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水淇之死
洛城
天气真的很好，几片薄薄的白云轻飘飘的浮在蓝蓝的天空下，因为昨天的降雨，所有露天事物都被洗刷一新，空气温凉湿润，很适宜出游，路上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都步履轻快，大概是受了这样晴好的天气的影响。这样的情景与一天前莱州城水家的惊险对比鲜明，不禁让人感叹几家欢喜几家愁啊。
忽然〝噗“从地上升起一股灰烟，从灰烟里跌跌撞撞跑出来一个灰头土脸的男人，这男人显是太累了，目光发散，脚下虚浮，一个不小心就会倒在地上。路人见到这么奇怪的人都驻足想瞧个究竟。只见那人才走了几步，忽然〝啊“的一声扑向一个二十几岁的男子，〝哇哇“大哭起来。他这么一闹，吓了那公子一跳，但随即那公子就认出来他，
〝阿行，是你吗，你怎么会在这？怎么会这个样子？“
〝少爷，那人闯进来，放了好大火，我们，我们都被他擒了，说要杀了我们，杀了……“那人一边说一边哭，浑身颤抖，大概是太累了，脑子都糊涂了，说话颠三倒四的，还未说完，就虚脱晕过去了。
那个叫阿行的人说话虽然说不清楚，但那公子已明白家中肯定是出了大事，当下背起阿行，往投宿的客栈跑去。话写到这，大家都应该知道这公子是谁了吧，他就是水家传人水澈。那个叫阿行的人就是在火炘眼皮底下逃走的仆役。
水澈将阿行放置在房间中，就去和水淇商议了。水淇身体不好，顽病缠身，看了不知多少医生，吃了不知多少副药，病始终缠缠绵绵，近日病情加重，听说神行医手问药最近在洛城露过面，他们父子就来到这里求医，只是至今都未曾见到医手一面，估计问药已经离开了洛城。他们正打算即日起程回家，今日水澈在街上购买当地特产，刚走出门口就碰到了阿行。
水淇见水澈刚出门就返了回来，心中纳闷，询问后得知家中可能出了大事，心下焦急，非要亲自问阿行情况，可是他病得太严重了，刚起个身，一口气就险些没顺过来。水澈赶忙上前轻拍父亲的后背，劝说他不要太激动，必竟事情还没搞清楚。水淇平静了心情，慢慢缓过这口气，对水澈道：〝你先去请个大夫给阿行看看。“
〝嗯，爹你好好休息，不要多想，保重身体要紧。“
〝你小子，从小就跟个小大人似的，到底谁是爹呀你这么嘱咐我，哈哈。“
〝爹你永远都这么乐观。“水澈莞尔。
〝唉，若不是我常年卧病，你也不用这么早就承担起家族的责任，就会有一个像大多数小孩子一样快乐自由的童年。“
〝这也不能不能怪您呀，再说，早些负起责任也不是全无好处呀，辛老师就说我比其他孩子懂事。“他故意说自己幼时在书塾读书时先生夸他的话来转移话题。
〝哈哈，你辛老师可是个老糊涂，见人就夸，他还说东街那个卖糖人的手艺好呢，你小时候买了一个才一会就化了，你还找那卖糖人的去理论来着，记得不？哈哈。“
水澈看着他爹开怀的笑容，心中也很开心，不由得心想：〝这么多年如果爹不是这么开朗，可能早就因病去世了，如果不是爹教导我要拿得起放的下，一直在我身边鼓励我，我也不一定能撑起整个水家。“说起水家就想到还有个阿行需要照顾，于是说：
〝爹你先休息，我去了。“
〝去吧。“
此时傍晚已尽，天边的彩云从西向东一点点浸润成墨蓝，。
水澈请了大夫，帮阿行看过了，说没大碍，只是太过劳累，又没进食，身体虚弱，用银针在阿行人中处扎了一下，阿行就悠悠的转醒了，水澈谢过了大夫，又请大夫到隔壁给水淇瞧瞧，才去看阿行。阿行刚醒时似乎很迷茫，过了一会才清醒过来，见到水澈，委委屈屈的又要哭，水澈赶紧制止他：〝阿行，你先说怎么回事。“
