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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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瀛洲历793年,正是哺历末转历初,为一年最好光景。古时有诗云:万物哺兮,生灵不瘏。徐祖以此定下哺历和转历,并教导万民循历耕作。哺历为野兽出没最频繁之季,炎河流域一带密林极多,因此转历也有猎历之称。

这日,天晴如往,在一片密林之中,有四人正手拿长矛、背负柴刀,猫身而行。密林内皆古树,老藤垂地,荫叶蔽日,硬是把林子围成笼状。四人凝神,相互间少有语言,走到一处,四人闪身躲进灌木之中。

“也不知这陷阱设得是否妥当。”一人道。

语罢探头,却连发惊呼。一人骂道:“虎干干的,套不着狼倒套住了个人!”

众人望去,头顶前方有一人被套索所缚,倒立在空中,一动也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一人道:“互田大叔,如何会有人闯进这阵法中?不是说外人进不来么?”

这位被称为互田的人约莫四十多岁,看去面容却极为沧桑,眉间三条竖纹,头发倒刺,眼睛却发着黑光,他道:“三青,待救下那人再说不迟。”

旁边又有一人跳着说话,却似乎发不出声。叫三青的大汉不耐烦道:“黑子,你急什么,你手上又不是没柴刀。”说完,跳出灌木,砍了系在树尾的绳索,那人立刻掉下来,叫黑子的小伙子连忙上前接住,却两人一齐倒地。

细看这人,一头棕灰色头发,棱角分明,却瘦弱之极,掉下后脸色铁青,牙关紧咬,只是哼了几声,表示他还是活人。

四人对着他竟一阵无语。突然,三青道:“不知这人是谁,但却留他不得,若是虎族派来,我等岂不找死?”说完,拿起长矛似要刺去。不想黑子立刻将其护住,虽不说话,一双眼睛却流露出袒护之意。

“黑子,你这是做什么?”三青怒道。

另一人见黑子与三青相持,掉头道:“大叔,你说如何是好?”

“带去见业一长老,由他发落最好。”互田道。三青听互田一说,悻悻放了长矛。黑子这才松一口气,背起那人,手指了指后方,意思似乎是说先背他回去。

互田道:“这一路猛兽颇多,还是我们一同回去为好。”

众人点头。只有三青嘟哝道:“打猎打猎,却猎个人回家,人能吃么?怕是又要饿肚子了!大叔这阵法好生不灵,刚丢了一个人,如今又多了一个。”

互田微笑道:“如不信我,大可弃了这阵法,如何?”

另一个连忙陪笑道:“没有的事,我格桑最服的就是大叔,别听三青的!”说完,狠狠瞪了三青一眼。黑子只顾背着那人,走得急促,全不将这些话听在耳里。五人由互田领路,左转右靠,路线极为怪异,却不多久就绕出了林子,迎面是一道小溪,溪水潺潺,抚石而过。溪边也尽是红果树,众人却不采,只低头沿着溪边走路,原来溪的尽头是一个洞穴,众人入洞,走数十步,又豁然开朗,竟是一大片石林,石林底下又有洞穴,有人居住,洞口以茅草遮挡,有数百个之多。

见四人入内,手上无野味,背上倒多了一人,众人皆惊奇,纷纷围观。此时那人在黑子背上悠悠醒来,见这情形,大吃一惊,叫道:“莫非我死了么?”

三青没好气的说道:“你没死,不过因为你,我快饿死了。”

黑子回过头朝那人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牙齿。他放下那人,指了指一处洞穴,三青惊道:“你想要那人住下来么?”

黑子点点头。

“不成,现在立刻抓了他去见业一长老!”三青道。

黑子又是一副不依不饶的神情。互田见那人有些神情恍惚,皱眉问道:“你是何人?如何会跑到这密林之中?”

那人道:“在下……阿嗣,只是不知如何到了这里,只记得被猛兽穷追,这才……”这“在下”二字还是刚从那坤虎乙羽口中学来的。

“是虎王派你来的么?”格桑皱眉问。

三青不耐烦道:“你又与他啰嗦什么?快些带他去业一长老那儿才是正事!”

阿嗣不知虎王是谁,也不知业一长老为何人,脸色更显迷惘,黑子却乞求一般看着互田,互田道:“黑子先带阿嗣去休息,我三人去禀报业一长老,看他也是多日劳累。便是要杀,也得过些时日。”

说完,顾自离去。三青狠狠瞪了阿嗣一眼,也与格桑同去。黑子带阿嗣入了洞穴,洞内只有一席床,用干草铺成,竟没有其它家用之物。黑子将长矛放在门边,又解了柴刀,将阿嗣扶至床上,冲他一笑,返身掀开茅草,走了出去。

阿嗣躺在床上,不知自己发生了何事。只是昏迷之前那些雨血相混的影像挥之不去,脑海之中更有一个浑身插满了箭头的大汉,却又不知他是何人,想来这一切应与自己有关,但无论如何记不起。

“看那三青的样子也不是好货色,不知我是不是又闯进了贼窝。”阿嗣想,却又昏昏沉沉睡去,睡梦中有人喂他喝了一碗香浓的肉汤。

但不多久,阿嗣就被吵闹声惊醒。竟是几个男人的声音:“你快些将那人拿出来!”

透过茅草,阿嗣看见一大片影子在闪动,料定有人想闯进来抓自己。奇怪的是,那些人只站在洞口,想是被黑子阻拦。

“还不退开?你这鬼族的种!”有人喝道。

接着竟是碗罐破碎的声音,女人响起一阵惊呼。阿嗣大惊,连忙起床掀开茅草,却见黑子与一个男人撕打,一齐滚在地上,洞边碗罐碎了一地,几个男人在旁边骂骂咧咧,却并不相助。

时下黑子被那一个强壮的男人摁倒在地,那男人左右轮番开弓,一拳拳击得黑子脑袋直摇晃,黑子嘴角流血,却死死掐住那男人脖子。见黑子吃亏,阿嗣竟觉不甘,他见洞边有一粗棍,抡起就要朝那男人背部劈去。众人见阿嗣不声不响竟然开打,一时惊愕,那男子惨叫一下滚了下来,黑子爬起又朝那男人扑去,模样极其凶狠。此时旁人才上前去拉黑子,然而明则拉人,暗则将黑子缚住,那男子爬起又一脚踹中黑子,黑子哇的一口黄水吐出。

“我让你凶!鬼族种!”男人骂道。阿嗣不知鬼族种是何物,却见黑子听见这三个字后眼睛发红,苦于挣脱不得。阿嗣正待上前相助,旁侧一阵清丽的声音道:

“还不住手?”

