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晏为溪只觉脑后垂下几道黑线。
心中忽然无比佩服背后拖了一大群这般女子恍若无事的那位——能忍这么多年才发脾气也是不容易!
——话说回来他为什么要忍这么多年?
那位怎么想的晏为溪现在懒得理会,毕竟那位容忍和解决的方法他都不好用。
墨夕笳言辞态度天衣无缝,他若是应对不好,前几日东天门那一幕就要重新上演了——身份置换那种。
“夕笳仙子,古往今来境界足够而无法进入神霄门的不知凡几,可从未有由他人解决的先例,我当真是无能为力。”晏为溪语气沉重道。
尤其是她这种受点化成的仙,身上全无自己修行出的半分修为,向来只录中天户籍、不录仙籍,更是未有进入神霄门的先例。
墨夕笳清亮美丽的眼眸中那点微渺的期盼顷刻破碎,眸中水光渐深,似要落下泪来,她失落地后退一步,身子晃了晃,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仿佛要迎风飘去。
她是那样的美丽、坚强,所以此前从未露出的憔悴和脆弱会如此让人心生不忍。
若非铁石心肠,有几个舍得辜负?
可她身后亲眼见证这天塌地陷般变化的晏为溪却就是毫无动容。
中天的景色千年不变,墨夕笳却只觉得日月无光,连微微起伏那点云雾带起的轻风都带着前所未有的苍凉。她丢了魂一般,脚步不稳地走到神霄门的阶梯下,双膝一曲跪了下来。
一如当年。
可这一次,满目绝望已将她整个人的精气抽走,了无生机。
数千年不遇的这一幕再现,而这里是唯一通往神界的神霄门前,来往者众多,知情者不多,到底还是将消息传开,周围陆陆续续聚过了几个仙人,可向晏为溪了解了大概后都各自离开,毫不感兴趣。
墨仙教徒闻讯而至,柳迎璋、念轻盈、文栩篁、薛灵约……上百个小仙人一个不落,见状又是心疼又是气愤,却在墨夕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安抚和劝说下,跪在墨夕笳身边和身后。可尽管如此,仍有不少满眼憎恨地看着象征她们向往多年的天界却将她们所有人拒之门外的神霄门。
云雾飘飘摇摇,化作飞鸟化作游鱼在云层上充满生机地飞翔、跃动,从来不改。像这无情的苍天,即使悲伤血染大地,祂无以动容。永远看不到她们的艰难和血泪,也看不到她们的悲伤和愤怒。
天神的同情心终究浅淡,看到了她们的悲伤她们的不公她们的无奈之后竟转身离开,连宽慰几句也欠奉。更没有哪位仙人对她们许以承诺将之上报天庭请天神解决这天大的不公。
这便是她们满怀期待却将一辈子的青春埋葬的天界!柳弄璋等人心中伤痛不已。
她们在最年轻最美好的年华来到这自小向往的仙境,却没过过哪怕一天的神仙日子!整日在这森严的规矩中过着苍白而了无生趣的时光,已经多少年?,女子一生最美好的年华也不过十年,而她们却为此蹉跎了多少个十年?!
几十?还是几百?
虽然她们容颜未老,可心却已然苍寂。
哪怕再怎么精彩的日子,活的久了,也会了无生趣,何况是那么多年的寂寞空白,能生生将人逼疯!
时间永不回转,就像这些高高在上的天神一样铁石心肠,骗走了她们的青春,却将她们弃之不顾!
越想越是悲从中来,念轻盈等人甚至落了泪。晶莹的泪水一颗颗滚落下来,她们偷偷擦了,不肯让那些无情的仙人看到她们的悲伤,嘲讽她们的脆弱。
终是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念轻盈蓦然站起,对着神霄门高声指责,“墨仙君!你给我出来,出来给我们说清楚,你到底有没有心?!是你将我们带到天界,几千个春秋,我们将你奉为神明,恨不得日日夜夜追随,数千年不改其心,此等情分,是我们心甘情愿,从不奢求你回应什么。你高高在上看不上我等,弃之不顾多年也就罢了,可夕姐姐做错了什么?她为了你日日跪在神霄门前守候,可你呢?带她的姐姐飞升,还看着墨倾玥把夕姐姐陷害进牢狱,你无动于衷!夕姐姐千辛万苦在牢狱中依然不忘修炼,为的只是早日实现当初的诺言随侍你身边,却不得其们而入,你此刻又在哪里?墨仙君,你当什么缩头乌龟?如果你还有一点身为男子的担当,还请你快点出来,给我们姐妹们一个交代!否则,我就跪死在神霄门前!”
念轻盈喊得嗓子都哑了,姐妹们个个眼圈通红、同仇敌忾地恨恨瞪着神霄门,似乎一定要将之嚼碎吞吃入腹,才能一消心头之恨。
墨夕笳感动地听念轻盈说完,这才扯了扯她的裙摆,哽咽地劝慰,道:“轻盈,莫这么说,墨仙君为天下苍生福祉日理万机,哪能事事照顾我等?我们不能为他分忧,已是愧疚至极,哪能怪罪于他?”