阿行止住哭意，抽抽涕涕地说了大致的经过，说到老夫人和夫人惨死的那一段，下意识的顿了一下。水澈本来听得一颗心七上八下，见阿行这时犹犹豫豫，就知事情不好，恐怕家中女眷已遭不测，催着阿行赶快说，阿行看水澈神色如此慌乱，心里莫名有些歉疚，心想如果自己早些逃出来，两位夫人也许就不会死，也许如果自己逃出来没有来找水澈，水澈这时也不会这么慌乱，只怕一会他知道了两位夫人的死，心中还不一定怎么伤心呢。这么想着，他就有些不敢说了，但他知道这事不得不说，于是想先给水澈打个预防针，道：〝少爷，您，您要冷静啊，不管发生什么事，保重身体要紧，再说老爷还需要您照顾不是？“他以为他是为水澈好，其实他这一番话更说得水澈疑心加重。
〝所以呢，不要吞吞吐吐！“水澈已近乎咆哮了。
阿行吓得浑身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地哗哗直流：〝夫人和那个叫火炘的吵了一句，就被，就被……“阿行小心翼翼地看了水澈一眼，见他面色惨白，面部稍微有些扭曲，知道自己可能正在点燃炸药，心里一害怕，声调忽然提高〝就被火炘烧死了老夫人见夫人死了一时急火攻心也死了“他这段话语速极快，没有任何停顿，但字字清晰，再加上声调高，水澈听在耳里，字字都像是一把锥子扎在他的耳膜上，扎在他的心脏上。他的两个最亲的人就这样离他而去了吗，他有些不敢置信。
〝嘭“声音自门口传来，好像有什么掉在地上，正好拉回了水澈的思绪，水澈以为是敌人偷袭，施展轻功到了门口，这屋子本来就不大，他又用了轻功，一眨眼就到了门口。水澈左右向走廊快速看了一遭，没见人影，他们住在客店的二楼，兴许那人已经逃下了楼，正要下楼去追忽听脚下一声若有似无的呼唤，低头一看，
〝爹，是你，你怎么在这？“赶紧把水淇扶起来，回到水淇的房中。阿行听到水澈的声音，知道是自己害了老爷，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他生性懦弱，这时闯了大祸，害怕得钻进了被窝，求神保佑不要让老爷有事。
原来水淇让那个大夫把完了脉问知阿行已醒，他急着知道家里的情况，就自己下床想到隔壁问问清楚，谁知刚到门口就听到阿行大声喊出的那句话，悲痛之下病情发作，倒在了地上。
水澈探了探水淇的脉搏，心下大惊，水淇的脉搏时有时无，而且虚浮微弱，再看他脸上，颜色焦黄，目光飘散，这是垂死之兆。想到母亲奶奶已然惨死，大悲之情如决堤洪水冲破了他的心房，双手握着水淇已经有些冰冷的手，想哭哭不出来，那片洪水被堵在了胸腔，撑得他难受，他把脸埋在了他和水淇的手上，身体紧绷的微微颤抖，张着嘴，似乎想喊出来，可是张了半天一个字也没喊出来。
〝澈儿，“水淇虚弱地叫了一声。
〝爹，爹你怎么样。“水澈抬头，多希望他爹能好过来。
〝澈儿，爹不行了。“
〝爹你不要这么想，你会好的“
水淇摇了摇头〝澈儿，杀人的是谁？“
〝孩儿不知，只知道那人善用火，阿行说是两个人，一个叫火炘，一个叫火炜。“
〝用火，“水淇思索了一下，忽然一口气岔开，大嗑了一阵。水澈赶紧轻拍他的后背，好半天才缓过来。水澈倒了杯水，要他喝了顺顺气，水淇又摇了摇头，脸上竟然有一丝释然，继续说道：〝既用火，又姓火，应该是五行家族中的火族。“
〝火族不是早在百年前就消失了吗。“水澈这几年掌管水家，于江湖上的事知道的不在少数。
〝是消失了，唉—“水淇叹了一口气，〝是我水家造的孽。“
〝水家造的孽？莫不是火族的消失与我水家有关“水淇不免奇怪，必竟江湖盛传五行家族时代交好。
〝是啊，澈儿，听我给你仔细说。一百多年前，世上出了两大势力，这两大势力最主要的力量就是分别在他们旗下做事的水族和火族。这……咳咳“水淇本来就一条命有八成已经跨进了阎罗殿，又支撑着说了这么多话，这时咳两下，更加喘不过起来。水澈又将那杯水端来，这次水淇没有拒绝，轻抿了两口，感觉顺畅了一些。继续说道：〝当时，两大势力相持不下，争斗了很长时间，水族，也就是我们的先人，为了早些取胜，就在一天夜里偷袭了火族。“
水澈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水火两族是世交，虽然各为其主，但我水家这么做……“
〝没错，水家如果明着将火家打败，倒也不失为忠义好汉，暗夜偷袭，实在有损江湖道义。这也是为什么江湖中无人知道火族消失的原因。“