众人立刻回头。阿嗣望去,却见旁边有一女子,她冷眼扫了一下阿嗣,走至那男子面前,扬起右掌干脆一记耳光,打得男人身体转了几圈,直叫众人傻了眼。不想那男人竟不敢还手,只捂着脸委屈的叫道:“慕迪大人,这鬼族种竟然私藏外人!”

女子一皱眉,突然白光一闪,一把长剑搁在那男人颈部,冷道:“柳四青,若你再说出那三个字,我便杀了你!”

阿嗣一惊,心想这叫慕迪的女子怎得如此凶悍。再看她面容,只觉在哪儿见过,她头上绑着一条嫩黄的头巾,一直将额头盖住,乌黑的秀发像泉水一样从头巾中钻出来,洒在肩上和背上。下巴形成一道美丽的弧形,一直延伸到鬓发当中,鼻翼上方则舒展着长长的睫毛,一抬眼,眼光如月光一般倾泻下来,只是唇中的话语却是冷冰冰的,与容貌不甚相称。

柳四青不再说话,退了下去,旁人立刻放了黑子,黑子支撑不住,眼见要倒在地上,幸而被阿嗣扶住。

“人是你带来的么?”慕迪冲黑子问道。

黑子无力的点了点头。

阿嗣正待说话,背后却传来声音:“是我!”他一看,正是那个叫互田的男人,背后跟着三青与格桑。阿嗣看去,这柳四青与三青面容相似,想必是亲兄弟。

“你不知道么?这石林若是被虎啸天知晓,又会怎样?”慕迪道。

“你的意思是,让我见死不救?”互田道,眼睛却不再像先前那般闪着黑光。

慕迪道:“你一个外族人懂什么!”

阿嗣心想,这女子好生歹毒,莫非是想杀了我么?他几次想说话,却被黑子紧紧抓住,只觉黑子身体颤抖得厉害,却不知为何。

互田冷冷一笑,道:“不想朽枝爱将竟是如此冷血之人。”

慕迪一听,脸现杀意,只一转身,剑又搁在互田脖子上。众人方才有些兴灾乐祸,现在却不安的骚动起来。

“我敬你救了众人,叫你一声大叔,但若你再直呼乾虎大人名号,我便杀了你!”慕迪道。

阿嗣倒吸一口冷气,不想这女子不止是凶悍,竟过于凶残了。他忍不住道:“你要杀我便杀,何必跟他人过不去?”

慕迪与互田都料不到方才沉默的阿嗣竟蹦出这种硬气的话来。

“你以为我不敢?”慕迪道。刚才她以为阿嗣不说话,只是过于恐惧之故。现在看去,这男子眼神倒含了怒意。

黑子一阵紧张,互田倒微笑起来,说道:“倒是他像个年轻人,有骨气。”

阿嗣听见这话却一阵诧异,突然想起自己躲在四名恶汉旁边打哆嗦的模样。

此时格桑与三青也挤进人群,三青看了看柳四青红肿的脸,骂道:“丢人现眼!”

格桑好声好气道:“慕迪大人不要动气,并非黑子私藏外人,此事我等已告知业一长老,此刻长老正要叫这人过去,杀与不杀,只等他老人家发落。”

众人一听,松了一口气。慕迪这才将剑放了下来。

三青摸出腰间绳索,意要将阿嗣绑住。阿嗣怒道:“我有手有脚自己会走,怕我跑了不成?”说完,也奇怪自己如何这般有胆量,若是那日这般,那女子也不会遭了恶汉的污辱丧了性命。一想起那女子,阿嗣竟觉惆怅,更觉眼前这帮人可恨。众人围了他向业一长老处走去,格桑想将黑子扶进洞内,黑子不依,也一跛一跛跟在后头。

这石林极为怪异,地上竟不生寸草,石柱扭曲,相互依存,柱顶又有石块,与柱分体,有风化之色,有雨蚀之象,表体皆白灰,风吹来有摇晃之音,似会滚落,但却与石柱唇齿相咬,牢固之极。阿嗣在众人引领下走了半刻,往右一转,眼前石林立刻稀落,腾出一块空地,地上皆砂石,已有数百人在此等候,都在两旁站立,唯有一老者坐在石椅之上,白须垂地,面容如风烛,旁边有一少年,身材小巧,侍在老者一侧,中央燃有大火,噼叭作响。阿嗣一惊,心想莫不是这些人想把自己烧死么?真若这样,还不如死在那猛兽口中。

见阿嗣前来,众人动容,交头接耳。三青将阿嗣一推,阿嗣打个趔趄,勉强站住。其余人也分聚两旁。三青喝道:“见了长老,还不跪下?”

阿嗣心想,死便死了,别想让我下跪!竟直挺挺站在地上,一脸视死如归模样。

慕迪与互田上前站在老者身边,互田与那老者耳语几句,老者这才开口,声音极为疲惫:“你便是那个外来之人么?”

阿嗣点点头,料定他就是业一长老。

“是何姓名?”老者又问。阿嗣奇怪,这老者听上去语气很是慈祥,怎会有这帮不讲理的手下?于是答:“我叫阿嗣。”

“阿嗣,这密林之中布有婆罗阵,你如何能够闯入?”

阿嗣自然不知什么叫婆罗阵,说道:“我也不知,只在路上吃了些毒果子,随后昏昏沉沉闯了进来,又被猛兽所追,才中了你们的陷阱。”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眼神极为不安。

突然一人走出道:“长老,切莫去信这人鬼话。互田大叔的阵法若是轻易能解,岂不是任何人都能找到我们么?想必定是虎族派来的,要治我们抗命之罪!”

另一人道:“这也未必,这婆罗阵又不是虎族的阵法,即便是虎族派来的,能解得了么?”

阿嗣心想,原来这帮人躲在这石林之中,是怕被虎族找到。不过,这里不就是虎族的地界么?他们与虎族又有什么深仇大恨?

“你们还不住嘴!”慕迪粉脸含威,当场一喝,众人立刻不住声了。

长老又道:“即是如此,当是我们的缘份。只是,你装束奇异,是何族人?”

