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修平远远地看着,对在搬木材的虎闲飞和李岚道:“咦,那个异族人怎么用木杖指人呢……”
虎闲飞和李岚顿时回头,“完了,要打!”虎闲飞一手拖起吴修平就往那边跑,吴修平差点被拖倒,大叫:“喂喂,你拖我干什么,放开我!”李岚扯起吴修平的另一只手,道:“你不是纵元师么。”
当三人奔到少年身边时,落槐只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
少年看了落槐很长时间,笑了,“你想干什么?”
落槐把杖尖往上抬了抬,直对少年前额,“把鬼木的灵魂还回来,逆世神。”
李岚一听这三个字,全身都震了一下,三人不约而同看向少年。
少年无奈地摊开双手,道:“落槐,我很想帮你,但我真不是逆世神。”
落槐不说话。逆世神冥王神屠,冥界的神灵,真会无聊到来地界天厉大陆上做起义军首领?况且冥界的一切都是虚形,这是世界运行的规律,冥王再厉害,也终归要遵行星轨运行,不可能突破虚形的存在,又怎么可能以少年这样的实体形态存在于世?少年的双眼直视着他,坦然而干净,这个人说得对,若单单凭他十年前对冥界的一点微弱感知的记忆来判定逆世神的存在,未免草率了些。他缓缓放下黑杖,看着少年,“我可以相信你么?”
“我对天发誓,我不是逆世神。”少年明澈的眸子直视落槐。见他说得磊落,落槐长叹了一口气,照旧把黑杖搭在肩上,道:“虽不愿以蝼蚁为伍,但你给个身份,让我留在秋刈会吧,我的感觉应该不会有错。”他看着少年黑色的眼眸,“即使你不是逆世神,也和冥界脱不了干系。”
虎闲飞和李岚都有些发怒,却强压制下去,这落槐虽口出不逊,但身手的确不凡,少年是怎样决定的尚未明确,两人也不应该因为一句“蝼蚁”而动武。
少年思虑了一下,道:“你做七堂的堂主,等会儿我会交给你兵符,你会带兵么?”
落槐道:“曾经是狐木族祭坛右护使,带过两千人,这算么?”
“算,两千人,不错。”少年道,他转回头,“你们意下如何?”
虎闲飞和李岚下巴一左一右地昂着,似乎对落槐颇为不满,吴修平开始拿出算签……
“嗯好,既然你们也同意了我也就勉为其难同意了,落槐,以后你就是秋刈会的一员了!”少年一脸无耻相。
“嘿,慢着!”吴修平猛然间抬起头,向落槐大喊道:“你小子那句蝼蚁什么意思!把我们当蝼蚁是不是!”李岚与虎闲飞彻底无言,这个姓吴的到底是反应迟钝还是少根筋!
少年大笑,示意回去了,虎闲飞李岚闷头走在前面,吴修平兀自骂骂咧咧。
少年故意落在后面,“是不是蝼蚁不要妄自定论,人的潜力,爆发时是很恐怖的。”少年的声音很轻,然而落槐在那一瞬间感觉到一种邪异肃杀的气息,“可不要小看了你的同伴。”少年笑了。
落槐冷哼一声,转过脸来不去看少年。
“咦,我的马怎么跑出来了。”少年抬头,却看见黑色战马独自立在大漠边缘,倒像是个沉思者,“嘿!”少年看见战马的尾巴甩甩头晃晃,不由笑了一声,“闲飞,你去把符薇叫来,我让李先觉和崔任去筹粮,他俩应该也还没走,把他们也叫来,军账就不用搭了,我去拴马,随后就到!”少年边跑边回头喊。
“我今天跑了几趟腿了……”虎闲飞叹了口气。
少年跑着跑着,放慢了脚步,看了黑马一眼,走过去沉默地拍了拍战马的鼻子。
“你今天真够闲的,不去引渡去?”少年说。
“交给鬼兵六卫就行,他们不敢贻工。”