〝是因为水家要维护自己在江湖上的声誉？“水澈有些不敢置信。
〝是。“水淇说着竟然笑了一下，〝澈儿，一个人的声誉远比他的性命重要，更何况是一个家族的声誉。“水淇又喝了一口水，〝那晚火家的人都死了，火家的传家绝技《星火诀》也被我水家所收。火家灭门后，水家所支持的那方势力果然取胜，水家也因此得到了巨大的荣耀。“水淇忽然捂了胸口，大口喘气，水澈见状，赶忙为水淇顺气，水淇好了一些，但是脸色更加苍白。
〝爹，先歇一会，我去给你找大夫。“
〝不，不用，爹也就剩一口气了，我得把这件事告诉你清楚。“
〝爹……“水澈望着水淇，眼泪不自觉流了下来。
〝用良心换来的荣耀是一个人最沉重的包袱。水家当时的当家虽然人前风光无限，但人后他无时不受着良心的煎熬。由于心中郁结，他愈来愈憔悴，在他快要病死的时候，他将那本《星火诀》埋在了火家宅子的地下。“
〝火家宅子？火家不是消失了，怎么宅子还保留着？是水家当时的当家太愧疚了，所以连火家宅子都保留下来了？“
〝没错。那宅子至今还在，水家祖训，水家世世代代都要保护好那个宅子，直到主人归来。“
〝主人归来。啊！“水澈顿悟，〝难道，杀了奶奶和母亲的火炘火炜就是火家后人?可是火家不是灭门了吗？难道，是当时的当家故意放走的？“水澈这时都不知是什么心情，他该恨他们，是他们杀了他的亲人，但是，是自己的祖先灭了火氏一门，这就和自己做的一样了，火氏遗脉前来寻仇，自然是找他这个水氏后人。〝但是，灭他一门的毕竟不是我，他们找我报仇，杀我家人就是滥杀无辜。火炘，火炜，等着我来报仇吧！“水澈在心中想，下定了决心要杀了火氏兄弟。
水淇见水澈的脸忽青忽白，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无力地伸出手抚了抚水澈的手，道：〝澈儿，生死有命，不要太过挂怀。水家上辈子做的孽，早晚都要还的，你奶奶和母亲的死是为水家立的功，水家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她们的亡灵的。“
〝是。“水澈口中说是，其实心里并不赞成，他只是看水淇太虚弱，不想水淇说太多话。水淇看出了他的言不由衷，叹了一口气继续劝道：
〝火氏遗脉这一百多年，肯定也受尽了苦，这次他们报仇，只来了两个人，看来，火氏一族也人丁单薄啊。澈儿，听为父的话，不要找火氏报仇，将心比心，火氏并没有错。“
〝可是他们杀了……“
〝他是杀了你奶奶和母亲，但百年前我水家杀的是他一族人，相比之下，我水家的罪孽太大了。“
水澈看着他爹苍白的脸，看着他明显困倦但又认真的双眼，一时感觉走进了死胡同，三面都是墙，一面又不能走。他只有在里面徘徊。
〝澈儿，冤冤相报何时了。咳咳咳“水淇又剧烈地咳了起来，水澈知道是水淇怕自己去报仇，一时心急，扰乱了呼吸的节奏。于是急忙说：
〝我知道了，爹，我不去报仇便是。“
〝真、真的？“
〝是，澈儿不会食言。“
水淇欣慰地点了点头，他知道，他这个儿子最重诺言，尤其不会对他撒谎，就算水澈此时不是真心，以后碰到仇人，也会顾忌刚刚的诺言，也许日后水澈会明白他的苦心。真的放弃报仇。想及此，水淇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他实在太累了，刚刚说了这么多话，实在把他的精力都抽干了，他要好好睡一觉，再没力气说一个字，闭上眼就要睡去。耳边传来水澈轻柔的声音：
〝爹，我去找大夫给你看一下。“
水淇迷迷糊糊地点了一下头，隐约听到水澈向外的脚步声。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听到他儿子的声音了，他要永远离开他了，〝澈儿，希望你一切都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