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的手掌揭袖而起,险些一巴掌拍飞凌之轩,在他看来这无异于找死。二十年前他亲眼看见不知深浅的人触碰到大阵被瞬间吞没。跨入五阶的强者都不敢随随便便的去触及,这里就好像吞噬一切的平静炼狱,而他们现在就行走在这片炼狱的夹缝中。
老人抬起干枯的指掌挡下了青衫,对着他缓缓的摇头。修行领域的不同让他能够看到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
凌之轩一指落下,曾无比熟悉的毁灭光芒没有出现,那白皙指尖拉扯出铁钩银划的阵纹。顺着大阵残破的末端接续起来,不断地蔓延。
徐修略带诧异的看着这一幕,心里却生出了一丝疑惑。究竟是什么样的天赋或者遭遇能够让他去接续无数人避之不及的大阵。倘若不是自己下定决心这样做,也许事情会是完全不同的结果。
阵纹被接续,凌之轩现在认定自己所观过的是大阵的简本,简化到只留下十几页纸的简本。遥想之,他爷爷绝对和大阵有莫大的关系。但他却不知这关系因何而来,自己所不知道的曾经,发生了太多事情。
一道道符文似秋水点睛,又如行书走笔,接续如此庞大的阵纹对灵魂力量是极大的考验。老人静静的观望,眼看凌之轩就要力竭。这种东西根本不是他一个二阶巅峰的修士能够完满接续的。但他却从凌之轩这里得到了一丝丝的启发。
他一生踱步与修士完全不同的炼魂领域,沉浸数十年走到今天,从幼时的宗派孤山上学会如何刻画符文,镌刻道法,到能够苍劲有力书完整篇困敌六卷截杀对手,再到二十年前被这浩瀚无垠的大阵所折服潜修二十年欲寻破解之法。这期间他终究难有所斩获,而如今眼前的少年和昔日的自己有一分似曾相识,却又做到了自己不曾做到的事。思绪这种东西就像潮水,又如同星河,无数的情绪纷至沓来,把他的心狠狠地践踏。
“咔嚓”骤然响起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凌之轩所镌刻的阵法一角开始不停地破灭,像被打碎的满桌碗碟,发出清脆的声音。
从他周身开始一路往四面八方散开,最后停在一丈远的地方。此刻凌之轩已经显得力竭,他修为不够消耗过多的力量。
青衫与徐修面面相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凌之轩让他们看到了效果,但却像杯水车薪一样。对整个大阵来说简直无济于事。
“你是如何寻到破解之法的。”老人哑着声音问。
“这种东西本就是由简入繁由繁入简相互交替,我看过最简单的构成,顺着他逆推过去然后瓦解他。”这不是什么秘密,至少对于两个都是炼魂师的人来说是这样。
老人表现出了更多的兴趣追问道:“你从哪里得来的简本。”
“这个恕我不能回答,不过...”凌之轩回过头来接着道:“你们既然这么想知道这大阵里有什么,何不进去自己看看。”
他最后的声音陡然凌厉起来,接着一股强横的气息从凌之轩体内冲出,掀起一阵狂风。那原本在体内沉寂的轮海瞬间沸腾起来。金色的光芒迸发出毁灭性的气息,被一道光印携带着漂浮在他的掌心。
“禁器!”老人惊呼,所有的疲态都伴随着这道光烟消云散。这么多年他不止一次尝试过去练就这样一件他从未成功过的武器,禁器。