阿嗣摇了摇头,叹道:“我并不知,我醒来时只记得自己叫阿嗣。”

三青露出一阵冷笑。

“那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虎族境内?”长老又问。

阿嗣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只仙鹤背上,那仙鹤飞了一天,停在树上,我这才下得地来,也不知如何,转来转去就到了这儿。”

“当我们是傻子么?”三青道,“不知自己是哪个族的,又乘着仙鹤而来,难不成我们要将你当成蓬莱神仙?”

周围响起一阵嘲笑声,但有些稀落。

此时黑子才一跛一跛跟到,听见众人笑声,惊讶的看着阿嗣。

“阿嗣,我们只是一群逃难之人,”长老道,“你能无意间破了婆罗阵,想必也是天意,只是,你愿意与我们一同住下去么?”

阿嗣原本以为长老定不信自己,听见此话倒吃了一惊,说道:“你信我?”此时长老旁侧的少年一双大眼骨碌碌转动,眼光在阿嗣身上挖来挖去,突然嘴边浮现笑意。

“古时徐祖有言,信天地不信鬼神,信万物不信明君,我等只是被遗弃之人,又如何会不信于你?”长老道。

阿嗣不知这徐祖是谁,只觉业一长老说得挺有道理,心想自己本无依无靠,那个要找的叫完颜胡天的人也不知在哪儿,倒不如就在这里住下,只是可恨这些人对自己有敌意,恐不能容身。

“我倒是愿意,只是……”阿嗣道。

“你怕众人为难于你?”长老道。阿嗣只觉长老的脸色本有些苍白,如今却红润起来,眼神中带有笑意。

阿嗣扫了一眼周围,个个眼中皆是冷意。一人道:“长老,这事万万不可,外人不可信,几日前紫衣突然不见,现在又突然来了这个男人,若是石林被毁,我等已没有容身之所。”

“外人不可信?互田不正是外人?如若没有他的婆罗阵,我等怎可在此安身?”长老道,转瞬间脸色又凄凉下来,“至于紫衣,怕只是老朽留她不住,便被上天要了回去,你等休要再提。”

众人也一脸凄惶。

阿嗣一惊,不想那个头发倒刺的中年人也和自己一样是外族人。只是看众人的样子,除了那个叫慕迪的,别人都敬他三分。

互田微微一笑。那人自知说错了话,退回不再言语。

“既是长老吩咐,我们自当听命。只是这人来历不明,当应派人看守。”三青道。

阿嗣暗想,这是想囚禁我么?

“这也对,如若此人欲行不轨,我定不饶他!”慕迪在一旁道。阿嗣叹了口气。长老见众人坚持,于是道:“那何人去照顾阿嗣?”

此时黑子一跛一跛上前,对着长老做了做手势。

柳四青道:“这不可,让鬼族人看守,岂不乱套?”

黑子怒盯着柳四青,又想与他干上一架,长老见黑子鼻青脸肿的模样,白眉微皱,问道:“四青,这可是你所为?”

柳四青自知理亏,立刻上前跪下。

“你可知老朽最恨族内相残,乾虎村没有什么鬼族人,若你不服,当可离去。”长老道。

阿嗣一惊,原来这些是乾虎村的人,当日他曾进过乾虎村,那里已被烧成了灰烬,谁想村民躲到了这里,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柳四青一听急了,连忙道:“长老,我可是为了你……”话音末落,突然一人闪过,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一看之下,竟是三青。只是数刻,竟接连挨了两次巴掌,柳四青捂着脸显得极为委屈。那少年冷冷的看着柳四青,笑意瞬息不见。

“老朽以为,让黑子照顾阿嗣最好,也无需看守,现将阿嗣安排进紫衣住处,众人应像对待家人一般对待于他。至于四青,你好好在这里反省,三日后再向黑子认错。”业一长老道。

众人脸上显出惊诧的神情。一人轻轻嘟哝道:“便是将他留下,又怎能进紫衣的住处?怕是长老太过伤心了。”阿嗣不知紫衣为谁,暗自纳闷。

业一长老站起,旁边少年上前相扶。阿嗣见这少年长得极为清秀,却向自己扫来一阵意味深长的眼光。

此刻众人也散了,场上只留下慕迪、互田、柳四青、黑子、格桑与阿嗣。

“若是这石林出了什么事,当由你负责!”慕迪冲互田道。

互田微微一笑,道:“慕迪姑娘,与其担心这里出事,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去救你的朽枝大人。”

慕迪一听,脸色立刻黯淡,转眼却又怒道:“虎族之事何须你外人插嘴,再多说一句我便杀了你!”

阿嗣见慕迪不过十八九岁,说话却字字带刺,心中不觉想起那个红发乙羽,竟无端冒出一股无名火,忍不住道:“我说慕迪姑娘,你年纪轻轻,却左一个杀人右一个杀人,莫非天下人都得罪了你?”

黑子与柳四青想不到阿嗣胆敢教训慕迪,只有互田听后微微一笑,表示赞许。慕迪脸涨得通红,手按剑柄,却又想起方才业一长老所说之话,竟不知该不该将剑拔出。阿嗣也不知趣,又道:“你明明只是个女子……”

“女子又如何?”慕迪道,话语却显慌乱。

“女子就不该整天喊着杀人。”阿嗣道。

慕迪忍无可忍,“唰”的一声拔出长剑,格桑连忙拉开阿嗣,向慕迪陪着笑脸。

“我谅你刚来,有所不知,慕迪大人可是乾虎大人的手下,要杀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柳四青道。阿嗣不知乾虎为何方神圣,一脸不屑。

黑子也不理会柳四青,顾自拉着阿嗣离开。互田见黑子行走艰难,上前与阿嗣一同搀扶。慕迪只觉受了莫大污辱,对阿嗣恨之入骨,却只能看他渐行渐远,只有柳四青陪笑道:“慕迪大人万不能与那种人一般见识,过些日子我定会教训于他!”不想慕迪狠狠瞪了他一眼,说道:“你没长耳朵么?长老命你在此思过,给我好好反省!”说完,怒气冲冲的离去。柳四青讨了没趣,心想自己明明是为村人着想,竟受黑子所害要受这等罪,眼下且忍忍,日后定要找他算账。格桑看着阿嗣的背影,拍了拍柳四青的肩膀,以示安慰。

黑子、互田与阿嗣三人又回转石林,走到一处石穴之中。互田道:“这原本是紫衣的住处,你且安住。”阿嗣看看这洞穴,心想,他们所说的紫衣到底是谁?怎会离开这里?这样一想,不觉又记起那个被恶汉所杀的女子,心中一惊,莫非她就是紫衣?如若真是这样,要是这里人知道我眼睁睁看紫衣被害,岂不是会被活活烧死?还是不说为妙。

互田见黑子疲惫,说道:“你且回去歇息,这里有我。”

黑子不舍。阿嗣见黑子为自己挺身而出,早已有些感动,于是也道:“我不碍事,多谢你相救,明日定当来谢你。”

黑子无奈,只得回去。**只剩两人,阿嗣谢过互田相救之恩。互田沉吟一阵,道:“现在可对我说实话了么?”

