入权力的魔怔,你万万不能再推他一把了,否则洛丘危矣。

大皇姐的意思苏嫣然懂,不过是想劝她悔婚。

可圣旨已下,她已没了退路。

那天她大皇姐还说,一个女子,唯有过了情关,才算得上强大。

彼时她以为,连大皇姐都看破了她的心思,后来苏嫣然才明白,她这是在说自己。

摄政王灭陵丘,扶新君,可最终,还是死在了她最爱的人手中。

那么她呢?

时至今日,她才知,她已经堕落成了他牵制丞相的一枚棋子。会否有一天,当她不再有利用价值的时候,苏途也会毫不犹豫的杀了她?

大丞相敬她是公主,对她以礼相待,有名无实,苏嫣然才得以守住自己和苏途之间的秘密。

可身体的变化让她所有的掩饰都显得苍白无力,她有了苏途的孩子。

她比谁都清楚,苏途绝不会留下这孩子,她却还是决定告诉他。

或许,她也只是想寻个理由,再见他一面吧。

“嫣儿,你这么聪明,连该怎么做都不明白吗?”

苏途甚至没有任何吃惊或为难的表情,他只是不达眼底的笑着,漫不经心的听完,再漫不经心的回答她。

他的笑像一把带着倒刺的尖刀,狠狠扎进她心里,再连着皮肉,血淋淋的拔出来,让她生不如死。

苏嫣然瘦薄的身躯不受控制的轻颤,她若知道终有一天苏途会变成这样,那天宁愿,他从未对她特别过。

“阿途,你曾说过,你只要我,不要这江山。”

苏嫣然长睫悬泪,梨花带雨,但有些人,偏生就是铁石心肠。

“是吗?我何时说过?”

苏途反问,唇角戏谑,分明就是嘲笑她的痴傻。

苏途以想念皇妹为名,留她在皇宫暂住一段时间。

她怎会不知,他这么做,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当晚,他端着一碗汤药进了她的寝宫。

他庞若刀刻,丰神俊朗,一如当年她爱的模样。这样一个人,却要亲手杀了他们的孩子。

眼泪再次无声落下,她未说一句话,默默接过他手中的碗,喝得一滴不剩。

腹痛如绞,大股的温热液体顺着她的裙裾流淌到地上,连玉足上精致的珠绣鞋都成了单一的殷红。

她却强撑着,不吭一声,下唇烙下一个深得见血的牙印。

苏途紧蹙剑眉,视线下移,眼中倒映的,是她裙摆下如莲的妖艳。

他眼底终有痛意划过。

而他冷冷抛下一句“这段时间你就留在宫里,朕不想叫旁人看出任何端倪”后拂袖离开,看起来也像极了落荒而逃。

她在皇宫休养了半月之久,临出宫时,苏途再次出现在了她面前,戴着他惯常的虚假面具。

他说,大丞相既不为她的美色所迷,他也不能再坐等下去,只能先下手为强。

他说,叫她去勾引大丞相的儿子。

她怎敢相信,这是苏途会对她说的话。

依他所言,则苏途坐收渔利,可她,怎还有脸面苟活世上?

他这样做,是要逼她去死吗?

