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问自己,什么是爱情。
我不懂爱情,于是我渴望得到爱情。
巫岸说,爱情是付出,而不求回报。
可他,却没有用行动证明。
后来,有一个人用行动告诉了我爱情的定义。
我,却未曾好好珍惜。
现在,我说,爱情,是手牵手走过一生的勇气。
当他鼓起勇气向我伸出手的刹那,我分明看见,我心里的某一个角落在融化。
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说:“亲爱的,这就是你要的爱。”
而如今,死亡只是另一种人生的开端。
“婉月,你来。”我对一直站在门口的宫女招了招手。
“舞姬,您吩咐。婉月低头,试图遮盖她额上的伤。
“抬起头来。”我轻轻地说。
可是面前的女孩却充耳不闻,只是重复道:“舞姬,您吩咐。”
“抬头。”声音虽轻,却毋庸置疑。
只见这个面容姣好的女孩慢慢抬头,在我视线中看见了那双饱含委屈与泪水的眸子。我的手轻抚过她额上的伤,“疼么?”
“不疼,主子。”
“呼呼,吹吹就不疼了。”我将她搂入怀中。
“呜……主子……”婉月在我怀中泣不成声。
三个月了,自我醒来已经三个月了。谁能想到,曾经本该死去的我会被冰封二十年,如今又重新回魂?
而我曾经最惦念、最放不下的人——我的夫君巫岸,已经是这个国家的君主了。如今的他,步入了他生命的第四十个年头,而我,据说是不会再有任何变化了,永远的,保持着二十三岁的面容,直到死。
所以呵,我环顾我处在的庭院。像我这个不人不鬼的东西,永远地成为了历史下的尘埃,被埋葬在这宫墙之内、自由之外。直到死,也不会有任何一个活着的人知道,这个曾经是巫岸的正妻、江湖上闻风丧胆的鬼煞星的徒弟、华芝堂幕后的堂主、“一梦蛊”的宿主——我,还远离凡尘地活过那么一段时间。自然,也不会有人知道,那个曾经被灭了国的玉王爷,是如何潜于江湖二十年,娶了一国公主,当了驸马,策划了兵变,刺杀了皇上,复兴了国家。
又会有谁在乎,这对本可以双宿双栖的恋人,是如何走到如今想相见却不能见的地步?
“你已经死了。”我醒来的第二天,邱梦水的儿子,这个国家的太子便这样告诉我道,“你的墓在皇陵,以一国之母的身份下葬。你的牌位,被安放在了皇室祠堂。从今往后,你只是个被送入宫中献舞的胡姬。你没有名字,没有人认识你,也不需要认识你。你存在的作用,只是为了让父皇更为清醒地把持朝纲而已。”
我捋了捋自己的如雪白发,将怀里的女孩扶起,道:“是舞姬我没用,让月儿受苦了。”
“不,不。主子,是月儿自己不小心才会……”婉月慌忙解释。
我摆了摆手,示意她无需再辩解。
“婉月,扶我去院中看看可好?”如今的我,只是个被打断腿的废人了。
“主子您当心。”
院中,还是我喜爱的桃树,树下也有我爱弹的琴。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一切都照着我“生前”的喜好布置。我该欣慰吗?为了这个君王能如此细心?我该荣幸吗?为了这个君王对我的一番“情谊”?
在婉月的搀扶下我缓缓坐下,素手调琴,远看,这副景象也该还算迷人吧?只是,这样一来,我这双手恐怕也要保不住了。
无妨,无碍。巫岸你给我的命,我不稀罕。
我想死,你不许。那我就让别人帮我一把,也好为你多造几个肃清后宫的借口,帮你铲除后宫那不多不多少、不轻不重的几个妃子。这恐怕,也是你的儿子送我来赴死的理由之一吧。
“不儿,帮我去看看,这是谁在弹奏?”远处隐约传来一女子的声音。
嘴角稍起,终于来了一个,不枉费太子把我安排在这宫妃必经的素乐馆。
这三个月来,巫岸在我几次“自残行为”后终于忍无可忍,下令将素乐馆作为新冷宫禁地。不少妃子因此不再找我麻烦。当然也有几个不怕死的,好比打断我右腿的那个阮妃,据说前几天她的住所因宫女在夜间不小心打翻烛台,把她那大活人活活烧死了。
巫岸,你这又是何必做这些给我看?