一个黑色长袍银发赤瞳的男子瞬间在马背上显出形来,然而却只有少年看得见。
“你刚刚一直在听?”少年问。
“没有一直在。”银发男子披散的长发无法被风吹起半丝,身体也仿佛是半透明的。少年回头看了看男子,道:“回去吧,我手下那个落槐去过冥界,说不定看得见你。”
男子面无表情,缓缓垂下眼帘,伏在马背上,身体竟缓缓融进战马的躯体。看了看四周没人,少年牵起马僵,轻抚着黑色缎子段的马鬃,轻声道:
“畜牲,那个落槐是来找你的。”
黑马低头打了个响鼻,发出一串又似讥笑又似嘲讽的诡异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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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由城的北边是一座叫做盛原的城市,盛原不盛,或许是天下最奇怪的事情之一,盛原北边是最接近坤承国京都大奕的城市东宁,南边又是商贾重地聊由,被夹在这两个繁华城市之间,盛原便显得不盛了——这只是东宁与聊由的人们茶余饭后的玩笑话,但实际原因却是盛原地形崎岖,山高谷深,唯有栈道天梯通行,少数几条大路和平道却被群据的山贼占领,定远帝上台后曾数次派兵围剿,却因地势险恶而无功而返,后来宰辅陆同斋提议招安,以利平之,山贼之害才平息不少。
“喂,你确定我们要走大路?”龙吟出来时只着一件囚服,此时冷的瑟瑟发抖。“虽然陆同斋平了山贼,但那只是大部分,人单马只,会被山贼余孽抢的。”龙吟提醒着前面那个头也不回的女子。
“我不叫‘喂’”。那女子转过头来道,“你还能再慢些么?”
“你骑马,我走路,你还有理由叫我快!”龙吟怒了。他已经这个女人骗了数次,为什么现在还要和她横穿小半个坤承国?
这个女人,再聊由的大牢中差点杀了自己的大哥龙逸之,又假扮成可爱玲珑的模样认龙吟为师父,不仅往龙吟身上泼了无数脏水,还在龙逸之的面前拆穿了自己的所有秘密,她化名段惜夕。这个女人,假扮成无邪义气的模样以六块金元的价格把他从黑白子手里买走,现在却要坚持送他回聊由,她化名为施秦。
“的确是熟人!相当熟的人!”龙吟暗自咬牙切齿,怪不得那个施秦的声音这般耳熟,原来他就是那个莫名其妙的小贱人易容的。两天前,当龙吟看到那个叫施秦的男子拉下头巾,一头瀑布一般的黑发披至腰间,从脸上蜕皮一般脱下一张人脸,听到那个声音骤然变成了女声时,他的吃惊已经不足以用惊雷贯顶来形容了。
当时的视觉反差太大,以致于龙吟此时都还有些混沌。他再次回想了他与女子的对话。
他问女子:“你是谁?”
女子做了简略而清楚的回答:“我是我。”
他又问:“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
女子也回答了,但直白得龙吟第一次有想打女人的冲动:“我假扮段惜夕吗?那是为了接近你,也为了接近江黎。我为什么要在你哥面前抖出了你的秘密?那是纯属无聊啦。我为什么假扮施秦把你劫走啊?是怕黑白子那家伙认出我卖我的情报,实际上,我在江湖上的其中一个身份就是施秦,施秦就是我啦。”女子的微笑让龙吟根本没办法发火,他只有忍耐。
“你接近江黎?你怎么会知道舵主的真名?”
回答仍然很简略:“因为我和他很熟。”
“熟?江黎怎么从没跟我提起过你?”