暗夜惊雷,她从梦魇中惊醒,吓出了一身冷汗。

恍然想起多年前,每一个雷雨之夜,总有苏途陪伴身旁。

也罢,你想独掌天下,我帮你就是了。

丞相之子其实早已对她表露过爱意,苏途便是知情了,才叫她这么做的吧。

她若有似无的暗示,终于让丞相之子按捺不住了。

一纸短笺,她邀他天黑后到她房中一絮,他自是照做。

她摆开一桌简单酒席,杯沿抹上迷情之药,他毫不设防,一杯一杯,饮得尽兴。

药效起得很快,苏嫣然的一颦一笑对丞相之子来说更是撩拨。

他神志不清,将她牢牢抱住,迫不及待的想将她占为己有。

苏嫣然大呼救命,她的贴身丫鬟第一个破门而入,看见的,却是自己的主人被人非礼,衣衫不整。

此事闹大,苏途匆匆赶来,将苏嫣然接回了皇宫。

第二日苏嫣然便听得自己的贴身丫鬟说,那色胆包天的大公子已叫苏途削爵收押,等候发落。

没过几日,又听闻大丞相派人劫狱,被苏途全数歼灭,丞相之子也在乱战中不幸被误杀。

而苏途非但没有就此了结此事,反倒借大丞相劫狱的事做了番文章,派人明察暗访,最后给大丞相定了个擅养私兵,意图谋反的罪名,下令丞相府满门抄斩,唯独留了苏嫣然一命。

丞相一家行刑之日,她一身白衣素缟隐在人群默默送行。

数百人因她无辜丧命,叫她如何心安理得?

四溅的血雨和淹没了刑台的血泊成了她此生再挣脱不得的噩梦。

苏途的到来在她意料之中,说的话,却令她始料未及。

他没有感谢,没有安慰,甚至完全没有提及她为他做的一切。

他只是简单的告诉她,他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他会将后位捧到她面前,要为她六宫无妃。

苏嫣然说不出是大起大落后的惘然,还是早有准备的淡然,总之她只是静静看了他半晌,朱唇轻启,淡淡道了句“恭喜。”

其实他大可不必特意来告诉她的,此去经年,她不会傻到以为苏途说的姑娘是她,他又何必,要在她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上再割一刀。

他立后,她未出席。不是她不愿,而是苏途压根没留她的位置。

不去也好,她怎能泰然自若的看着他和别人出双入对。

其后苏嫣然避居寝殿,鲜少外出,却每日都听闻苏途与他的皇后的恩爱之事。

苏途婚后停朝一月,与皇后微服游遍洛丘,他大兴土木,修筑园中园,只为博佳人一笑,他将皇后原本寒微的家人全部加官进爵。

她原先还会为此伤怀,渐渐的,也就看淡了。

那个人,早在他们从幽谷回宫后,她便永远的失去了。

人心易变,嫣儿的阿途,早已不是当初的阿途。

可她常常想起,她出嫁前那个雪天,她大皇姐跟她说的那番话。

苏途的魔怔越陷越深,自以为江山稳坐,自顾自的拉着皇后醉生梦死。

而陵丘那边已经蠢蠢欲动,他竟也丝毫没有察觉。

这样的时候,除了她,再没有人愿意拉他一把了。

苏嫣然插手政事,令苏途不满到了极点,对她的排斥也日渐加深,甚至,还拿长公主的前车之鉴恶言警告她。

她只是一笑而过,依旧默默为他处理着,那些他想霸占却无暇顾及的事。

陵丘国的复仇来势汹汹,边城连连失守,而苏途仍旧沉醉在繁华浮梦中,不思现实之危。

她无奈,只能披甲上阵。

陵丘皇,她曾经的姐夫,是隐忍多年,一朝得脱的猛兽。

而苏途,她不知当初那个才德出众的他,为何成了如今这般模样,但他确然已渐渐成了位居安不思危的昏庸君主。

可即便她呕心沥血,苦苦支撑,终是挡不住陵丘国大军破竹般的攻势。

不过几月,陵丘国大军便一路乘胜,杀到了洛丘的皇城之下。

城外旌旗蔽空,雄兵浩浩,城内,守城将士已身心俱疲。

明知此战必败,谁还能有心抵抗?