当年他的师尊曾告诫过他,这世间有一种东西称为禁器,拥有强大的力量。即使是最低阶的禁器也拥有一击重创四阶巅峰强者的力量,若是碰上,万万不可力敌。之后的岁月里他更加明白这种东西的可怕。
六年前他收集出众多珍贵的材料,试图铸就一件禁器却最终失败,在山洞中被那道炽热的光芒炸的遍体鳞伤。而当时他已经跨入四阶大成境界。绝对称得上是强者。
“可恨。”青衫全身上下的法力光芒暴涨,他确实知道何为禁器。八年前他有幸一睹五阶强者间的大战,听雨轩的少主对战紫衫老人时就祭出过一次禁器,那一击直接打平半座山峰,让无数在附近的野兽爆体而亡。惹得所有知道消息的人都是一脸震惊。燕城那一个月几乎是满城风雨。因为那场大战就发生在不远处。
时至今日他终未曾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要面对这样的东西。
徐修翻手运转法决,灰蓝色的火焰燃烧,弥漫在他周身一尺的范围,掌心凝聚的光芒足以瞬间洞穿巨石,而如今却不得不用来郑重对待那道金色的光印。
“这几天来所发生的一切是不是就在这里结了?”凌之轩握住光印,澎湃的力量掀的他衣襟飘荡发丝飞舞。犹如一尊战神。
“他的禁器远远不足以重创五阶强者,我们三人联手不见得会败给他。”青衫彻底癫狂,根本不理会所面对的是什么,暴涨的法力汇做一把长刀自下而上劈出,锋芒强盛。
凌之轩催动禁器射出一道金色光芒,毁灭的悸动洞穿这片虚空撞上那道庞大的光芒,发出一片炸响。
徐修同样孤注一掷,燃烧着火焰的双手挥出,掷出一道耀眼的火光冲向凌之轩。老人轻轻一叹,身边浮现三百六十五道蕴含着狂暴力量的符文,组成一片阵法向凌之轩碾压过去。
刹那间整个大阵里的虚空被四股力量彻底引燃。
柳梦依运转法力抵挡扩散的法力乱流,却被狂暴的力量重创,吐出大口鲜血整个人栽倒在大阵边生死不明。三股四阶巅峰的战力与一道禁器碰撞产生的毁灭性能量,四阶以下根本没人愿意沾染上一丝一毫。
凌之轩催动禁器,漫天金色的霓华宛若一股洪流,在禁器恐怖的毁灭力量下,三人倾力而为的攻击被寸寸磨灭,庞大的威压下他们的脚步开始不由自主的倒退。
“该死!”青衫怒喝一声,反手从手心扯出一道青色光芒,长约七尺,形同木棍。世间有云,民不得生便会揭竿而起。这招法决他得到时开篇第一句话便是如此。当年创造这套灵阶法决的人亲眼目睹了一个王朝的衰落,从遍地哀嚎的民不聊生,到燃起整片山河的烽火,最终创出了这一招。
青衫持着青棍,揭竿而起对着那道磨灭法决向袭来的金色光芒挥去,在一片犹如春雷炸响的漆黑空间里撞出一道让徐修,老人,还有凌之轩都难以直视的璀璨光芒。
光芒洒落,青衫全身上下衣衫破碎口吐鲜血一头栽倒下去,他眼前那一道让人闻之变色的毁灭光芒同样开始寸寸崩断,犹如被不断绞碎的事物。
徐修长叹一声,这种情况下已经毫无余地。他抗住让躯体生疼的力量转身对老人道:“二十年前你救我一命,为我指了一条生路,这次换我来吧。”
不待老人回答,徐修震裂长衫,整个人踏火焚风,在两道震惊的目光中握住两道流光。老人也不迟疑,后退一步留下旋转的阵法护住徐修,转身就走。
“倒也干脆。”凌之轩不咸不淡的开口,手中握着的禁器上爬出一道裂纹。
徐修双手扭曲,臂骨都已经折断。他口吐鲜血借着老人留下的阵法支撑惨然的道:“走到这一步我就没想过回头,你以为有禁器就赢定了嘛?”
