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正月,这是我第三次进宫,和额娘。
正月后虽已入春,但还是凄寒四处。正月里皇城结彩,为过的大年而歌舞升平,除过历屡朝臣有本奏之,小年到正月十二期间,不准朝臣家眷进宫探望。
已近两月,姐姐依旧病体垂危,不见起色。我心里装满了忧悒,但还是强颜欢笑,安之若素,不想把太多心里的言辞浮于脸上,以作别人的不安。
二月早春,退不完季冬的形态。宫里严生,份外觉得寒冷。轿撵停至钟粹宫,宫苑的一枝春杏浅露出墙,只是枝干横斜凌瘦,花也只是含苞待放,微微透着红,显着无力与憔悴。来往的嬷嬷问了额娘安,只是神色大抵都是愁容满面,我不敢猜想什么,只是不得不猜想些什么。
初入内室,厚重的药味便扑鼻而来,姐姐病卧床塌,见我们前来,欲起身,但身如千斤般重,挣扎了两下,还是无力的躺下了,额娘见势,忙忙前去扶住姐姐。我木讷的站着,不知道插足哪里,去年姐姐还神采焕发,如今却病态由生,她脸色煞白,眼圈泛红,几近没有唇色,眼松垮垮的半睁半闭,吁气声重,没有一样耳饰发饰,极致素净,头发梳得如平日一样整齐,虽是大疾在身,但依旧不失端敬。我没有缓过这眼见之景,簌簌泪流,便又悄悄拿扇掩饰以逝去。
闻屋内药味甚重,想的不利于姐姐静养,便斥责黛玼道:“姐姐病疾,怎不熏香以舒缓,这满屋药味,怎适合姐姐调养生息。”
“此药味正是熏得药草所致,太医说,薰莸不同器,素日女子熏香不利于病愈,便提议熏药草来治愈娘娘的不适。”她急忙解释,生怕我们怪误了她。
“不是还喝药吗?整日熏染,药又不断,是药三分毒,这好人也都难以挨过的。”我看着姐姐,很是不理解这种治法。
“皇上也听闻民间有此种医法,妹妹不要焦躁,没事的。”姐姐用很柔弱的语气说着,说罢,又很痛苦的咳嗽了几声。
看到姐姐如此,我真的想代她受苦,心里如万种调味打翻,实在难受。额娘说了好些安慰姐姐的话,看得出额娘已经心力交瘁了。
“姐姐放心,你宫苑的杏花也将绽开,今年开的分外早,这是好兆头,你也会赶杏花全开时好的。”我指着窗外的杏树,语气坚定的说着,我多么希望,真实赋予我的言语。
“额娘你先去看看沁颦,我对妹妹说些话。”姐姐一说道小公主媚眼痴笑,但还是掩不住柔弱的韵调,只是,她独留我,我是意外的。
黛玼领额娘去看了沁颦小公主,也打发了内室候着的丫头,便只剩我与姐姐。
“妹妹可让人画的一副画像?”她声音微弱的问我。
“没有啊,在家中不曾请过画师。”我惊愕的答道。
“妹妹再好好想想,许是认识你的人画过。”她轻轻的咳嗽着,我不忍,便去倒了杯茶来。
“姐姐如此,还是等日后好了说这些。”我很在乎她的身体,不忍她这么辛苦的同我说。
“事关重大,怕是以后不能说了,妹妹细想,或者有没有人赠过你画像之类的。”她还是力争问清楚。
“就只去年生辰时,予卓师兄赠过一幅。”我仔细回想,也只有他送过我画像。
“陈师伯的公子现在京城?赠画时可说的什么没有?”她还是急急的问道。
见势姐姐只问画的来历,不忍她一一相问,唯恐病痛,便把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她:“予卓师兄去年来的京城,为的考取功名,在京时日多有交流,在我九月生辰时,他曾相送两幅画,只是一副不慎丢了,便只送得一副儿时《扑蝶图》,丢弃的一副,他说好像是《羞容图》,为的丢画他还闷闷不乐呢。”我努力回想予卓当时的言语,确定丢的便是《羞容图》了。
姐姐听到此,尽潸然泪下,静静的泪水横流不止,弄花了金黄绣花的枕帕。我不知怎么,许是说了什么不当的话,急急的为姐姐擦拭眼泪。
“真是孽缘。妹妹你可知《羞容图》被谁拾走?正是当今皇上。皇上喜欢画中女子的清雅与静美,把画挂于寝殿,每每相看,已经秘密下旨千方百计要寻得画中美人。只是好在你用扇掩面,要找出你,势必相当困难。”姐姐凝噎道。她知道我是不喜欢皇宫禁锢的,也只求遇见一个两情相悦的爱人,如今,一切仿佛要变成一纸虚谈了。
我愣住了,久久回不过神,眼睛直直的盯着姐姐,我不敢相信命运如此阴差阳错,竟是我最爱的人让我先入为主了**。如果没有这幅画,或许我可以更轻便的逃过选秀,只是如今,皇城满城警惕,我怎奈何。
“如今,我怎么办呢。”我目瞪口呆,眼里噙满了泪,脑袋像是被洗劫了,突然忘了姐姐说了什么,但又一直口念道:“是皇上,竟然是皇上。”
