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思念
黑夜，环盖整个世界。
苍穹之上，冷月高悬，伴随满天繁星，洒落淡淡的光华。
堕魔谷，深如渊海，在那一片极大极瀚的古老森林里，巨木参天，随着冽风不停地摇摆着。在此起彼伏之间，永无止息，如同一个个傲然耸立的幽灵巨人，于千百年来，日复一日，静悄悄地守护着这一片神秘的天地。
此刻，在一棵长满锋利树刺的植物上，一位满身是血，呼气紊乱的小小少年，凄然躺在其中。
藉着林间细碎而摇晃的光影，遁眼望去，他几如一头性命垂危的柔弱小兽，又仿佛那断壁绝崖里的孤单小草，艰难而无所畏惧。
那极犟的人儿啊，脸上竟是一片的坚韧。
夜风冰寒，低切而过，黑暗之中，传来欢快的虫鸣。
所幸的是，这棵长满利刺的刺魂树，那些利刺只分布在树躯之中，到了上面的分岔处，就止步不前。
没有人知道，他忍受了多大的磨砺与痛楚，才攀爬上去。
幽深，静谧，又神秘的森林，仿佛蛰伏在黑暗里的庞然大物，难测而可怖。
彼时边云安安静静地躺在树床上，一动也不动，亦不敢就此睡去。他强睁着眼眸，等待呼吸缓和少许，才寒颤着松开那一直按在胸口上的手。然后，又强忍着激烈的痛楚，迅速脱掉一件外层上的衣衫，再将其紧紧贴按在伤口处。
如此，约莫过去了半刻钟，总算感觉不到血液再往外流出，这才又慢慢地松开麻木不仁的手。
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些许。
深深地吸上一口气……
此刻他心悸奔腾，实在不知能会不会命绝于此，难渡险滩。
心思至此，不觉绝望难抑，心神悲凉。
只是转念一想，大仇未得报，耻辱亦未雪，其眼眶之中，不禁又涌上一层凶戾。
神色时而煞白，时而赤红。
于是，这又吃痛地将身子向前移开一点，将按在伤口处的衣衫绕过身后，再拉扯至身前。
如此这般粗粗地，再多包扎了一圈。
颓然靠在树床上，困倦如潮水一样凶猛来袭。他的眼皮很重很重，可能是因为体力过度透支，亦因为失血太多。只是无论哪一种，几都让其生不如死，殆尽不堪，很想很想就此而睡去。
他不能，亦不敢。
于是又等眼睛完完全全地适应了黑暗之后，这才转过头，凝神往附近扫望而去……
只见满树的养魂果，挂在枝头。
唾沫适时翻滚，肚子同时传来饥饿之意。
边云苦笑一声。
于是又忍着剧痛移动身子，再伸过手去，堪堪拽住了一根树枝，再将其拉拢过来，然后把上面的养魂果摘了下来。
望着入手沉甸甸的果实，犹豫了片刻。
只是下一刻，便张口咬就了下去……
鲜甜多汁，入口即融。那种熟悉的，又凉飕飕的感觉随之而来，与之前一模一样。在养魂果完全滑下肚子之后，他的毛孔须发，皆尽数张开，一股饱满又神驰的感觉快速而疯狂地游遍全身。
顿时就让他舒坦了许多。
边云不曾注意到，他身体里面，有一根极小极小的小骨头。那根小骨头在此刻又轻轻地转动了起来，将肚子里那养魂果所飘出的黑色烟雾，尽数吸去。只不消片刻，便吸收干净。
小骨头似有灵性，慢慢转动着，待黑色烟雾如数消灭后，又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对这一切自然是毫无察觉，只是感到吃下这青色的果子后，整个人会传来一股精神饱满的感觉，也能为其褪去那么一丝丝的痛楚，让其好受一些。于是眼下也抱着不做饿死鬼的打算，继而翻过身去，藉着朦胧光亮又摘了好几个过来。
一口咬下，不让精华漏掉，只粗嚼几下便吞了下去。
同样骇人的感觉，随之而来……
然而，他体内的小骨头，像旱田遇上了甘露般，疯狂地转动起来。它似乎很兴奋，将肚子里那些源源不断的黑色烟雾，尽数吸收掉。又在良久之后，见烟雾完全吸收殆尽，这才失去了活力，慢慢停了下来。