接着他疯狂的逆转法力,把所有的力量都纳入体内,在凌之轩的注视下为他上演一场四阶强者拼死才勉强做到的自爆。下一瞬炽热的火焰吞没附近十丈内的一切,即将跨出山壁逃出生天的老人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然后转身就走。在他的心里,这里注定是一片死亡之地,企图从这里得到什么的人基本都死绝了。
炽热的火光逐渐散尽,这片山壁里的大阵再次陷入一望无边的黑暗中。直到过了数息之后,那一片扭曲的黑暗里走出来一道被金色光芒照亮的人影。
凌之轩掩面咳嗽,咳出一丝鲜血。徐修拥有四阶巅峰的修为,自爆所带来的力量确实可怕,倘若没有禁器护身此刻他应该是九死一生。
低头望着手里的禁器。附满金色光芒的禁器悄然的爬上一道裂纹。如同老人青衫他们所知道一样,禁器这种东西拥有无比强大的力量,但始终无法一直动用,所能够使用的次数极其有限。早年其爷爷凌渊将禁器封印在凌之轩轮海时就告诫过他,不到生死关头万万不可动用。这么多年来是他第一次使用封印在体内的禁器,他也确实被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独自面对三大四阶巅峰的恐怖存在,同时身处五阶强者都避之不及的大阵夹缝中,倘若不是他当年看过与这大阵有关的简本,同时能够推演出大阵掩藏的空间,他也不会如此冒险。
青衫之前的出手太过于突然,快到他根本没时间反应就已经失去意识。等他醒来后他发现情况比他想象的更加糟糕才不得已借用禁器。甚至于他在瓦解大阵关键一角的时候想过到底要不要祭出禁器,因为在场的所有人当中柳梦依太弱,弱到根本没办法承受他们四个人中任何一个人的倾力一击。但最终他不得不做出决断。
将掌心的禁器重新纳入体内的轮海。他没想到徐修在最后关头还能够留有余力给他一场震撼无比的自爆。然而这世上有的事就是兜兜转转,一心想要得到什么的人到头来什么也得不到,从未想过的人却因为机缘得到了什么。
回身望着先前走出来的地方,在凌之轩流淌着光芒的眸子里,那里的虚空不再是黑暗一片,而是流淌着金碧辉煌色泽的一道洞开大门,他透过门,遥遥的望着里面的一切。
青衫,徐修,老人,二十年前参与其中的势力,所有人费尽心思想要挖开的宝藏如今就打开在他的面前,哪怕只是这浩瀚大阵封印的一个角落,里面的东西也足够让无数人为之疯狂了吧。但他所有的疑惑终不是在这里,而是这大阵和他之间,和他爷爷所拥有的联系。
回过目光,凌之轩从一片黑暗中寻着柳梦依的下落。先前所有的愤怒还有迫不得已都在刚刚的一场混战中消散了太多。他终究不是绝情绝性的人,他想看看柳梦依是否还活着。最终他在数丈远的大阵边缘看到了遍体鳞伤的柳梦依。一瞬间他心里百味杂沉。
这种感觉就好像明明被伤害之后却又不忍不管不顾的余温一样,犹如煎熬!
许久,凌之轩走了过去,查看柳梦依的状况,却发现她真的没死。这种结果简直说不出好坏,希望她别死与她真的没死是两种概念。从四阶巅峰强者交手的中心区域被重创,到徐修那毁灭性的自爆,两股力量横扫,半只脚跨入五阶的强者都难以自保,更何况二阶大成的柳梦依。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凌之轩仿若彻底趟入了一趟浑水里,而这浑水里掺杂的东西他现在完全理不出任何头绪。青衫徐修都死了,老人逃了出去,柳梦依重伤昏迷不醒,繁复的大阵和自己的爷爷有莫大的联系,而二十年前行动的势力究竟是谁,他完全想不出答案。
眼下他毫无对策,这些他唯一能问的似乎只有爷爷,但他却不想就这样离开这里。出了大阵在外面等他的是什么他一无所知。更何况所有人都希望得到的东西他只要迈过那道门就可以得到,无论如何都要去探一探究竟。
抱着柳梦依,凌之轩跨过那道门,进到一片与外面完全不同的地方。像是宫殿,却又有所不同。
整个大殿洒满金色的粉尘,无数的尸骨被薄薄的掩埋在其中,似是尘封了无数的岁月。昔年这里肯定发生了什么,那在脚下青石板上纵横交错的巨大裂缝与遍地尸骨是最好的证明。
“终于来了吗?”在诡异的安静后,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疲倦响起。像是经历了漫长的等待,终于等到了该来的东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