阿嗣一惊,道:“大叔不信我么?”

“我自然知道你非虎族所派,只是要想闯进我这婆罗阵,却非那般容易。”

阿嗣颓丧道:“我说为何一直出不了林子,原来是大叔布的阵法。”

互田一惊,看阿嗣的模样不像在说谎,虽然他出不了林子,却未中阵法之灾,反而中了捕兽的陷阱,这未免有些不可思议。

“既是如此,我且相信你。”互田道,“只是这里村民对外人有隙,你自当小心些。”

阿嗣道:“大叔你不也是外人么?”

互田道:“正是。”

阿嗣道:“只是为何他们都对你如此敬畏?”

互田道:“说来话长,只是你别去打听为好。”

阿嗣道:“我在来时曾去过乾虎村,那里已烧了大半,不知是谁所为。”

互田惊道:“你去过乾虎村?”

阿嗣点头道:“正是,我还在那儿碰见了一个红头发的人。”

互田道:“何人?”

阿嗣道:“他说自己叫乙羽,很有本事,脾气却不太好。”

不想互田听阿嗣一说,眼神却有了变化,但不知他是惊是喜,只道:“这些与我们外人无关,你只要在这里安然住下就可,千万别生事。”

阿嗣道:“这我自是知道,这里多半没什么好人,只是那黑子却好得很。那叫柳四青的人却为何叫他鬼族种?”

互田道:“这世间本没有什么鬼族,虎族内有三大族,当年虎族先祖虎朝权手下的八啸生正是这三大族人,黑子正是这其中影族人的后代。”

阿嗣道:“既是如此,黑子岂不是名门之后,为何受这般待遇?”

互田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不是叫你不要打听么?”说完,突然凝思不语,片刻后突然道:“琥珀,你躲在外面做什么。”

阿嗣一惊,不想洞穴外竟有人。此时传来一阵嘻笑声:“互田大叔真是好有本事,我明明屏了呼吸的。”说完,茅草被掀开,来人竟是守在业一长老旁边的那位少年。

“又来了新人,倒让我感兴趣极了。”琥珀皱着鼻子嘻笑道,一双眼睛又骨碌碌转动。

“可真巧了,不想今日三位外人都聚到一处。”互田道。

阿嗣更是惊异,原来这琥珀也并非乾虎村之人,只是看他守在业一长老旁边的模样,分明很受器重。两位外人都如此有地位,偏偏自己惹人嫌弃,倒是有些奇怪。

琥珀道:“互田大叔,你在教导新人规矩么?”

互田道:“不敢。你机灵得很,以后多教教阿嗣。”

琥珀冲阿嗣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白皙的脸上又有单个小酒窝,年纪虽小,看去却挺机灵。

“我是豹族人。”琥珀道。

阿嗣不知豹族在哪儿,只觉得这些部落全由兽类取名,倒是极为有趣。

“你们年轻人聊着,我得去打猎了。”互田道。说完,掀开茅草走了出去。

琥珀歪着头,上下打量了一下阿嗣,又问道:“你真个是乘着仙鹤来的?”

阿嗣点点头。

“那你来到这里,可要小心些。”琥珀道,又鬼模鬼样的凑近阿嗣,轻声说,“据说这乾虎村有冤鬼缠绕呐。”

阿嗣一惊,琥珀道:“前些天,住你这里的那个女子,就是撞了鬼,所以疯了,不见了,想是被鬼抓了去。”

阿嗣心想,自己见到紫衣之时,明明是没疯的。这琥珀分明是在说胡话。不过经他一说,总觉整个洞穴都阴森无比,竟有些不寒而栗。

琥珀见阿嗣露出怀疑的神色,又道:“你可知他们为何要搬进这石林之中?”

“村子不是被火烧了么?”阿嗣道。

“对是对,不过你可知那火又是如何烧着的?”琥珀道。

阿嗣见这琥珀装神弄鬼,没好气的说:“我如何知道!”

“这村子实在是诡异,几个月前,西部的龙族人要去攻打狼族,龙族人生活在龙渊,狼族人生活在狼谷,中间隔着虎域,若要去攻打,非得经过虎族不可,虎族人自然不肯,岂料这虎族首领虎啸天竟然同意给龙族人让路,而且这路径偏偏要经过乾虎村。”琥珀道,突然又加重了语气,“这时,乾虎村竟然无缘无故烧起了大火,数千人死了,那柳三青的两位哥哥就死在大火里。据说,这就是冤鬼来索命!”

“他们得罪了什么人么?”阿嗣问。

“想知道?”琥珀问,然后向阿嗣摊开手,“拿些飞子给我。”

阿嗣不知什么是飞子,只睁着愣愣的眼看他。

琥珀顿时泄了气,说道:“你真是这瀛洲里的人么?莫不是石头堆里蹦出来的?竟连飞子也不知道!有了这飞子,可是要什么有什么!”说完,从衣物中摸出几片亮晶晶的银片,在阿嗣面前晃了晃。

“要什么有什么?”阿嗣不敢相信这些银片有这等作用。

“在这石林之中自是无用处,可要是到了斗虎村,或是其它部落,全靠这飞子才能过活。”

阿嗣听了半天,才知琥珀是来骗钱的,于是道:“我没有飞子,便是有也不给你,反正这些与我无关,我不想打听也不想知道。”

