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陵内一座没有字的墓碑前,一壶酒,两颗人头,几柱香,正在燃烧的纸钱吐出青烟,袅袅升起。
风吹起阵阵声音,呜呜作响,听在耳中却满是渗入灵魂的悲伤,闻者皆能落泪。
这不过是清晨,却没有旭日东升的模样,天空中阴阴沉沉,给人心头压上无数萧瑟的大石头,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
“启儿,你过来上柱香,磕几个头罢。”经过一夜的变故,张太白原本俊朗白皙,仙风道骨模样不再,现在的他白发苍苍,满脸皱纹,佝偻着腰,看起来十分的虚弱。
赢启跪在墓碑前,恭恭敬敬的磕了几个响头,然后起身往香炉里上了柱香,这才转身,用他嘶哑的嗓音问道:“太白国师,如今我们去哪里?”
如今他有家不能回,又与亲人天人相隔,年纪尚小,略带稚嫩的面色上茫然而慌乱,只能依靠着身旁老人。
“老道我已经不在是国师了,不过是老得走不动路的糟老头子,你就不要叫我国师了,还是叫我舅舅罢,咳咳……。”张太白想站起来,不料引动了体内伤势,便开始不停的咳嗽。
赢启见张太白咳嗽得厉害,赶紧上前抚着张太白的背,轻拍一阵才说道:“舅舅,你与我母后真是亲兄妹么?”
“自然是,我自小离家修道,与你母后失散多年,十几年道有小成后出山寻亲,这才发现小妹做了秦国的太子妃,不过那个时候你父皇正在与那赢腾争斗不休,但他实力实在有些弱小,为保小妹周全,老道不得已才伪装成游学的道士,佯装偶遇,给你父皇做了国师,只是没料到,这国师一当便是十来年呐。”
张太白颤颤悠悠的站起来,抬头不知看向何处,脸上满是柔和神色,竟是有些释然的模样,又好像是长辈看着后辈事业有成那种宽慰。
诸多表情在他脸上变幻而过,忽地叹了口气,又说道:“如今小妹不在了,我插手俗世之争沾了因果,道途已绝,命不久矣,咳咳……。”
似乎是觉得时间无多,话音更是急切,不想却牵动了体内伤势,一阵剧烈的咳嗽下身体弓起,他抬手一捂嘴,却是看见自己满手的鲜血沫子。
“舅舅”赢启见得如此,忙快步上前扶住张太白,脸上满是忧虑神色,忽地又留下泪来。
“无妨,天命所归,岂是人力之所能阻挡。”张太白也不去安慰赢启,自顾自的坐下,拿出一个银制的酒壶,用其中的滚烫冰凉,去缓解麻木心中的情绪,和身体内那正在不断流逝的生命。
“舅舅,连你也要抛下启儿不管了么?”赢启靠着张太白坐下,声音哽咽,一手紧紧抓住张太白的衣襟不放,那满脸泪花中的神情更是慌乱无神,他用力紧咬着发白的嘴唇,一时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张太白感受到了赢启心中那股亲人情意,便转身过来,拍着赢启肩膀,强作笑容道:“男子汉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莫作女儿姿态”。
赢启只好抹抹泪水,颓然的坐在地上,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默然不语,倒是像极了受委屈的小媳妇。
“你可是想修行道法!”张太白本就生性洒脱,唯一的血亲小妹已然入土,自己恐怕也紧跟其后,若是常人定是捶胸顿足,哭号自己不孝让家族断裂血脉云云,可他不是,只是一副理当如此的表情,痛快的饮着壶中酒水,嘴上咂咂有声,仿若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想!修行了道法为母后报仇。”赢启目光炯炯,尽管他现在已经是心神疲惫,但是脸上只有执着和坚定。
“修仙路途艰难重重,与天斗,与人斗,与自己斗,哪怕是死,你也无惧么?”张太白继续痛饮壶中酒,脸上似笑非笑,但眼角余光却是悄悄的观察着赢启的反应。
“死有何惧,我只怕自己背负着血仇隐姓埋名几十年老死。”只见赢启双眼中一下子绽放精光,一口白牙咬的咯吱作响。
这滔天的血仇,要他如何甘愿放下,修仙难,但只要能手刃仇人,哪怕粉身碎骨又有何妨。
看着赢启神情,张太白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摇头叹气,他心中明白,这是预料中的结果,这孩子打小就这样的脾气,决定的事情不会再有更改,为此没少挨些责罚。
此刻他虽有些无奈,但神情却很是欣慰,这孩子毅力和心智不低,或许在日后真能够到达那个高度也说不定。
既然无法阻止,倒不如放一放手,他闭上双眼,心中闪过思绪万千,很是犹豫要不要告诉这孩子实情,半晌猛然睁开,脸上露出决定了某事的果决神色。
“你既然一心要修仙,那我自当提醒你一句,修行之人最忌沾惹俗事因果,若是你放下心中执念,我自当将道法传你”。
“仙要修,仇要报,若是担忧那因果报应,我还修什么仙,你若不传我道法,我自去拜仙门就是。”赢启别过脑袋,看向前方墓碑,一口回绝掉吕太真的要求,而且全无半点犹豫之意,但脸上悻悻之色正浓,怎么都掩饰不住。
这番回答,也是在张太白预料之中,他呵呵一笑,将手上酒壶放下,缓缓说道:“你可知这修仙是怎么个修法么?”