你明知,你的作为在二十年前就已被我看透。二十年后的我,早已不再关心,在你心中,我的分量了。
思绪间,一位身着宫衣的婢女走来,只见她不着痕迹地打量我,道:“我家主子乃‘摘星公主’,听闻小姐琴声,顿觉此乃天乐,特命我来请教小姐姓名。”
“不敢当,”我微微俯身,并未起身,“民妇只是素乐馆的一名舞姬,无名无姓。这等杂音能有幸如公主之耳,此乃民妇之荣幸。”
来人皱了皱眉,对我欠了欠身,变回公主那里交差了。不一会儿,只见一民身着素衣的女子款步而来。而我,再见到她的刹那,竟也愣住了。
“你是……”她的凤眸也满是惊讶。
“民妇楼舞,参见‘摘星公主’。”我终究还是跪了下去。
“你…还好吗?”秦楚歆,不,应该唤她为“摘星公主”才对,神情中带着不忍,轻声问我道。
“不好。”
她眼中有讶异,“你…果然没变。”她咬了咬唇,神色有些挣扎,“不论是性格,还是样貌。”
“公主谬赞了。”我笑,“在我看来,公主也没有太多变化。”
“‘北妖’,我一直为你存着。当年他们都说你死了,可我不信。总想着,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地就不在了呢。”
“谢谢公主的一番情谊,只是‘北妖’早已是公主之物了。”
秦楚歆神色有些黯然,“‘北妖’是把好刀。我曾以为,我配得上它…可它,似乎还是喜欢老主人。”
“公主严重了,‘北妖’本无心,谁拿着它,都能发挥其威力。而我,则是在错的时间用它,因此造就了错的结果。公主不同。”此时的我们,谈论的远远不再是那把宝刀了。
“你错了。”秦楚歆摇头道,“宝刀,是认主的。尽管主人不认它了,可它还会守着那份坚持。我,永远掌握不了它的力量。”
“何必呢,”我轻笑,“能拥有就够了。何必在乎天长地久,何必在乎它对你保留几分?”
闻言,秦楚歆神色复杂地看着我道:“你可曾怨我?”
“公主之意,我不明白。”
“你终究还是怨了。”她叹气,“你若不怨我,便不会与我话‘家常’。如今一来,这宫中恐怕便再也没有‘摘星’二字了。”
“你错了。”我正色道,“不是我怨你。我怨你早已起不到任何作用了。你以为,我还是原来那个我吗?”
“你意欲何为?”
“素乐馆,若没有人可以放行,你以为,你能如此轻易地见到我?”看着她陡然苍白的脸,我笑道。只是不知这笑,是笑她的痴,笑她的口是心非,还是笑我的狂,笑我的自甘堕落。
巫岸啊巫岸,二十年了,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如今的你,真乃人中之龙。只是不知,在这九霄云上,你可曾感到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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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相信他会如此对你?你从小伴他,该比我更了解他才对。”我抿了口茶。
“你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你是指你是他影卫的事,还是指这件事是他受命的事?”
“你…果然是奇女子。”
“过奖。”我放下茶,目光望向窗外,外面,是婉月和秦楚歆的婢女。但我知道,也许就在这几丈距离内,还有别的那么几双眼睛,从开始到现在,无休止地盯着我,观察并分析我的一举一动。
“我不明白。”不愧是死士出身,很快就接受——至少表面上是接受了自己即将不阮妃后尘的秦楚歆询问道,“既然你一切都知晓,又怎么会…”
“怎么会心甘情愿地成为他棋盘上的棋?”我接过她的问题,“我曾以为,或者说,我曾错以为,他是懂如何爱我的。只可惜,他并不懂得,因为……”我顿了顿,好让隔墙的耳朵一字不漏地将我的话记录下来。
“因为他不曾爱过我。”
“不,暖衣,你错了。”秦楚歆一脸不可置信,“你说的任何话我都可以去相信,或者试图去相信,唯独这句,你错了。”
“怎么?”
“你可知,直到邱梦水死的那天,都还对你怀恨在心。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在王的心中,永远没有她的影子。因为在王的心里,至始至终只有你啊!”