“因为他不知道我。”
“什么!”龙吟跳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江黎的朋友啊。”女子道。
龙吟彻底被她搞懵了。
“简单来说,江黎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找了他两年了,也是前两个月化名易容接近你才得到了他的消息,和他有过十几次书信往来,前几日你被押往大奕,江黎不放心黑白子,而我又正好在东宁附近,所以江黎就叫我来带话了。”女子解释道。
至于现在为什么龙吟要和这个女子同行,理由很简单:一、他没有盘缠,总不能讨饭回到聊由。二、女子为了拴住龙吟,坚持要等到到聊由才告诉他江黎的原话。
正在沉思,突然蒙头一件衣服扔过来,吓龙吟一跳。
“穿上吧。”那女子难得好心,从马上下来,拿出火石,拾了些干柴,似乎打算在此宿下。
龙吟草草裹上衣服,却不打算和那女子搭话,这几天下来,他被这女子气得够呛,只想赶紧到聊由得了江黎口信,从此再也不和这女子有任何干联。
“过了这个山口,再走十五里,就可以到聊由了。”女子竟主动说话了,“今晚不睡觉了,赶紧休息一会儿,待会儿我送你过了山口,你就自己走回聊城。”
“什么?”龙吟一下就愣了,他的确想赶快摆脱这女子,赶快到聊由,但他没想到会这么没头没尾地突然一句话就决定了他以后的两天生活:没钱、没饭、没水、没衣服,要走上两天才能回亲王府,路上还是提防山贼,说不定聊由还在通辑他,的确再走十五里就能到聊由了,但还要穿过大半个聊由才能到亲王府啊。他不可能和这女子说焦老大发慈悲好人做到底,骑马送我回聊由去,但他有些手足无措了。
“听着,龙二少,下面的话很重要。”又子从牛皮袋里喝了一口水,面色严肃下来。龙吟意识到她要说江黎的口信了,便也平下气来仔细听。
“江黎说,你己经不是秋刈会的堂主了,请即回聊由当你的二少主,日后必有大用。”女子头也没抬地说。
龙吟呆住了,他睁大眼睛,愣愣看着那个女子。
他仔细回味了这句话,想看看是不是有什么隐含的意义,这几天让他吃惊与发懵的次数太多,他觉得他必需要清理了一下思路。
“听懂了么?”那女子道。
“你胡说。”龙吟摇头。
“我说的是真的。”那女子说。
“你少扯淡!”龙吟腾一下子站起来。“我为他当了三年的秋刈会一堂主,他现在当了舵主,一脚把我踢了,你说他什么意思!”龙吟吼起来,声音震得山谷的绝壁嗡嗡作响。”
“话我只说一遍,龙二少,我懒得和你争辨这口信的真伪,这是江黎的原话。”那女子也站起来,直视着龙吟的眼睛。
龙吟觉得胸腔发闷,有一股气撑在里面,好像不吐不舒服一样。
“我只问你一句,龙二少。”那女子开口。
“你别他妈烦我,滚!”龙吟吼道:“我去找江黎,我问问他这什么意思,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如果让你杀了龙道远和龙逸之,加入秋刈会,你愿不愿意?”那女子道。
一句话,如同当头一飘冷水,把龙吟从熊熊怒火中拉出来,他愣了愣,回头看着那说不上是什么表情的女子。
“如果让你完全背叛坤承国,不再是龙家的人,不再是你爹的儿子,你哥哥的弟弟,不再是一个坤承人,加入秋刈会,你愿不愿意?”那女子道,“龙二少,不是我打击你,你遇事可不可以像江黎一样像龙逸之一样先静下心来想一想,别像个孩子一样想任性就任性,权谋机变,朝中利害关系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那女子斜看着龙吟,眉头微瞥。
“江黎明白,你为秋刈会,为他做了很多,但你毕竟是皇室的血种是当今皇上的堂弟,你不可能完全抛弃这个你所在的国家。“女子见龙吟静下来,语气也缓和了一些。"你父亲,你哥哥,他们都不希望你是秋刈会的一员,而定远帝,那个比你大十几岁的堂哥,也不希望治你一个叛国的罪名再杀了你,如果你在新的秋刈会的堂主名单中出现,那是什么结果?坤承国皇室血亲是炎临国起义军的头目,这样风尊帝就有足够的理由进攻坤承国,而田开诚的肃龙三军所向披糜,秋刈会准备不足,坤承国军事力量也无法和肃龙三军抗衡,你这不是想杀了你爹和你哥,把整个坤承拖入战争么?”
龙吟沉默。
这些利害关系,其实他一想就明白的,他瞒着他的家族,秘密加入秋刈会,都是为了给江黎当舵主铺路,然而江黎当了舵主却一脚把他踢开,这样就像他是一颗棋子,用完了就扔,他不甘心。
“江黎这次和定远帝会面开出了很大的价码,定远帝即使现在不出兵帮助江黎,迟早有一天也会和江黎结盟,你放心回去吧,定远帝不会再动你了,因为……”女子的目光灼灼地看着龙吟:“你是定远帝和江黎之间唯一的桥梁,只有你在,江黎才可以和定远帝维持最大限度的平衡,这才是江黎让你好好呆在聊由不做为的原因!”