“与你无关?”琥珀嘻笑道,“你真笨,我没见过比你更笨的人。要知道,我可是知道你身世的人。”说完,斜眼看着阿嗣。

最后这句话让阿嗣又惊又喜,不想竟在这里碰见了知情人,难怪初次见面时琥珀的眼光有些怪异。他连忙道:“你知道我身世?快些告诉我。若我知道自己是哪族人,定当回去,免得在这里遭罪。”

“给我飞子,我就告诉你。”琥珀道。

阿嗣心想,他莫非又在骗我?于是道:“先欠着不行么?待他日我有了再给你。”

琥珀叹了口气,道:“当是我交了你这个朋友,就先欠着,你说话要算话。”

阿嗣连忙点头。

“我们拉勾?”琥珀道,然后伸出小指。阿嗣无法,只好伸出手与他拉了勾,心想,这琥珀像是没有长大的孩子,自己竟会信他的话,真正是可笑。琥珀却故意咳嗽几声,一本正经说道:

“你不是说是乘着仙鹤来的么?如若我所料不差,你应该是鹤族人。”

“鹤族?在哪儿?”阿嗣喜道。

“当年若是没有鹤族,怕是瀛洲要被翻个底朝天呐。”琥珀道,“二十年前,就亏了鹤族首领鹤仙棋,他与狼劁尥在不归山上大战七天七夜,方才取了他性命,结束了长达五十年的炎河大战。”

“我问的是鹤族如今在哪儿。”阿嗣不满道。

琥珀又皱皱鼻子,道:“没了。二十年前,在鹤仙棋与狼劁尥大战之时,就有人不声不响灭了整个鹤族,一个也不留。后来鹤仙棋也不知去了哪儿。”

“你这不是说废话么?若是一个也不留,你又如何说我是鹤族人?”阿嗣道。

琥珀被他问住了,眨了眨眼睛,强辩道:“万一有些人装死呢?不过,据说鹤族人死后变成了乌鸦,就像狼族人一样。”

阿嗣只觉这人说话没一点牢靠,道:“为了几个飞子你就能编故事,我真服你。”

琥珀一听,气得跺了跺脚,道:“你不信我就算了!算我看走了眼。”说完,哼了一声,走出了洞穴。

阿嗣又好气又好笑,只是琥珀一走,留他一人在洞穴,方才又想起紫衣来,自叹真是造化弄人,谁也没想到自己的住处竟是当初那女子的。

只是听了琥珀装神弄鬼的言论,一人独处有些脊背发凉,心想几日前自己一人背着紫衣的尸体走了一夜,也没有半点恐惧,现在反倒心里发怵,未免过于胆小了。他一人在洞**胡思乱想,又见洞内养了花草,多半虽枯萎,却还是存有淡淡芳香,更是惆怅。

下午时分,互田又转来,给阿嗣拿了些野味,两人煮了吃,甚是欢愉。至晚上,无一人前来相扰,想是众人皆对阿嗣怀有芥蒂。亦不知黑子伤势如何,阿嗣本想前去看望,但又怕对黑子不利,只得呆在洞穴之内,一日无话。

晚上月光满堂,阿嗣早早就躺在床上,又闻见粗被中含有女子体香,一时不觉心绪如潮,更觉得满是愧疚。

“这世间为何有吃人之人?”阿嗣想。

“他们自己怕死,却又不怕别人的死,为何不将心比心?”阿嗣想。

“只是恐怕我也不是什么好人,眼睁睁看她死去,若我再有本事些,也不至于这般懦弱。想来那乙羽说得没错,这就是我的秉性,不知自己为谁,但却如此怕死,真正是可鄙。死便死了,不过嘴一闭腿一伸,有何可怕?从今往后切不可再如此。”阿嗣又想。

朦胧间沉沉睡去,半夜却闻见有女子的哭声,伤心欲绝,声声哀怨,却阴森之极。阿嗣微睁眼,在月光下发现床边有女子穿着白衣,竟睁着眼看他,这哭声正发自女子口中。阿嗣吓得魂飞魄散,正要惊叫,却被那女子捂住嘴巴。一时心中又想起琥珀之话,怕是紫衣来索命了,更是跪倒在床上,口中只能发出呜呜之声。

“你别叫,我不是什么坏人。”那女子道,然后放了手。

“我不是故意不救你,你又何必来吓我?看在我替你安葬的份上,千万别来害我。”阿嗣道,又像啄米鸡一样磕起头来,将先前所想忘得一干二净。

女子笑出声来,道:“我又没死,要你造什么坟?阿嗣,你做了什么错事了么?”

阿嗣这才惊醒过来,说道:“你不是紫衣?那你哭什么?”

“我自然不是。我是高兴了才哭。”女子道。

“高兴?那你是谁,三更半夜为何到我这里?”阿嗣问。他定了定神,虽在月光之下看不清面容,体态果然不似紫衣那般年轻。

女子道:“我是谁并不打紧,我只是来看看你,见你完好,不觉喜极而泣,却不想吓着了你。”

阿嗣愣了一下,听这女子的口气,像是早已认识自己。

“你也是乾虎村的人么?”阿嗣问。

女子摇摇头,道:“我一路追随你,却寻你不着,又见这密林中藏有八卦天罡阵,料定此处必有虎族人,才进来一探究竟,不想在这里碰见了你,这真正是天意。”

阿嗣心想,不是什么婆罗阵么?怎又变了说法?不过这与自己无关,于是说道:“如此说来,你定是知道我的身世。”

女子道:“傻孩子,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如何会不知道你身世?只是我却不能告诉你。”

“这又是为何?若能告诉我是哪族人,我自当回去,也少在这里受气。”阿嗣道。原本一个陌生人出现在眼前,阿嗣不应该如何轻易相信,但女子的语气好生熟悉,竟让他觉得有些亲近。

“你并非哪族人,你自以为想不起,其实是无所想。不过这些都不要紧,你且在这里安住下去,不好么?”女子道。

阿嗣不悦道:“你不告诉我也就罢了,但这话说得不对。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若是无家无族,怎能活到现在?别人都有家有族,方才不寂寞,方才有活下去的理由,唯有我无依无靠,在这里寄人篱下,我也应有自己的归宿才是。”

女子道:“阿嗣,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有家有族也并非全是好事,即便你活在熟人当中,这些人你全认识也全对你微笑,但你也并非不寂寞,你看不透他们所思所想,也许那些对你微笑之人正是要置你于死地之人。微笑之中也可藏有恶意,你也须保护自己,你也须学别人的模样微笑,然而却不能暴露自己的真面目,却不能袒露自己的心思,这世界人人只为自己,这点你一定得知道。相反,若周围之人你全不认识,反倒安全,因你碍不着别人,也不用受人利用。”

“我又没什么可让人利用的。”阿嗣不满的说道。他觉得女子所说未免过于阴暗。

女子笑道:“那也未必。如你所说,若无家无族,你自是不能活下去,但你可知,之前在你蒙昧不省之时,又有多少人想要利用于你?的确,有一人曾经抚养你长大,他是一个大大的英雄,也正是因为他,你才到了这里。”

阿嗣问:“他在哪儿?”