“我曾经也是这样以为的。”我偏过头去,不愿看到她——这个比谁都清高的女人为了巫岸而失去自尊的模样,“甚至,到死那天,我都以为,他还是爱我的。”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平缓我心中的抑郁,“可是后来我才发现。原来啊,他根本不爱我,只是不想失去我罢了。就像小孩子对玩具的偏执。也许他不一定会去用它,也许它也不是自己最钟爱的,可是就是不能放弃,也不愿放弃。相信我,巫岸有这个资本。”
“我不懂。”秦楚歆喃喃道。
“他的资本,”我讽刺地笑道,“就是当时的我还爱他啊。”
望着秦楚歆怔怔的模样,我继续道:“否则,他怎会明知我会死,甚至明知我会死在宫里却不肯放缓他的计划?眼睁睁地看着垂死的我走向他,却也无动于衷?又怎会,放任他的属下车撤去我身旁的护卫?甚至……睁只眼闭只眼地……”我的声音在不可抑制地颤抖,“看着袁叔对我下杀手……”原来啊,我还是怨着的,不是怨秦楚歆,不是怨邱梦水,也不能算是怨巫岸对我的不仁不义。而是怨,怨他的狠包裹着糖果,涂抹着罂粟汁,让我恨着,却没有气力阻止一切的发生。
不知道秦楚歆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知道,就像她所说的,这所皇宫里不会再有“摘星公主”这个人了。果不其然,仅是三天后,在摘星阁——秦楚歆的住所内发现了写着皇帝名讳的小巫偶。
秦楚歆走的那天我去了摘星阁。有时候命运就是如此。倘若那天我没有去,我的人生也许会一直维持着自残自贱,直到那个喜欢躲在幕后操控一切的人厌倦。只是那天我去了,去了便改变了什么,让三个,甚至是更多的人的轨迹都发生了不同。很多年后,当我偶尔想起那天,我都会很认真地问自己是否后悔。可是很显然,命运没有给我后悔的机会。而我,也不想后悔。
“主子,你小心。”婉月扶着我前往摘星阁。如今的摘星阁好比一座巨大的墓场。阁里上上下下近三十人,都难逃被处死的命运。首当其冲的,便是他们的主子——秦楚歆。
“你还是来了。”秦楚歆一袭白衣站在人群的最前方。
“我来送送你。”
“我知道。”秦楚歆淡定的微笑,从一旁太监的手里拿过一个布包,“它,也终于物归原主了。”说罢便将包裹向我递来。
我神色复杂地望着眼前的女子,“这可是你的遗愿?”
“是。”秦楚歆回答得很坚决,“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我真的希望,在他的这场游戏里,女人,不论是谁,总能有那么一个可以赢过他。哪怕一次也行。”
我点了点头,将她手里的布包接下。她,则头也不回地走向摘星阁,走向那座埋葬了她的希望、她的幸福的坟墓。
“主子,我们回么?”婉月轻声询问。
“回吧,我也乏了。”我看着手中的布包,第一次觉得,那包里的刀其实也散发着浓浓的血腥。
走到摘星阁门口时,一位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和我撞了个满怀。
“大胆!”一旁的公公叫道,“小兔崽子不长眼了是吧!”
“福公公,我……我……”小太监慌慌张张说不出话来。
“不急,慢慢讲。”我安抚道。
估计是看我穿着素衣,又是刚从阁里出来,小太监拉着我的手恳求道:“这位姐姐,求求你帮帮我吧,帮我求求公主放了小宁子吧!”
“要死的你的!”一旁的大太监福公公冲出来拍下他的手:“这位是素乐馆的姑娘,你小兔崽子不想活了啊!”
“啊!”小太监怪叫一声,不作响了。
“无妨,”我摇摇头,“只怕是公主不能帮你了,上头刚有旨,赐下了一条白绫。”
“啊?!”小太监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眼泪却不住往外淌。
我没有再理会他,朝福公公欠了欠身,准备离开。只是出乎意料的,一向很安静的婉月却开口了:“小宁子是谁?你说的小宁子是广福宫的小宁子么?”
“回……回这位姐姐,”小太监抽抽噎噎地答道,“是他。上个月公主,哦,不,是秦,也不是……”
“继续说。”我示意他跳过。
“就是原先这里的主子,”小太监转的还算快“小宁子受……受广福宫的命令来摘星阁取这里主子敬献给皇上的花。没想到路走到一半把话给打了。上头知道了怒不可遏。本来是……是要杖毙的,可主子心眼好,求了个请,就打了三十大板。可……可小宁子身子弱,呦……又没攒什么钱……伤就拖着……前些日子,被贬去浣衣局当差……谁曾想二皇子也在……小宁子长得本身就不错……这眼下就……就……”
“这可……”婉月也一脸不忍。我却一头糨糊。前面还听的过去,可后面和二皇子又有什么关系?
“主子……”婉月挪揄地开口。
“怎么?”我明知顾问。
婉月咬了咬牙,扑通一声跪下哀求道:“主子。婉月知道这样做是难为主子。可,可小宁子救过婉月一次……婉月,婉月不能眼看着他……”说到这婉月急红了眼。
“起来,咱们边走边说。”我也不磨蹭,“既然是我心腹的恩人,我这个当主子的又怎能不卖这个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