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斯离开后没多久，威廉就带着贵族们撤回了阿姆罗萨城。这是个石头建造的古老城市，历史可以追溯到阿瑟王的时代，后来经过了几次扩建才有了现在的规模。赛尔山与它的分支山脉中间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盆地，由唐河从中间将它一分为二，肥沃的土壤以及易守难攻的地势向来都是英格斯特统治者的首选大本营。
拉瑞在这里得到了一个高塔，作为新任炼金术士的实验室和居所。当然，这里也是我接受教育的地方。偶尔波纳和比利也会来旁听一下，毕竟我们是朋友来的。
“我想你大概也知道，我从前是个教士。当然我现在仍然信仰上帝，但我不认为我的信仰必须通过教会才能传达给上帝。我并不想按照平常的教会学校那样只是教你识字和背诵经文，那毫无意义。我认为一个人最重要的是懂得如何思考，而不是人与亦云或者根本就不知所谓。如同罗曼人所说，历史、哲学、逻辑才是人生必修的课程。”
拉瑞是个严肃的人，可是并不会让人觉得害怕，尤其是牵扯到学习的时候，他也从不会只是告诉我，这个是错的！那个是对的！而是不断的让我进行追根究底的思考、讨论，直到我有了自己的想法。这很好，我要说。
“杰拉尔，我们今天来谈谈为什么某些人总是能被很多人服从或者追随？”
我们坐在一扇窗户边上，午后的太阳穿过五光十色的玻璃碎片，将它们拼凑成的图案在地上拉长放大。
“比如臣民们服从国王，并甘愿拿出自己收入的一部分缴税给他；士兵们服从将军，甘愿听从他的命令迎着敌人的刀剑冲锋陷阵。这一定有一个原因，让你或者其他人能心甘情愿的接受一个人的命令去做某些事，甚至为此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也可以毫不在乎。”
我从没考虑过这样的问题，拉瑞之前给我讲过很多历史，但他从没有对此任何事情或者任何事加以评论，只是平铺直叙的那么讲，好像我以前常常趴在地上，看一群蚂蚁的生活一样。我虽然知道那些事情的经过，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朝着那个方向发展。
“是的，很奇怪是吗？”拉瑞一边把泡好的甘***茶注入杯子里，一边笑着说道：“这个现象在我们已知的历史中屡见不鲜，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常态。马其顿的亚历山大、法兰克的查理曼大帝、英格兰特的阿瑟王、阿尔弗雷德等等等等。他们身边始终都跟随着一群有力的帮手，士兵为他们奋力厮杀，文人为他们出谋划策，最终成就了他们的一世威名。但是，很少有人追究过其中的缘由。要知道人们不可能毫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上帝赐予他们并不是让他们随随便便为了某个人就把它丢掉，为什么有些人就可以让别人为他尽力付出。”
“你这么一说，我还确实没有听说过类似的讨论。我也不太明白，在博蒙特堡的时候那些人就听从我父亲的命令跟威廉打仗，他们和敌人都挥舞着长矛、刀剑，相互砍杀。一个死了，另一个就冲上去，好像一点也不害怕被杀死一样。人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们先来看博蒙特堡的时候吧。首先我要说明这有可能是义务和权利的问题。你的父亲毕竟是他们的领主，他的权利是向领地里的臣民们收税，而他的义务则是向这些给他缴税的人们提供庇护，不让他们担惊受怕。当然，缴税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毕竟我们没有那么多的钱币。所以有些人用钱来缴税，有些人用粮食或者猎物来缴税，有些人则用当兵来缴税。但这只能说明人们为什么来当兵，并不能说明他们为什么要拼死作战。”
“这有什么不一样得对方吗？他们当了兵，自然要跟敌人打仗的啊？”我有点糊涂了。
“当然，无论谁来做他们的领主，他们都一样要缴税给这个人。那么他们为什么要丢掉性命，只为了换另外一个人来收他们税？”
我怎么觉得拉瑞在说话的时候嘴角有些微微的向上翘了两下。
“他们怎么知道？说不定换一个人来收的税更多，或者只收税而不保护他们呢？”
“是的，这当然也有可能。但是他们怎么相信你的父亲不会这样做？”