女子黯然道:“他死了。”

阿嗣突然想起那个浑身插满了箭头的男人,连忙问道:“他到底是谁?他又为何而死?”

女子叹道:“我想他是不愿告诉你的。我也不愿,正如我不愿告诉你你到底是谁。你只要记住自己叫阿嗣即可。”

阿嗣道:“那么,你可知一个叫完颜胡天的人?”

女子道:“自然知道。”

阿嗣道:“他在何处?”

女子道:“你迟早会知道的。”

说完,女子见天色已快要发亮,又道:“我该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阿嗣急道:“前辈,我该如何称呼你才是?”

女子深情的看了阿嗣一眼,说道:“我与人有过誓约,绝不告诉你我是谁,阿嗣,我是你的……家人。只是,并非是我生下你,因此你叫我娘,我会心死如灰,你叫我前辈,我又觉此生过于哀怨。不过相比之下,你还是叫我前辈吧。”又道:“万不可将我与你之事告诉其他人,否则,你将永不能见我。”

说完,翩然离去。

阿嗣呆呆地看着她远去,竟一夜无眠,到了太阳射进洞内,才觉得发困,不想早有人前来喝道:“阿嗣,还不起床么?你以为在这里可以白吃白喝么?”

一听声音就知道是那个柳三青。

阿嗣揉了揉眼,看到柳三青、互田等十多人站在洞外。见阿嗣两个浓浓的黑眼圈,互田问道:“昨晚睡不好?”

阿嗣不能将那女子的事情告诉互田,只得搪塞一番。格桑道:“我等要去密林之中打猎,你也得跟着。”

“我不会打猎。”阿嗣道。

柳三青白了他一眼,道:“你以为谁天生就会?难不成要我们打了野味送给你?”

阿嗣心想,打就打,还怕你么?只是看看众人,竟无黑子的身影,不免有些失落。

他接过互田手中的长矛与柴刀,学众人的样子背了。一行人穿过溪流,互田分了干粮,将十余人分成五组,互田用几块羊皮纸作了记号,分给众人,以防迷乱于阵法之中。

大家各自出发。阿嗣、互田与格桑一组,按这阵法所列,所捕地带称为天罗,若超出这块地带,后果不堪设想。阿嗣初次捕猎,跟在二人后头,不知该如何下手,却见互田与格桑分别检查了天罗内各个陷阱,竟捕到一头野猪。阿嗣暗想,原来打猎只是查查陷阱,这么简单谁不会?谁料格桑道:“今日真正是晦气,只有一头野猪,看来得动手了。”互田点头。两人拿着长矛四处搜寻,阿嗣问道:“一头野猪还不够么?”

“乾虎村还有数百人等着吃喝,一头野猪够分么?”格桑反问道。

“村内那么多男人,为何只派十几人出来?”阿嗣问。

“大家都是轮流出来,只因这阵法厉害,只能容十余人,人若一多,乱了阵法,到时非死即伤。只是苦了互田大叔,每次都要发阵法记号,没一日空闲。”格桑道。

阿嗣这才明白,为何众人如此信服互田,原来他掌握着众人的肚子。

这一日,除了一头野猪,互田与格桑则抓了许多野兔,阿嗣一无所获,倒弄得浑身没一处干净。十几人集合时,柳三青冷言冷语道:“阿嗣,你今日抓了几只野兔?”

阿嗣尴尬的摇了摇头。互田拍拍他肩膀道:“不过是第一日,别放心上。”话虽如此,但阿嗣又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无能,这感觉令他分外难受,他突然想起乙羽杀那四名恶汉时的情景,心中顿生羡慕之感。

众人将野物背回,叫村人分了,阿嗣也分得一块野猪肉,却是互田特意照顾的。他心想,今日不见黑子,不知他伤势如何。他却未意识到只是自己寂寞,想找人排解罢了,于是也不顾忌众人,拎着肉去找黑子。进了黑子洞穴,灰暗一片,清冷一片,黑子一人躺在床上,阿嗣上前唤了几声,黑子却只是哼哼。阿嗣上前一摸,黑子额头烫得厉害。

“莫不是受了寒?”阿嗣想。只是奇怪,竟然没有一人前来看望他。阿嗣将肉放在一边,连忙出去倒水,可那天烧水的罐早被柳四青打碎,哪里能烧热水?阿嗣不由一急,却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听说你今天连只野兔都找不着?”那人笑嘻嘻的问。阿嗣一看,是琥珀。

“要你管么?”阿嗣没好气的说。

琥珀道:“真是好大的脾气,只是你闲着跑这儿做什么?这不是黑子的住处?”

阿嗣道:“黑子生病了,身体烫得厉害。”

琥珀一听,才停止了嬉皮笑脸,掀开茅草走了进去,阿嗣也随后跟去。

琥珀摸了摸黑子额头,说道:“真是怪了,影族人也会生病?”

“影族人就不是人么?怎会不生病?”阿嗣道。

琥珀道:“你是不知道。虎族之中唯有影族是用药高手,当年虎朝权能够统一炎河,就是因有八啸生之一的影雀能替士兵疗伤之故。不想黑子竟连小小的受寒都不能治。”

阿嗣讽刺道:“瞧不出你这个外人对虎族如此了解。”

琥珀正色道:“这话说的,你不知虎族八分天下的故事么?当年虎朝权统一炎河后,为统治疆土,将部分领土赐封给手下八啸生,只是后来虎族衰败了,而这八啸生的领土也成了与它平起平坐的部落。豹族、龙族、狼族,还有鹤族都是当年从虎族分割而出的,我作为豹族人,自然是知道。”

阿嗣道:“你这么有学识,能够医黑子么?”

