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迷途
这一日，正月十五。
莽莽龙高山脉，连绵数十万里。青天之上，遥遥碧朗，几遐浮云，悠然飘荡其上。
正道修真门派「白云寺」虎踞其中，其五大主峰如参天擘剑，贯穿云海直插天际，留落数处巍然人间绝景。
而这一日，也正好是其五大主峰其中之一「罗汉峰」打开山门之日，意为让凡世的百姓到此峰「罗汉殿」之上求福上香，图个心想事成。
这白云寺山门以佛家一脉传承世间，时至今日，已然极其香火昌盛受世人所敬仰。但其又多少也卷入到那修真门派纷争扰乱之中，世间百姓疾苦无暇顾及周全，显然再无其当年开山祖师爷净空心怀大慈悲又普渡众生的那股盛行之气。一年之中也只有这一日堪堪打开山门，平日间老百姓也是难得见上一面这雄殿琼峙的佛门真貌。
修道之人离俗遁世，又是结庐而居。那等世俗纷扰之事，谁又愿多出几份心思去纠缠，说来也未尝不是没有道理的。
此刻，数十里宽的罗汉殿广场已是人声相叠，密密麻麻好不热闹。这一日对于他们来说等之不易，这才日至饷午又为时不晚，那肯就此离去的。大多数人都还在炉鼎处上香许愿，也有人逗留于此殿边缘叹赏那云海绝景。头顶之上苍天白鹤低鸣飞动，盘旋不去，无不让人几为之激荡陶醉。
而距离罗汉殿广场人海熙攘的稍远出口位置，就显得冷清多了。
诺诺几十丈宽的下山门口处，此刻只站着四个人。
“大师，如何？”
待慧真和尚松开那孩童的手之后，老汉早已经迫不及待，呼吸稍微急促着问道。
慧真并未就此即刻回答，而是深深地望了一眼那孩童。
其不久之前在心底升起的那股怪异颤栗之感，已被其慢慢平伏下来。众人虽疑惑其适才之态，但并未贸然催促。
沉吟片刻之后，终于听得慧真和尚开口，缓缓道：“无妨的，想必老人家您这小孙怕是长久下来营养稀少，致其体薄内寒。其又孤苦寡言少有快乐，所以这阴僻之气才有机可乘，侵入体内。久而久之，便是难以驱赶了。”
说罢略顿一下，伸过其那温润玉满的手掌，抚摸着那孩童的脑袋。
仿佛带着一丝隐忍难明的叹息，又好似，夹着难以理解的复杂，就这般深深地揉摸着他。
而那孩童也并未有所抗拒，只是他的眼睛，在眨动之间犹如河水般清澈明亮。
随后慧真又接着道：“以后多食用一些热性补血食物，多加营养。临睡前多用温水泡脚，不出五六年，您这小孙便可痊愈过来。”
老汉开始面露的忐忑之色，随着慧真和尚此言一出，又在细细一念之后，这才把眉头松了下来。
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语气带着感激，连忙道：“大师大恩大德无可测量，老朽重重谢过！”言罢即刻拱着双手，弯下枯瘦佝偻的身子，深深地行了一礼。旋即，又面露愧疚，接着道：“都是老朽一人的过错，这家贫瓦薄的，结果苦了小孙。实在折福…实在折福啊…”
慧真见此，想来这人世艰苦，命途多变，岂是人人可以看透的。
而那老人家又是风烛垂暮之年，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轻轻叹了一口气，正色道：“老人家不必言谢，贫僧乃出家之人，上天有好生之德，理应如此的。”
沉吟片刻，却是心中有了主意。
只见慧真和尚的右手伸入到左手的袖口边，摸索片刻后，轻轻捏出一粒金色的圆珠，夹在两指之间。
随即，伸至老汉面前，正色道：“人海相遇，也算一场缘分。贫僧见您这小孙生的晶莹剔透，双目清澈，正好合我眼缘。此珠名为‘檀泱’，其内蕴含刚阳之气，对付其体内那阴邪之气，大有妙用的，老人家您且收下。”
老汉一怔，望向慧真和尚手指夹着的圆珠。那珠子拇指大小，色泽含瑞，光滑如镜，决非凡品之物。
忽尔连连摆手，同时道：“这，这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这等贵重之物，老朽二人何德何能，不好使……不好使……”
旁边慧德和尚也是微微一怔，不解师兄这等是何用意。‘檀泱珠’对于修道之人来说算不上昂贵珍品，但就此送给一凡人百姓，也大大折降其用途的。
慧真和尚见得众人这般模样，洒然一笑。却是豁然道：“天地万物，皆有定数。今日贫僧赠珠之举，亦乃命中注定。他日小施主如能有所惊鸿造化，又或者是命途附庸，自是天意一场。你我既然人海相遇，实乃缘分注定。老人家，莫再推辞，您且为小孙收下便是。”
那一个锐目之间隐隐欲含了大气之态，浑然扑来。
