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和洛蓝的那次谈话,我很快就忘却了。直到后来,当我不得不一个人拥抱说晚安时,才发现,原来预见,就是一种难以原谅的哀伤。
洛蓝没有说错,小墨的爱情,都最后,真的只剩他一个人。他说,我们都不喜欢在爱情走失结局后,才张皇回望,一开始究竟错在哪里。
只是,有很多我们不能控制的事,它的存在就只为了映证:不是不喜欢,悲伤就会离你远去。
高小墨今年二十五岁,在人前是个很吃得开的人,大家都很喜欢他。年纪轻轻,已经考自己双手,拼出了一番令人艳羡的事业。可惜的是,身边却没有一个可以长夜做伴的女子。熟知的人都知道,他的情感里有段难以抹去的隐伤。
那个女孩有一个很美丽温柔的名字,桑荷,轻轻吐出的气韵,如初开的花朵般轻柔。
知道桑荷的事,是在小墨一次醉酒后。那天,我和木野花了好大力气,才把吵得要死要活的小墨扶回家。他的房子很大,二百多平米的复式,装修简洁却又不失雅致。只是因为太大,太空旷,所以缺乏家的气息。
我们刚把他扶到客厅,他便顺势倒在了沙发上,赖着不肯起来。我一般手忙脚乱地帮他脱外套和鞋子,一边叫木野去找件干净衣服给他换上,顺便把小墨吐在他身上的污秽物清理一下。
木野看了看已经半睡半醒的小墨说,你小心点,别被他打到。
说实话,在后来,我没有再见到过像小墨那样撒酒疯的人。孩子般又哭又闹,双手紧紧拽住我的衣服不放,口中还不断地唤着一个名字:桑荷,桑荷,桑荷······
木野进洗手间后,我对小墨说,你把手拿开,我倒杯水给你。
然后我试图把他的手从我衣襟上掀开。他却反手扣住我的右手,眼泪便猝不及防地大滴大滴掉在我手上。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哭,也是第一次那样深刻地从一个人眼泪里看出他的悲伤有多痛。
他抽噎着,不断地跟我重复一句话。他说,桑荷,对不起,桑荷,对不起······
我问他,小墨,你怎么了?
他极不舒服地扭着身子,好像是身下的遥控板搁着他了。我弯下腰,试图抽出遥控板。谁知却被他突如其来地抱住,他将满是泪痕的脸,埋在我的颈间,滚烫的泪,和着他的悲伤,流进我的衣服里。
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脸红,那时还没有那样和一个男生亲密过;第二反应是被占便宜了,觉得高小墨欺了朋友妻。
电视机就在那时候被小墨在无意识中打开,画面刚好是某电视台策划的一档名叫《变形记》的电视节目。一位资深心理学家正在分析换位人生对受教育者的好处,期间不断插播互换身份的孩子们的生活片段。
那一期的变形记主角,是个沉溺于网络游戏无法自拔的高二男生,与他互换身份的男孩子,是一个生活在高原上的山里孩子。因父母在外,家境贫穷,过早的承担起了照顾弟弟妹妹的担子。
然后我就看着小墨说,你就应该去山里过过穷人家孩子的生活,像你这样奢侈,国家也富强不起来。
他仿佛在瞬间清醒了,爬起来歪歪斜斜走到冰箱面前,取出一杯冰水,从头淋到脚。
我尖叫一声,愣在那里,木野闻声探出头来,又缩回去。然后从里边走出来,丢给小墨一条毛巾。
小墨胡乱抹了一把脸,坐下,神色凝重的像是在对神起誓。他看着我们,级认真地说,如果可以,我宁愿就这样奢侈着到死,碌碌无为地生活在城市里,一生都不曾接触过乡村生活。
认识桑荷,是在一个极其偶然到不可能的境遇下。未相遇之前,他们一个在大城市里,过着吃喝不愁的公子哥儿生活,一个在穷乡僻壤,过着布衣粗食的生活。
就像是两条平行线,交集是连预料都不曾想过的。
他们相遇在上个世纪末,九十年代,电脑还没有普及,电子游戏却已遍地开花。有大批大批的少年,走进电子游戏的虚幻世界,便再也走不出来了。高小墨就是其中一员,最初只是在课余时间玩,把身上的零花钱用完就作罢。
后来就像星星之火,逐渐展现出燎原之势。从小墨后来对电子游戏逐渐上瘾,并愈演愈烈的趋势来看,他是对以上规律的忠实实践者,不遗余力地为此做出了巨大贡献。
到最后,小墨开始整天逃学,并且和三五个人一起去便利店抢劫,被抓进派出所。因为是未成年人,保释出来后,他的零花钱就再也不加限制。
彼时,小墨的父母,各自经营着一家规模不小的公司,时间在他们眼里,比金钱贵重得多。小墨是独子,家里都指望他不出意外地继承父母衣钵。但因为派出所事件,惊动了高家老爷子,也就是小墨的爷爷。在他强制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把泡在游戏厅一天一夜的小墨,扔到乡下去戒掉游戏瘾。
小墨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个地方的贫穷。连绵起伏的大山,贫瘠的黄土,低矮的房屋,窄狭的梯级水田。那是个他在梦境中都不曾见过的世界。男人们整天在田地里忙活,女人们的世界只有厨房和院子。十七岁大的孩子,和七岁孩童在一个教室上课,因为那里只有一个老师,教着十七个学生,有十六个不在同一年龄段。
遇桑荷时,她十七岁,是班里最大的学生,那年刚好参加中考。
小墨说,那里是一个完全与世隔绝的地方。关于电话,游戏机等与现代化有关的东西,很多人没有听说过。一如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不关心外界信息,只在乎生产生活与生养繁衍。
连生儿子,传宗接代都是一件大事。
因为重男轻女的思想很重,大多数女孩子不能上学。桑荷是个例外,她是独生女。不过她上学很晚,十二岁才上小学一年级,天资聪颖的她,期间跳过级。
村子里,桑荷是学历最高的女孩子,老师对她寄予厚望。她家庭状况很不好,妈妈体弱多病,爸爸是个石匠,但生性好赌。很早的时候,便想让她辍学,在老师和村长的干预下,才勉为其难的让她参加中考。但桑荷的婚事,却一分不耽搁地定下了。对方是邻村的一个手艺人,二十八九,结过婚,老婆因为家庭暴力跟人跑了。
桑荷爸爸放下话,如果考不上高中,就立马嫁出去。因为已经收了对方三千块钱彩礼。在他们那里,那是一笔不小的钱。
小墨见过桑荷的未婚夫,有点黑,胖胖的,个子也不高,厨艺很精,就靠这技艺吃饭。对桑荷是千依百顺,逢人就夸,我家桑荷,不但人长得漂亮,又有文化,手还巧着呢。
小墨记得,那个人叫秦亮,看桑荷的眼神,是山里人少有的忸怩。他在那里,算得上是个有为青年。小墨后来才知道,山里的人,只要有个手艺,是极受欢迎的。那里的匠人,一旦接了活,就打包几件衣服,去主顾家住上一段时间。等到活儿忙完了再走。一年四季,有大半时间在外面奔波。秦亮接的活,大都是红白喜事的宴席,一家人收入几百,也就三五天时间。
至少,在众人眼里,秦亮是可以给桑荷一份富足安定的幸福。只有小墨明白,那样的幸福,不是桑荷想要的。她就如生在咸水湖畔的海燕,生活的无奈可以磨掉她高傲的羽毛,却磨不掉她高傲的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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