“妹妹可真的喜欢予卓?”姐姐哭着说道。
我狠狠的点头,但还是不敢相信,一幅画竟然让我命运大变。
“如今,只有一计,在皇上发觉你以前,我会禀明阿玛,让你和予卓早早完婚,越快越好。”姐姐不希望我的幸福葬身于争宠之间,一辈子要与众多女人分享一个男人,她这么做,也是为我好,即使不会荣华富贵,但至少是幸福安逸的。
言语间,外面有人报皇上驾到,我吓的脸色苍白,不知躲藏,姐姐急忙命我躲于屏风之后,刚落脚,皇上已经大步流星般走进。
他不是很高,只是身材还算健壮,一袭龙袍加身很是威武,可以模糊的看到他的五官,没有我想像的那么苍老,大我十五岁,但其貌依然可以看的年轻俊朗,只是,他是皇上,他是皇宫之主,即使观之可亲,也还是要怯声怯防的。
“你可曾感觉大好?”他慰问姐姐,声音很好听,是一种有担当有责任的感觉。
“回皇上,略好了些,只是依旧乏的很。”姐姐寓意皇上不便久留。
不好,我的团扇尽在姐姐的被角上,皇上也注意到了,拿起来细细端详,说道:“如今二月,天气尚未转暖,你素日不多玩弄团扇,怎的被角处有一团扇。”
姐姐有点措手不及,吓得咳嗽了几下,她是不会说谎的,可是如今也不得不说了:“今日额娘来看我,这是小妹赠沁颦的礼物,我拿着看了看。”她掩饰急容,不过这应该不会让皇上起疑的。
“这扇做工精致,绣花也甚是细腻,皇表妹心灵手巧啊。怎么她没有进宫来。”皇上又问道。
“妹妹……春日天气渐变,额娘说妹妹遇风寒了,我也病着,她就不便前来了。”姐姐语气微弱的回答,听得出姐姐是害怕说错话的。
“你虽病着,但这眉眼更像画中女子,待端午过后,我欲将你册封为皇后,你就好生养着。”他看着姐姐,不知道姐姐是因为像我才得册封还是皇上因为夫妻情深才欲将册封。
“皇上代我去看看沁颦吧,一时说的多了,乏的很。”姐姐咳嗽着,想要早早支开皇上。
“也罢,我去看看沁颦,你好好休息。”说完,他轻轻为姐姐盖好锦被,便拂袖而去,看得出,他是一个关爱妻儿的好男人,只是生在了帝王家,更是万人之上的皇上。
我蹑手蹑脚的走出来,听到刚才的话,这才真真信了姐姐的担忧。突然言辞停滞,没有一个词可以描绘我此刻的想法,是空洞,是麻木,没有灵魂支配躯体,如僵尸般伫立。
额娘抱着小公主进来,说是皇上已经离开,我看了看沁颦,圆圆的眼睛,淡淡的眉毛,头发也是希希黄黄,小鼻子微微翘起,樱桃般粉嫩的小嘴,轻轻摸了摸脸蛋,绵绵的软软的,果然,她是像姐姐的,额娘说,更像我,看到她健康可爱,我也只希望姐姐能平安无事。
出宫的时候,姐姐特意嘱咐无论在哪里,休得用扇掩面或是轻纱覆面,因为图中只有眼神,遂皇上命人以眼神寻之,只有赤条条的不遮面,方能推迟被发觉的时间。
出了宫,我内心极是忐忑,行至闹市时,竟无意听得百姓声讨佟佳国公两位小姐。
“那佟佳氏大小姐,荣升皇贵妃,如今有得一公主,皇上端午就要封其为后了。”一个声音踉跄的人说道。
“你许是不知,如今贵妃并重,皇上为其冲喜才要立后。”又一个人争着说着。
“还是别立后的好,若立其为后,必将其克死啊。”听到此话我怒不可言,真想下轿狠狠打他一嘴巴。
“这佟佳大小姐好歹是皇贵妃,也算光宗耀祖了,只是这二小姐,听说竟与一穷学生有染。”一个声音稍是年长者说道。
“我也耳闻,说是已经私定终身,只是佟佳老爷还不知情呢。若等知情那天,想必也就是私奔之日吧。”说完,竟不知廉耻的哈哈大笑。
“就是就是。”有人附和着。
听到此,实在难解我心头怒意,欲停轿教训,哪知一个声音有力的呵斥道:“谁还敢说半字,我即刻赶他出城。”是他,一定是他,只有他才会这么坚定。
轿撵匆匆行过,我撩起轿窗锦缎一角,果然是图硕,他正好行兵彻查街市,那帮言论者,速速逃窜离开,只是他不知道,如此的亵渎之词已经被我听得铭记。蓦地,一行清泪直下,心头万般苦痛,此刻,真想遁入空门,与佛法同在,了结红尘琐事,只求耳际一世安宁。
转念,又自诫到,时间是最好的东西吧,平抚伤口,淡化记忆,尤听得这些乱世言语,不如高调的活在当下。我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外表柔弱静美,内心却是坚强不屈的,言论,由他去吧,声名逐利,不是我一个女儿家所为,只想事实居下,守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