老汉皱纹微颤，转念一想。又望了望其小孙，忽地，面容上的感激之色洋溢于表，眼看就是匍匐一跪，拜谢此人。
慧真和尚见此连忙阻止，疾呼道：“老人家，不可，不可。”
“老朽困苦一生，不少遭人溅踏，这贫富丑陋，也就认了。而今日得遇大师恩惠，实乃小孙之大福，大师这等功德善举，天地可鉴。老朽小孙二人定会铭记心底，日后老朽闭眼归墟，亦可笑别人间，大师请受老朽掏心一拜。”
老汉语气之中带着激动，很是虔诚的姿态。言毕后即刻拱着双手，弯下苍老的身子深深一揖。
慧真和尚本有意阻止，但转念一想。也就接其这虔诚的礼意了。
彼时又喧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待老人颤颤然接过那‘檀泱珠’，又细细收好之后。慧真慨然一笑，面含温蔼望向那孩童，问了一句：“小施主，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孩童抬首，日光下的眼睛无比清澈，嫩着声回了一句。
“大师叔叔，我叫边云。”
※※※※※※
时值冬日，多有寒意。
相比修道之人，凡人躯体自是出于劣势。生老病死，岁数寿命无一不可言喻。
长生不死，人人梦寐。但那等飘渺无迹之事，岂是灵长动物所轻易参透又能偷窥明悟的。对比长生之事，人类子民还是趋向祈求身体安康，无风无浪来得实在一些。而这一日无疑是他们最好的遂愿之日，白云寺名动天下，以佛道自居，其口碑比之其他的修真门派还是有云泥之别的。
此刻罗汉殿依然人头颤动，香火融融，一片鼎盛景象。几十里宽的广场，说来也不少下数万人。十八个青铜制的炉鼎，一字排开。每一个都需要十一二个汉子张开手臂才能环抱得过来，而那炉鼎之内，此时香梗烛宝，已然堆放满满。
一阵清风吹来，灰雾青烟随之飘散，悄然而去。
……
慧真慧德二人伫立于罗汉殿出口处，待那一老一少的身影慢慢走过转弯的路口。不多时，就再无影踪。
二人无言，只有头顶浮云几朵。衬托蔚蓝的天，相伴瑞鹤低鸣。
竟是好一幅天地绝画。
“师兄，慧德不解，刚才你为那孩子把脉之时，可是看到了什么？”
良久，还是慧德和尚忍不住开口问道。
但见此刻慧真和尚脸色平静，阖目不语，丝毫看不出其心中波澜。
须臾，他索然一站。正色道：“那孩子，身怀‘隐灵根’！”
慧德和尚一惊。
“修道之人都明白，这‘隐灵根’何其难寻。修道者其成就往往就是看这灵根资质，除了金、木、水、火、土、五行灵根，其次就是风、雨、雷、电、四大灵根。再有一种，就是这千千万人挑一的‘隐灵根’。”
“祖师爷留落佛道至宝『天地经』，其灵质篇就有所记载，这‘隐灵根’世间少有。但偏偏是，即便是有，这‘隐灵根’的修炼之途又是极其艰难险阻，身具此灵根者，没有天大造化际遇，没有海量灵药辅助，也极其难以突破修炼的桎梏。到头来，亦会成为一介废弃之物。”
“只是，一旦修道有成……”
“传闻一千年前，万灵大地南边的天蒙洲一门修真世家，就有此‘隐灵根’者现世。其家族众人决议，即便耗尽整个家族的底积，也要辅助其修炼成功。结果，那人在桎梏处暴毙，最后赔上整个家族先人留落的基根。此后这家族便没落于世间，再无其闻。这个中的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
慧德和尚怔怔出神，默然听得师兄媚媚道来。那话中的惊语，在心头不断萦绕，竟让其汗水涔涔而下。
万不曾想到，那孩子，竟是这等资质！但转念一想，却又是重重一声叹息。
“那孩子……可惜了啊……”
待其喘息稍定，忽尔又想到了什么，接着问：“那师兄，刚才为何又摊开那孩子的手掌？”
慧真和尚一动，庄严的脸上又开始动起容来。有火热，有复杂，亦含着一丝隐忍的锐利。
却并没有即刻回答就师弟的提问，而是举目抬首，将视线落在了遥远之处。
深深，深深地望向那无限辽阔又无限空旷的苍穹。
“早年我在外游历之时，在蛮荒世界无意得见‘天书’残卷。其中，就有这样的记载：逆道者，一逆天，二逆地，三逆万物。逆鳞者，天地不容，逆纹者，不容天地。”
“那孩子……逆纹！”
那一刻，苍穹的尽头，仿佛瞬间徒然一暗。其风卷残云，闪电游走，惊雷疯狂地炸响。
而那无尽的黑暗，欲铺天盖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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