念轻盈嘟着嘴,犹自愤愤不平。
文栩篁更是开口嘲讽:“不能为他分忧?是了,是不能,可那是我们愿意的吗?我们姐妹谁不愿意为他分忧?可他就是看不上我等啊!看上了墨倾玥呀,甚至委以重任呢!哈哈,如今天庭谁不知道,最乱的就是她管辖的次州了!”
墨夕笳心中哀伤,不住地掉下泪来,低声恳求道:“栩栩,别这么说她了,她是我姐姐啊!”
……
谈阅沼闭关多年出来游历凡间散散心,恰好赶回钧天之时好巧不巧地是遇见这一幕,带着万分的莫名其妙,凑到一旁一脸牙疼的表情观望的晏为溪身边,传音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天庭几时多了个墨仙君?我怎么不知道?”
晏为溪同样传音回答道:“楚神君。”
谈阅沼愣了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追问道:“她们说的是楚神君?真的是楚神君?”
对于他宛如晴天霹雳的神情,晏为溪十分理解地、肯定地点头。
谈阅沼愣愣地转头看着那几百号人,再愣愣地转回来:“她们莫非都是神君点化的?”
晏为溪再次沉重地点头。
谈阅沼摇摇欲坠,“神君这是受什么刺激了吗?”
“记得天庭的‘众生福祉’吗?捡到杏木雕坠的。”晏为溪看了他她们一眼,意有所指道。
谈阅沼怔了怔,恍然:“哦——”
听到这个理由他大大松了一口气,接着便对晏为溪告辞,一身轻松全无挂碍地归去。
晏为溪微笑目送。
……
云层铺过的“地面”松软至极,可再怎么柔软,站久了都难受,何况……薛灵约心疼得落下泪来,“夕姐姐,我求你了,先坐着休息休息吧!你刚才从牢里出来,身体最是虚弱,跪了这么久,怎生受得了?”
众女听了也连忙心疼地劝道,念轻盈更是愤愤然,道:“夕姐姐可是天仙子,随便凡间哪里都是必然得人顶礼膜拜、虔诚供奉的,不想在这中天,竟是要遭这等罪……”
莫说什么凡人都受得了的话,凡人怎比得上她们夕姐姐这般金贵。
中天没有夜晚,可看着金乌的来回已确定一天过去,晏为溪察觉自己有些昏昏欲睡,不由自嘲,当年那么多的惊涛骇浪都走过来、一路走到飞升、走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若能被这朵小浪花翻了船,别说各个同僚,他自己都能笑死自己。
正这样想着,悬于中天最中央、也是中天至高出的纯白色神霄门,忽然泄出了几线湛蓝色的光芒,那几线渐次扩散开来,很快布满整个神霄门。
湛蓝色的门如水面微澜漾动,片刻后,淡青色的身影从中走出。
银色束冠、墨色长发、水蓝色长服、淡青色宽袍广袖,衣袍上白色绣纹图案点缀,虽然衣饰繁复,却显得简约大气。湛蓝光芒在他现身后瞬间沉寂,神霄门归于平静。
可没有人会觉得昏暗,只他一个现身,自身不带半点光华,已让整个中天一亮。
他一步一步自中天最高处走下长阶,那一刻,中天神霄门附近见此场景的所有生灵像是被下了定身术般,集体凝滞,唯有犹在翻腾的云雾、动荡的神霄门和一步步走下长阶的身影证明时间犹在流动。
墨夕笳抬头怔怔看着,几乎忘记了呼吸。
她朝思暮想的身影,不曾竟真的这么快就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墨仙君。”墨夕笳颤着唇唤了一声,便再吐不出别的字眼。
墨初吟一路走下来,先是朝着呆滞的晏为溪点头一笑致意,再挂着那分笑容不变走到台阶底下伸手扶起带着羞涩又满含柔情,仿佛顷刻间就将所有悲伤遗忘的墨夕笳。
“这是怎么了?”
他的声音总是这样,轻缓而坚定,无论问什么、说什么,总能让人由衷感觉到他对自己的重视。
晏为溪瞪大了眼睛,只觉得自己的下巴要掉地上了。
尽管对方扶起她后立刻放下手,墨夕笳仍是破涕为笑,站在墨初吟对面,仰着头看他:“夕笳……想等你,我这辈子的心愿就是能服侍你身旁。可是……我进不去……”
墨初吟看着她道:“我说过,受我点化者受天规之制比他人更严格,你想要穿过神霄门,需比旁人做得更好。”
墨夕笳羞涩低头:“是了,夕笳受你点化飞升在先,得你几番亲身探牢指点在后,才得以突破至此,是应做到最好,方不负您一番苦心。”
那温顺柔和的话语一出,晏为溪瞬间觉得这个世界恢复正常了。
正常得他都没再在心里反驳:“那是闭关场所不是牢狱”了。
墨初吟挂着浅笑看着她,又像在透过她看着另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