城下的攻城主将等了许久也不见他们投降,终是没了耐心。抬手一挥,陵丘的士兵便如潮水般涌向他们最后的一道脆弱屏障。

负隅顽抗已是无用,如今最要紧的,是护他离开。

苏嫣然牵来她的爱骑,轻轻拉过苏途的手,将缰绳放到他手中。

他手心结了层薄汗,触感却冰冷刺骨。

她指尖余温自他掌心柔柔划过,不动声色的,镌刻下一句:保重,后会无期。

苏途波澜不惊的抽回手,甚至吝啬于再看她一眼,护着他怀中的女子上了马。

城外重重围困,城门却缓缓打开。

所剩无多的洛丘将士在苏嫣然的带领下,以血肉为苏途铸成一道逃生之路。

兵卒战死,苏嫣然便独自一人,手持长枪,横扫意欲围堵苏途的敌军。

明明不过是一介女流,这一刻嗜血罗刹般的苏嫣然,却震慑了所有人。

敌军终于胆怯,给了苏途顺利逃离的契机。

苏嫣然透过马蹄飞踏带起的滚滚烟尘,远凝着苏途远去的背影。

这一场离分,不是生离,是死别,但于他来说,或许也不过是,此后余生里,少了个不相干的人。

是谁的利剑,率先在她背脊划开一道狰狞伤口,接着漫天箭雨飞落,像她出嫁那天的鹅毛大雪,让人避无可避。

而她衣衫单薄,雪花落满她全身,又融化成一片水渍,在她胸前,开出一朵朵泣血芙蓉。

她已经精疲力竭,再支撑不住。

倒地不起的那一刻,咸腥从她喉咙不受控制的涌入口鼻。可是她好累,没有力气咽回去了。

第一束晨曦将惨淡黑云撕开无数缺口,昏黄的霞光透过缺口疏漏出来,恰有一抹在她眉尖凝作一粒朱砂。

苏嫣然眉眼弯弯,清浅凝笑。

所幸,她还能再看一眼日出之景。

双目阖上,意识也慢慢被剥离开,耳畔却一遍遍回响起,一个少年温润深情的话。

那一日的晨曦,天尽头金光微暖,不知欲迷离谁的眼。

她靠在他怀里,听着他轻轻一笑,接着她那天真的誓言对她道:“嫣儿,若有一天我负了你,便罚我,失去所有,孑然一身,孤独终老。”

当时年少,想要的不过是一份细水长流,长伴左右。她苦苦挣扎这么多年,却终究败给了光阴,输给了现实。

阿途,为你生,为你死,是我从爱上你的一刻便做下的决定。

此生唯一的遗憾,是我至死都不明白,是什么带走了爱我的那个阿途。

陵丘皇敬佩苏嫣然誓死不降,英勇殉国的气结,下令依旧以公主之仪厚葬。

她的陵寝闭封前一晚,地宫却莫名其妙的塌陷到了地底。

守陵人说,好像见到过一个貌似洛丘皇的男子,一身缟服,跌跌撞撞的进了公主的陵寝,触动了地宫里的机关。

从此,再没有见他出来。

苏途对苏嫣然态度的骤变,来自于他父皇的一席话。

他抛却所有,带着苏嫣然离开的事,激怒了他父皇,也逼得他,说出了本不欲告诉苏途的秘密。

苏嫣然与他,并不是亲兄妹。

苏嫣然与他之间,甚至有着杀母之仇。

他的母妃深得他父皇的宠爱,差一点就被立为了皇后,但苏嫣然的母妃对后位势在必得,又背景雄厚,便利用手段逼死了苏途的母妃。

后来有了苏嫣然,她就登上了后位。

而其实,苏嫣然根本不是他父皇的孩子,他父皇深爱他的母妃,根本没有碰过苏嫣然的母妃。

仇恨的种子就此在他心底生根发芽,他竟然愚蠢到为了仇人的女儿,险些放弃了他唾手可得的江山。

不,母债女偿,从今往后,她是他的仇人,不是妹妹,更不是爱人。

复仇的计划在他心底一点点酝酿,他想尽办法,每走一步,都伤她至深。

但他到底低估了自己对她的感情,她每痛一分,他的心,又何尝会好受一分。

复仇成功的短暂快意退却后,他脑海里仅剩的,都是她伤心欲绝的痛苦表情。

所以苏途立了皇后,专宠皇后,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扑在皇后身上。

所有人都以为,苏途渐渐成了一个贪恋美色,挥霍无道的昏君,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过是妄图借此忘怀,忘却那幽谷山风中,为他起舞,为他浅唱的姑娘。