没想琥珀竟将这句话当真,牵着阿嗣的手走出来道:“你随我去采药。”说完,不由分说拉着阿嗣向那条小溪走去。

“你是要去密林?那里不是设有阵法么?”阿嗣问。

“不,这条小溪边上就有草药。”琥珀道,然后穿过洞穴,在溪边寻找起来。

阿嗣也不知他要找什么,站在旁边不知所措。

“你也懂医术?”阿嗣诧异的问。他渐渐觉得眼前这位少年不寻常。

“我爷爷虽不是影族人,但也懂医术,受寒之类的我还是可以应付的。”琥珀答道,却不抬头。

阿嗣蹲下,盯着溪水发呆,突然冒出一句:“你真有本事。”

“不是我有本事,是你太没用。”琥珀随口接道。哪知阿嗣一听,神情更为黯然。

“你说得对,我的确是太没用了。”阿嗣道。

琥珀见阿嗣语气有异,不觉停了下来。阿嗣道:“你知道么?我曾经看到一个人就死在眼前,却不能去救她。我连一只野兔都抓不到,现在黑子生病,我也帮不了。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以前在哪儿,不知以后要去何方,我确实……没用。”

琥珀这才发觉自己刚才说话过于随意。他停了半晌,突然说:“阿嗣,你相不相信天道?”

“天道?”

“对,古时徐祖原本来自异国,在瀛洲寻找长生不老药,待他来此时,却悟出了天道。每个人生来要做什么,总是有所注定的,上天不是随意让每个人生在这个世上,只有完成了方能死去。因此他寻找黄泉之水后才决定不再回去。”琥珀道。

阿嗣自是不知什么是黄泉之水。他说:“你的意思是,每个人来到这世上都有使命?”

琥珀点头道:“说不定你不知自己是谁,不知自己在哪儿,这些都是注定的。待你完成使命后,一切就能明朗了。”

阿嗣道:“如若真是如此,这世间就应当没有恶人了,还有,你看这些乾虎村的人,每日打猎、过活,日复一日,就此消亡,他们知道自己的使命么?”

琥珀道:“所以天地万物阴阳相合相抗,有天道自然也就有邪道,恶人就是入了邪道,这恶可不是生来就有的。”

“即便如此,好人恶人最后都逃不过一死,结局不是一样的么?说不定还是好人死得快一些。”阿嗣道。

琥珀采了一株草放在怀中,说道:“看来你真是没有慧根,这种话若是被我爷爷听见,怕是要挨骂的。”

阿嗣看了看那株草的模样,叶子细长,且有齿状,每株竟只有两片叶,于是跟着寻找起来。他道:“既然你爷爷如此有学识,你为何要跑到这石林之中?”

琥珀一听,摘草的手抖了一下。

“若是能够,我怎会呆在这种破地方!”琥珀恨恨的说道。阿嗣心中一惊,怕是这琥珀也有不可言说的秘密,说不定他爷爷早已死了,还是不问为罢,免得勾起他的伤心事。

不过琥珀很快就又嘻笑起来,说道:“你知道那个紫衣吧,就是你那住处原先的主人,那可是个大美人呐。”

阿嗣心想,大美人却是过于夸张,但的确生得端正,恰恰是这端正害了她,如若长得丑些,又岂会被那四名恶汉盯上?他一时不语,琥珀又道:“村里人都厌恶黑子,唯有紫衣与他甚好,结果竟然疯了,兴许一人跑进了密林,大概是被阵法所害了,可惜村里人寻了几日也寻不到尸体,大叔还为此愧疚了一通。”

阿嗣暗叹一声,紫衣早被自己埋于乾虎村旁边,如何能够寻到?不过仔细想来,紫衣本是乾虎村人,自己阴差阳错将她埋在那儿,也算是对得起她了。

“村里人为何要厌恶黑子,就因为他是影族人么?”阿嗣问。

琥珀道:“自百年前影族发生叛乱,就被虎族人称为鬼族,一直至今。村里人认为乾虎村那场大火就是影族人的诅咒,故而厌恶黑子,只是黑子的父母也死在火中,剩他一人孤苦,村里人却又似乎不知。”

阿嗣想,黑子原来如此可怜,那柳四青等人还要欺负他,真正是可恶之极。他问:“什么诅咒如此厉害?”

“相传虎朝权统一炎河后,他手下有一个将领,名叫朽伽蓝,他和雪族部落的首领落英夫人情投意合,落英夫人将一把霜刃剑送给了朽伽蓝。这霜刃剑本是瀛洲三大神器之一,据说得霜刃者就能得天下,若是三大神器集合一处,还能找到黄泉之水,也就是徐祖当年所找的长生不老药。虎朝权想将剑占为己有,故而派影雀杀了朽枷蓝,影雀本是朽伽蓝的生死兄弟,但他为了一己之私,竟然真的杀了朽伽蓝,随后将霜刃剑一分为二,自己留了一把,从此消失。虎朝权大怒,却又不能声张,只好收回影族的封地。据说影雀其实将霜刃剑暗中传了下来,传给后世,但这霜刃剑其实是个邪门的东西,自此后谁拥有它就会死于非命,据说这是朽伽蓝的冤魂在作祟,从此影族人,以及在影族旁边的人都会受到诅咒。”

“影雀为何要这么做?”阿嗣问。

琥珀皱了皱鼻子,说道:“这只有天知道了。只是以后你也别太靠近黑子为好。那个紫衣就是因为对黑子好,才遭了罪。”

阿嗣道:“我才不信这么邪门的东西。黑子这么可怜,村里人又欺负他,我不帮他谁帮他?”