赢启闻言一愣,虽不明白张太白用意如何,但这个话题他很感兴趣,只好老老实实的答道:“不知”。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我辈修士,逆天修行,此为人道,损不足,奉有余,乃能有余以奉天下,其唯有道者是也……”
张太白盘腿而坐,双眼紧闭但其面色严肃,身上竟是隐隐出现一层白色灵光,呼吸渐匀之后,口中便缓缓念出一连串艰涩难懂的经文词语,声声如洪钟敲响一般。
赢启闻言心神一震,只觉那话语隆隆扑面而来,在眼前化为无数金光文字,深深印入他的脑海中,让他头晕目眩发胀,精神萎靡。
张太白这一念竟是念了足足有一个多时辰才停住,他强忍下喉间涌起的鲜血,重重一呼,长出一口浊气。
这一番将经文诵读出来,也是颇为耗费心神之事,脸上神色如金黄薄纸,明显是气血太过亏虚所造成。
“舅舅,你怎么了?”赢启见得如此,连忙焦急的问道。
“不碍事,我方才所念,你记得多少?”张太白只是摆摆手,示意自己是真的没有关系,让赢启不用太多担心,可那惨淡的面色和脸颊上现出的丝丝冷汗,却怎么也教人放心不下。
“唔!我虽然愚笨些,不知道这些经文是什么意思,但却是全然记住了。”赢启有些尴尬的挠了挠脑袋,饶是他跟着学士们学习了一阵子的诗书,可是这么艰涩难懂的经文,实在是第一次听见,所以一时半会儿也是很难理解通透的。
“你只要记住便好,日后你自会明白这是何意,等等,你说你全部记住了?”听得赢启说全部记住了,张太白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这可不是普通经文,犹是天资超绝的他也花了十来日才勉强背下,眼下赢启却说他记住了,怎么会不觉惊讶呢。
见张太白不信,赢启便一字一句的开始复述经文,刚开始还有些磕磕绊绊,但到后面则是渐渐的通顺起来,竟还能说出一些看似一知半解的感悟来,但这其实已经比张太白预料的结果要好上太多。
而在一旁听着的张太白连连点头,暗自赞叹这孩子的悟性实在好,说出的理解和感悟虽然说不上正确,但也算是触摸到了“道”这字的边缘,心中老怀大慰,忽地仰头大笑起来。
这忽然而来的一举动却是将赢启吓到了,他一脸呆滞的看着张太白,心中不安的感觉正在滋长,逐渐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半晌,张太白才停下自己的笑声,递给赢启一个黑色的袋子,口中说道:“此物叫做百宝囊,也叫储物袋,能容多物,你划破指尖,去一丝鲜血滴入以后,便能用心神操控使用,里头有些心法道诀和法术,你可自行研习罢”。
所谓储物袋,便是修仙者使用须弥芥子之术制造的宝贝,类似锦囊一般,虽然大小不过巴掌大点,但内含广阔空间,最大的甚至方圆数千里,可以储存无数事物。
赢启接过手来,只觉这袋子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做成,但其上遍布紫金花纹,很是好看,翻来覆去之下,这才发现这花纹是一个古篆文书写的“白字”。
爱不释手下便急忙用匕首划开手指尖,取出精血低上,果然如张太白所言一般能够打开,里面约莫五丈方圆的空间,散乱摆放着一些书札、玉简和玉盒,还有数百灵光闪烁的小石头等物,那赢腾遍寻不着的玉玺,也在这储物袋内,看得赢启咂咂称奇,感叹不已。
张太白见赢启一副孩童得到新玩具的模样,也是觉得好笑,正要说话,忽觉空气中的排挤之意逐渐增大,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便招呼赢启过来,坐在自己身旁,说道:“我去了,你且好好保重罢,若是有缘,你与你母后还有相见之日”。
“舅舅,此话何意?”赢启听得还能与母亲有再见之日,不由得一愣,出声问道。
可惜他再也无法听见张太白的回答了。
“启儿,你的道在西方,我在灵境中等你……”张太白的声音远远从空中传来,赢启连忙回头一看。
只见张太白浑身竟是放出无数耀眼光华,瞬时化作一道流光向天上直直飞去,等到那光华消失在天际之时,肉身一歪倒在地上,碎成无数晶莹碎片,不多时,就消散在这呜咽风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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