城破那日,她的视死如归,和她眼里眉尖流溢的恳求,他都看在眼里。

但他依旧选择冷漠对待。

她护他突围,他却连回头看她最后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她死了,他母妃的仇便也报了,他们之间的恩怨纷扰便也结束了。

他怕自己多看一眼,会舍不得抛下她离开。

苏途虽然突围成功,却还是在半路上,被陵丘皇亲自带人截住。

但陵丘皇并没有杀了他。

他给了苏途两件东西,一柄长枪和一身铠甲。

是苏嫣然的东西。

长枪被打磨得光滑无比,却印着一个血淋淋的掌印,而那身铠甲,早已被血色浸透。

他捧着那身残破的铠甲来回摩挲,仿佛这是他遗失多年的珍宝。

热泪滚滚,再无法将那一阵强过一阵的撕心裂肺忽略。

“嫣然将你的名字,绣在了心口,刻在了长枪之上,我想,将这些交给你,再合适不过了吧。”

苏途震惊于他的话,双手却先于他的大脑作出了反应。

血色掌印下,是她娟秀的字迹:阿途。而她的铠甲内侧,他的名字已被她的心头血浸成一片妖冶暗色。

“她是我见过的,除你皇姐外,唯一让我钦佩的女子。她既想换你活着离开,朕且饶你一命吧。”

苏途想,陵丘皇其实是爱着他皇姐,也愧对他皇姐的吧。

否则苏嫣然的事,又怎能将一个冷血帝王触动。

可如今的他,宁愿死在陵丘皇的刀下。

苏嫣然用她的性命,换得了他的平安。

而她的血,唤醒了他尘封心底,妄图遗忘的深爱。

那个人,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无辜的承受了他疯狂的报复。而到了最后,她还是无怨无悔的为他而死。

他该有多卑鄙,才能想到利用她单纯的爱恋,作为他复仇的利器。

这世上最折磨人心的,不是深爱之人的无情伤害,而是你乍然发觉,其实那份慕恋从未消磨,而她已香消玉殒,你再无法让她知道。

那些所谓的仇恨,将他的心蒙蔽了太久,害他生生错过了此生的挚爱。

生不得相守,那便让我随你而去。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终会再将你寻回。

对不起,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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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冷心冷情。他妖孽张扬。世人传她痴傻如稚儿。世人传他乃逸群之才。传言她有倾国倾城之貌。传言他貌赛潘安,天下无双。当他遇上她,世间势必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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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是什么?仙是长生不死,仙是永远飘渺,仙是无敌天下。到何种境界才是仙?仙只是一个称呼,还是一个境界的区分?……………………感谢腾讯文学书评团提供书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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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夏设立红人馆。执掌天下之法,却因“侠以武犯禁”受到毁灭性打击。邱少辰上位后,进行步步为营的复仇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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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的另一端有个叶罗丽仙境,里面有很多精灵,它们之中有许多漂亮高贵的公主,也有灵力强大的仙子。他们的生活无忧无虑,然而在那天,曼多拉发动政变,谋夺不属于她的女王宝座,残暴地奴役着善良的精灵,恶毒的夺取精灵们的灵力来使自己强大,而不甘反抗的辛灵仙子带着六个公主封印通往人类的通道,阻止曼多拉想统治整个世界的歹毒用心。六个公主选了不同的人类作为他们的主人,一起守护他们的世界。可是,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我们还是做不到让曼多拉受到应有的惩罚,为何尊贵神秘的灵犀阁不阻止曼多拉?而我们六个伙伴中又加入了一个人,她的到来是否能改变全局或者说,她的到来让我们怀疑曼多拉是不是受人指使?真正的幕后主使是我们熟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