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谦当然不会去。可是,他想见她。他不知道她肯不肯来,却还是打出了电话。依旧是已关机的提示。她或许根本不想见他,他想。
脑震荡引起的耳鸣一阵一阵的。一想起她就在自己附近,一想到她跟别人谈笑风生,一想到那个‘情人’……沈谦突然反应过来,温灵知道的太多了。关于顾清扬,还有所谓的她的情人。她是从哪里知道的?是那些含沙射影的报道吗?不,温灵不是那种道听途说就信以为真的人。她说得那么笃定……沈谦想到昨晚温灵说到顾清扬时咬牙切齿的模样。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黑夜里哐当哐当飞驶过来。好像下一秒,就会被碾过皮肉,死无全尸。
这种恐惧持续的时间不长。沈谦知道,温灵的爱恨都很简单,不难理解。即使她现在再怎么装狠扮凶,他知道她还是爱他的。她孤注一掷地将自己的第一次给了醉得一塌糊涂的他,其实早就从某一方面说明了她的爱。只是当时他没有明白。他突然犹豫起来。如果温灵拿掉孩子,他真的不会后悔?
温灵说他是她的梦想。而顾清扬,又何尝不是他的梦想。只是这个梦太长,长得没有尽头。连虚幻的海市蜃楼都看不见。他想起昨天晚上顾清扬说爱他时的样子,黑暗里他看不清她的脸。那里面有多少真心?如果不是他要对她用强,她会那样说?
如果她真的爱他,怎么会杳无音讯那么长时间,然后,带回来一个跟她你侬我侬的男人?如果她真的爱他,在知道温灵的存在时,她不是该朝他吼,朝他发脾气,该像温灵那样表现出适度的不舍和痛苦吗?如果她真的爱他,又怎么会离开他?
仔细想想,他其实是不了解她的。他去美国三年,再回来,也不过匆匆见过她四次。一次在公司年终酒会,他在走廊拦住一脸冷漠的她。一次是他以公谋私压着导演给好几晚没睡好觉的她放假,惹着了她,他去道歉。然后就是她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那个七夕之夜,他去帮她收拾东西。最后一次的相见,还是因为送叶澜跟她爸爸去机场,才偶遇到要出国的她。他根本不明白那三年她过着怎样的生活。或许,她早就不是当年的她了。她的一颦一笑,都看不出真假,越发模糊起来。
他知道以她在娱乐圈的资历,早已经养成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习惯,却弄不清在她眼里,自己到底是人是鬼。
齐浩早陪着温灵回去,周家祥也被他撵回公司。徐玉龙在外间休息,沈谦本来让他回去,他不肯,沈谦也就由着他去。到这时候,人也睡着了。沈谦轻手轻脚地出了病房,走在白森森的过道里。值班的小护士本来在值班台上趴着,估计没怎么睡熟,他刚走到值班台,小护士就醒了。一看他还穿着病号服,立刻端着架子过来,要拦他。
沈谦先发制人地说,“我是A区5号床的。睡多了,出来转转。”
A区的病房是套间,住的人都不容小觑。小护士提前培训过,不会真拿他们当怪异病人处理。听沈谦这样说,看他除了额头上包着纱布外再没有其它伤,也不拦了,做了登记,小护士回身从值班台拿了一只内部移动话机给沈谦,提醒他,“十四、十五楼是重症监护室,不能去。其他楼,其实医院上上下下也就是这白墙白灯消毒水味,没什么好转的。真闷了,顶楼是空中花园,可以去那坐坐。“又嘱咐道,“要是不舒服,按红色按钮,就能接到这。”
沈谦点了点头,接了话机就走。他觉得自己就像武侠小说里练功练到走火入魔的小人物,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能因祸得福参透什么绝世神功,运气不好的话,就只有一命呜呼的份。他胡思乱想了一天,为爱献身的热情已经渐渐土崩瓦解,他甚至开始怀疑起顾清扬对她的爱了。
但是,就在刚刚,就在他开始全面质疑她,质疑她的爱,质疑她的人格,质疑对她的爱的时候,在他片刻的浅眠里,竟然是他们第一次分享彼此的那个夜晚。那天他喝酒了,记忆都是模糊不清的,但那个梦,却把他遗失的记忆重新拼了起来。他到这个年纪,有过各种各样或年轻可爱或成熟迷人的女伴,但是从来没有过那种感觉。无论是她的身体,还是声音,抑或是她从眼角落到鬓发里的泪,都让他疯狂。到现在,也是。
他的身体比他明白得多。
他需要她。他爱她。
一时的情欲不是爱。但当他抛掉她所能给的所有美好,当他为了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面子,渐渐逼迫自己不爱她的时候,她还是能轻易唤起他的原始冲动。这种年少无知的激情,早已经不该出现在他身上。
风从没有关着的门外吹进来,凉凉的,打得沈谦一个激灵。他走出楼梯口,张开双臂借着微弱的风力让自己平静。深吸一口气,就往外围边上走。转了半圈,发现有人,他正要退回去,却只听一个女声,“你这样,清扬会担心的。”
沈谦下意识看过去,梁东彦穿着病号服,叠着手臂靠在护栏上。
内心的躁动忽得被冰雪浇得不剩半点星火,急速冷冻。他不动声色地按原路走回去,心里却已经不感到难受了。
他该相信什么呢?
他一直,一直很想相信一些东西。
安全通道里的声控灯因为沈谦长时间的静止,已经熄了。手机的亮光在黑暗里映在沈谦脸上,照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他刚刚在慈英员工信息库里找到梁东彦的照片发给温灵。
他想证明什么呢?即使证明了,又有什么意义呢?他已经答应放开她了……他差点忘记了……
温灵的信息过了很久才来。看过后,他就删了。
他自以为是的幸福,变成了别人的处心积虑?
他撇撇嘴笑出来。
去年冬天,她和他在东京度假,那他,又算什么呢?
要照片吗?温灵又发了信息过来。
沈谦没有回短信,直接拨了温灵的电话。温灵电话也接得很慢,开口第一句,就说,“我没骗你。我有照片。”
温灵的声音带着淡淡的鼻音。沈谦这才想起,温灵有鼻炎,一哭就容易犯。以前她拍苦情戏,都会准备一大堆消炎药,怕病重了耽搁拍摄。
“不用了。你记着吃点消炎药,生病了对孩子也不好。”沈谦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这样温柔的话,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那边的温灵半天没回声,沈谦也跟着她沉默了会,然后有点生硬地开口,“我可以补偿你吗?把孩子留下吧……”他第二句话说得很轻,他有点吃不准温灵听见没。刚想再次开口,温灵竟然哭了起来。
“你还爱她吗?”
沈谦没有说话。
温灵的声音里夹着哭腔,如水的声线里却是显而易见的满溢幸福,“吃西药对孩子也不好。”她笑了笑,沈谦不由自主也跟着她笑。
“你多喝水,好好休息。明天还不舒服,就让徐叔联系一下给爸治疗的那个老中医。”
温灵答应了一声,沉默了几秒消化这从天而降的幸福。她不会再问他还爱不爱那个人。他给了她机会,她该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