龙吟顿悟,神色一下子鲜活起子,看向那个女子:“这么说……我……”。
“你以为你是弃子吗?”那女子笑了,“江黎虽然是个得益至上的小人,却也是个目光长远的小人,这种不义气的事,他不会做的。”
龙吟再次对女子的直白叹了口气,而这张前几天令他咬牙切齿的脸似乎变得可爱起来。
“还有一句,日有必有大用,我没能猜透那家伙又在出什么鬼主意,不过你就信了他吧。”女子看了看龙吟终于开颜的脸,长长抒了一口气:“哎唷我的大少爷,总算从牛脑子里走出来了,我口都讲干了。”
“你才牛脑子!”龙吟刚对这女子树立起来的一丁点好印象顿时消失无踪。
“我一个月讲的话还没今晚上一晚上讲的多。”那女子拎起牛皮水袋往嘴里灌水。
“你似乎很了解他。”龙吟轻声地说。
“算是吧。”女子道。
“为什么?你们不是连面都没见过吗?”龙吟问。
“见过一面,但是是在很久以前了。”女子道。
“你们只有过十几封书信的来往,怎么我感觉到你们像是十几年的朋友似的?”龙吟笑了。
“有个词叫——什么,一见如故,你见到一个人,对他会有第一感觉,这我向来很准,我感觉他是个什么人,什么性格,遇到这种事他会怎么做之类,我和他那十几封书信里就形成了这样一种感觉,或许是心有灵犀这类的吧,他觉得我能懂他的意思,就叫我来了。”女子伸了伸懒腰,活动活动了筋骨。
“那你对我第一感觉是什么?”龙吟不由好奇。
“嗯——”女子思考了一下,“少爷,不谙世事,遇事易冲动,讨厌家族却不能完全摆脱家族,不老成不冷静,大概就这些。”
“……“龙吟很想争辨,但他吃过这女子的嘴的苦头,更何况这些话是有那么一点两点戳到他心窝上的。
”还有……我怎么感觉你跟把江黎有关的事情弄得很熟悉啊,随口就来头头是道的,什么定远帝,田开诚,肃龙三军,朔尊帝什么的。“龙吟问。
“我找了江黎查了江黎两年。”那女子说:“为了打听他的消息明察暗访,才得到的消息。”
“你喜欢他?”龙吟骇了一口。
“不,”女子的眼神瞬间冷下来,一字一顿道:“我不会喜欢上任何一个人。”
龙吟被这突如其来的陌生眼神震了一下,低下头去,低声道:“那你为什么花两年来追逐他的脚步?”
“无聊,打发时间,总得找个目的。”女子无奈地说:“于是就选择了最简单的一条,报恩,救命之恩。”
“就这样?”龙吟奇道:“就因为无聊……找个目的消遣?”
“对!”女子点头。龙吟无语对苍天,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啊。他无奈地看着她,看着看着,不由得有些出神。
她并不像林婉一样娇柔温雅,也不像秋刈会的符薇对任何东西都冷若冰霜,更不像他所见过的一些世家女子庸容典雅,却有一种凌驾在上的傲气,她既不会对社会上层人物卑躬屈膝,也不会对那些乞丐流民凌气辱骂,并不是有教养而练就的一视同仁,而在在她看来,似乎每个人不管你男女老少贫富美陋都是画等号的,让你感觉你无论多出众,你在她眼中都是那个样子,永不改变。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像风一样随性自然。
“你看出什么名堂了么?我是鬼还是妖?”那女子冷不丁地说。
龙吟这才醒过来,尴尬地把头撇过去。女子淡淡笑了,不再说话,把身子缩在岩壁的凹陷里,躲避着夜晚的谷风,虽然是夏天,但季节性的强劲地形风还是刮得人脸颊生疼。山谷里呜呜的风声此起彼伏,凄绝诡异,陡峭的石壁相互传响,回声不绝。在这枯燥的声音里呆了许久,一股倦意从龙吟的脑中袭来,身体也渐渐放松下去。
突然,女子的神情紧张起来,龙吟被身旁人的反应吓得一怔,便知道事情不对,细细听风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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