琥珀道:“就你是英雄行了么?”说完又指了指手中的几株草说道:“这叫寒血草,你记住了,受伤时可以外敷,只须一刻就可止血,受寒可以内服,不出半天就起效,灵得很。”

阿嗣点点头,他不由得感激琥珀。两人拿着寒血草,一路小走,琥珀牵着阿嗣的手,引得旁人大为惊异。这琥珀是业一长老身边的大红人,谁也不曾想他竟然对阿嗣如此之好,如若这样,今后怕是谁也不敢得罪阿嗣了。

阿嗣自是不知这一层,倒觉得两个大男人牵着手颇叫人尴尬。走了一半,他甩了琥珀,道:“我……去取水。”连忙溜走。

待他回来时,琥珀早将寒血草揉碎,递给阿嗣。

“做什么?”阿嗣问。

“用你嘴嚼。”琥珀道。

“嚼了再给黑子吃?”阿嗣道。这也未免过于恶心。

“嫌脏么?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帮黑子?这寒血草内服时必须用嘴嚼才有效。你嚼后将汁吐在碗中,再给黑子喝下去。”琥珀道。

阿嗣无奈,只好将寒血草放入嘴中,只是这味道极为辛辣,弄得阿嗣一脸眼泪。好不容易将汁吐出,喂下了,琥珀却“噗哧”一声笑出来。

“你骗我的么?”阿嗣怒道。

“谁叫你呆头呆脑,也不仔细想想,这汁用手挤就可以了,犯得着用嘴嚼么?”琥珀道,笑得前仰后翻。

阿嗣心想,这琥珀古灵精怪,今后也不知要着他多少道,真得时时小心,处处在意。只是见黑子此时悠悠醒来,才不与琥珀计较。

琥珀见黑子醒来,说道:“我得走了。你到晚上再将这寒血草喂他喝一回,记得,用嘴……嚼。”说完,一溜烟笑着跑了。

黑子见身边坐着阿嗣,有些惊讶,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阿嗣将水端于他面前道:“我已喂你喝了药,再喝点水,明日肯定就好了。”黑子咧嘴一笑,虽然皮肤黝黑,一排洁白的牙齿却让阿嗣分外羡慕。

见黑子喝了水,额头已不再发烫,阿嗣心中渐慰,心想,这琥珀果真有些本事。他心中不再寂寞,反倒觉得温暖,第一次觉得自己总算能帮上少许忙。黑子指了指放在一边的野猪肉,似乎是在问:这是你的么?

阿嗣道:“这是互田大叔给我的,我今天什么都没抓到。对了,等你病好后,教我打猎吧,我要让那个柳三青笑不出来!”

黑子笑着点点头。

时下不觉已是傍晚时分,阿嗣肚中饥饿,才想起黑子或许已多时未吃食物,于是取了肉,想回自己住处烧了再送些给黑子。这时,互田却走了进来,见到阿嗣,两人都有些意外。

“难怪你不在洞穴。”互田道。

“大叔你来找过我么?”阿嗣问。

“我突然想起你那住处缺了碗罐,就给你送来。刚巧黑子这儿也没了,我就多做了一个。”

阿嗣望去,见互田手中拿着一只烧水的罐子,还有一些柴火。

“大叔你真有本事,什么都会。”阿嗣道。

互田道:“人要过活都不容易,得学些手艺才是。”说完,又瞥见那块野猪肉,于是拿到洞外。不一会儿,一股喷香的味道传进洞内,阿嗣与黑子都馋得流了口水。

待互田将肉烧熟煮透,三人围着坐下。阿嗣道:“还是大叔有人情味,这村里人见我和黑子都不舒服。”

黑子听着,脸有凄色,碗筷停在唇边。

互田若有所思的说道:“也不全怪村里人。”

“那怪谁?”阿嗣问。

互田微笑不语。此时黑子冲互田做了做手势,互田道:“不急,待你身体好了再去不迟,柳四青若不给你认错,你就一直呆在这洞内,我会将食物多分些阿嗣,叫他拿来给你。”

阿嗣暗自惊异,互田竟看得懂黑子的手势。阿嗣心想,格桑不是说村里男人轮流打猎么?怎么这么快又轮到了黑子?

“我来替他如何?”阿嗣问,“反正我也要多学着点。”

互田道:“这也好,只是你环境不熟,跟我一组就可。”

黑子坚持不下,只好作罢。三人将那野猪肉吃了干净,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阿嗣与互田从黑子洞内出来,又分别去了各自住处。

一路上,阿嗣低头正想着明日定要抓到一只野兔,却不料眼前有黑影一闪。他大吃一惊,暗自思忖,莫非有人在盯着自己?只是黑影再也看不见,阿嗣疾走,到自己洞内方才停下,一颗心扑嗵扑嗵跳得极凶。

他思来想去,定是柳三青等人在暗中跟着自己。其实在互田与琥珀的言语中,阿嗣也早感觉这乾虎村似乎藏有秘密,早些时候提到紫衣之事,阿嗣就已经觉得奇怪,为何她无缘无故竟会跑到这密林之外?今天琥珀一席话提醒了阿嗣,仔细想起来,紫衣与黑子交情甚好,而黑子是影族人,诅咒之事阿嗣自是不信,但如若是有些人恨极了黑子,所以才对紫衣下手,倒是讲得通。

不过,这些人既不懂婆罗阵,为何能将紫衣送出密林?难道是互田,这阵法是他所设,理应能做到,但互田不是一个外人么?

另外,如若他们真恨黑子,直接对黑子下手即可,又为何要针对一个弱女子?何况他们还是同村之人。

阿嗣怎么也想不明白。但无论如何,眼下这黑影却是冲着自己来的,若他们要对自己不利,恐怕迟早有天自己也会成为第二个紫衣。这样一想,阿嗣不禁有些后怕,深悔自己去见了黑子,更后悔自己竟然闯进了这个是非之地。

密林之中有那该死的婆罗阵,想要逃走除非让互田帮忙。然而又该逃往何方?自己的记忆还未找回,也许出去又碰见几个恶汉,下场岂不更惨?

仅一个黑影就让阿嗣思前想后,又是恐惧又是不安,躺在床上睁着眼睛难以入睡。突然一股清风吹进洞穴,阿嗣裹了裹被子,却发现洞外有人窃窃私语。

“现在不杀,更待何时?”有人轻声道。

阿嗣吓出一身冷汗,他蹑手蹑脚走下床,透过茅草,见有几个人影蹲在外面。

“杀了将他心肝取来炒了吃如何?”又有人道。

阿嗣大吃一惊,听这声音竟像是前几天遇见的那四名恶汉。当日明明看见乙羽杀了那几人,莫非是眼花不成?再说他们要杀谁?自己么?

阿嗣左右环顾,无处可躲,一时心乱如麻。突然狂风四起,瞬间将茅草吹得一干二净,一大片乌鸦嘶叫着涌了进来,阿嗣失声尖叫,门口有几人回转头盯着阿嗣,除了那四名恶汉,竟还有一个浑身插满了箭头的男人。他站起身,一步一步向阿嗣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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