“因为他从来都没有这么干过，他们相信他！”老实说，瓦伦家的名声还是很不错的，阿福什也好，博蒙特也好，人们每当看到父亲的时候，总是露出很尊敬的神情。连带着在我们这些孩子面前也没有人会轻易失礼。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坚持履行自己的权利和义务，有个好名声就能让大家为他出力了？”
“大概是这样的吧。”
“包括死亡？”
“……这个……，我不太确定。毕竟……，我是说虽然天堂可能真的很美好，但是……”
“呵呵呵呵~！没关系，我们换个人再看看。回到之前给你讲过的罗曼历史，你还记得尤里乌斯·凯撒吗？”
“那个罗曼人的英雄？写了《高卢战记》，最后被自己人杀死的那个？”
“恩，就是他。我们讲过，他在被人杀死前，几乎是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人物。军队和人民多数都愿意听从他的指挥。这又是为什么？”
“我记得，他几乎战无不胜，征服了很多地方，尤其是高卢。他是个很聪明的人，他一边作战，一边让人在罗曼的街头向平民宣讲他的胜利，八年时间里不但累计了大量财富，还有一支忠于他的军队，在罗曼有无数人崇拜他的功业。之后就用那些金钱贿赂很多人；举办活动、兴建公共设施讨好平民，讨好了所有对他有利的人。总之，他有太多成功的地方。”
“那么既然他如此优秀，为什么还会被人杀死在元老院的台阶上？”
“这倒是不好说了，…………好像也有很多理由让那些人必须杀死他。”我更加疑惑了，这个家伙在成功的同时也给自己惹来了杀身之祸。我仔细的想过一遍之后，才发现导致他成功的多数行为也恰恰是导致他死亡的原因。
拉瑞似乎对此毫不意外，他只是任由我在对面的椅子上端着杯子沉默、思考，自己则悠闲地享受着温暖的阳光和芳香的茶水。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拿起茶壶给我杯子里添了些热水。
“杰拉尔，不要着急，这不是你这个年纪能一时半会就得出结论的问题。那些英雄、王者们是有史以来人类最为杰出的代表，想要全面、客观的做出总结，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我希望你能了解一点：世上没有一个人是完全一样的，他们都有各自不同的道路要走，无论哪个人都不可能复制另一个人的成功经验。每一件事情在不同的人眼里看起来，也会产生不同的想法，但是这一切归根结底都要求你对人性进行反复揣摩，直到你抓住了造成它们变化的本质。我并不是要教你如何争夺权势，而是希望你知道，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忽略了‘人’才是一切事情的根本，成功和失败都是如此。所以，在你人生的某个时候，你无所适从、感到茫然的时候，就多想想你要面对的那些人到底需要什么，或许你就能打开一扇不一样的窗口，走上一条不一样的路。”
…………………………………………分割线…………………………………………
老实说，我离开高塔的时候对这些谈话依旧有些懵懂。不过，管他呢，拉瑞一向都是不会把话说明白的，所以常常也会出现一个状况：我的脑子不停的想着和他的谈话，然后在忽然看到某些事情的时候得出属于我自己的心得。
吃过晚饭后，帕克告诉我，K在王宫的某一个地方等我。
我按照他指的方向，走到了一个荒废的房子里，这里似乎被拿来当做存放杂物的仓库，里面堆着一些废弃的家具，除了几只老鼠在角落里来回乱窜，我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小鬼，你迟到了。”
我差点被吓死过去，随即才反应过来，是K的声音。
“上面！你可真迟钝。”
我抬头一看，房子的上面有几条用窄木板搭出来的走道，一个照不到光线的角落里，K两腿交叉着靠在一根柱子上。
等我手忙脚乱的爬了上去，才发现他居然站在一个圆滚滚的木球上面，稳稳的一动不动。
“别看了！”木球离开他的脚下向我这边滚了过来，而他似乎连动都没有动一下，就轻飘飘的落在了木板上，“踩着它，直到你能像我一样站在上面四处移动，就可以进行下一项了。”
“笨蛋！到下面去练！你以为你是我吗？万一你摔死了，你答应我的那些宝石怎么办？！”
这家伙……！原来我的安全建立在那些宝石的基础上，真是过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