望去竟然壮大了那么一点点……
良久，边云感觉到疼痛褪去了许多，面上终于露出舒坦之色。
“这果子……妙极……亦大为诡异……”
“反正不是毒物，岂能白白饿死于深山老林……？”
此刻心底虽还有狐疑顾虑，却也不禁在暗忖之下赞叹了一声。
也只有在死亡边缘数度徘徊过的人，才有这种兵行险着又剑走偏锋的大胆行径罢。
“……”
夜风低切，有寒入骨髓之感，边云本就体缠阴气，病疾在身。倘若不是那慧真和尚好心赠他檀泱珠，此刻，或许他早已被阴病寒了心神，蚀了血肉。
于是在冷风掠过，又打了个激灵之后，便往脖子处摸去……
将檀泱珠抓在手上，然后举起，在黑暗之中细细凝视着它。檀泱珠的珠身此刻已被劈出一道口子，望去难看之极，几像在光滑的皮肤上割出一条突兀的伤疤一样，美中不足，丑陋不堪。
“我会将你修复的……”
“总有一天，那伤你人，会为此而付出代价……”
“……”
夜霭昭然，虫鸣幽幽，伴随枝叶“沙沙”的响动，在黑暗之中，交响出夜的低语。
边云拿着那已受了损并为自己挡下致命一击的檀泱珠，感激之下，又努力不让自己激动起来。似乎那些滔天仇恨，已然和血肉连在了一起。深深地，深深地流淌在他小小的身体里面。
放下檀泱珠，又往衣衫里层摸索而去。
片刻，两截被劈断的土烟杆便静悄悄地躺在其手中。
空气中，飘来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彼时夜色萧索，那些烟草味便迅即地扩散在空气中，像盛开又快速凋零的芬芳，只剩意犹未尽……亦如同记忆里的城堡，在光阴的流逝当中，残缺而零碎……
最后也会不见踪影。
“爷爷……”
有那么一刻，他一双眸子，涌来层层的责备，绝望，不甘，凶煞，还有无止尽的思念……这些庞大而浩荡的思绪，像一团熊熊焚烧的猛火，瞬间就将其吞没。又好像是被困锁了千亿万年的猛兽，在地狱之下，踏在遍地头颅之上，几欲让他疯狂……
……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这所有激烈的澎湃的汹涌的滔天恨意，硬生生被其慢慢地，慢慢地平伏了下来。
最后压在心底。
“爷爷……”
他再度轻轻一声叫唤，似呢喃，如轻诉，又恍惚在冰原里燃起的微弱火种，让他感知温暖的炽热。
只是那声呼唤，在黑暗里不过回荡了片刻，便被夜风吹散而去。
他思未尽，忆未深，于是又像拥抱挚爱的人，把那两截土烟杆放至鼻端。旋即，一股淡淡的，淡淡的烟草味道便飘入到他的鼻孔，滑过喉咙，渲染着他的知感，漫过记忆。然后，然后直接而干脆地抵达到他的心脏与肺腑……
他那惨白而凄凉的脸上，不知在何时，已经流下两行滚烫的眼泪。
……
是不是你？那无从触摸的人……
……
须臾。
边云睁开了眼睛。
一双平静无澜的眼睛！
“呼……”
轻轻拂去脸颊上的冰凉液体，清醒过来之后，几如一饱含世事的沧桑之人。渐渐地，显露出一股沉稳与冷静。
他便知罢，迷失在这样渺无人烟又危机四伏的荒野里，一不小心，将逃性命之祸。而这所有的磨砺苦难亦让其明白，想要报仇，即要强大。想要强大，便要艰难而谨慎地活下去。
于是在平伏思绪后，边云便往附近望去，细细搜察起来。
然而，彼时除了幽幽的虫鸣与低切风声之外，这座漆黑深幽的古老森林，似乎再无其它事物。夜间亦不知会蹿出些什么样的山精魅怪与凶猛妖兽，这无从设想。但经历这两天的厄途，其胆子亦变大了许多，不至于像个七岁小儿般吓得瑟瑟发抖。
左思右想之后，边云决定先将那根青藤收上来，然后将其捆绑在他现在身处的这几根树枝上。
这样他在夜晚歇息之时，不必担心会在入睡时掉至地下。
……
折腾了半响之后，一切按所想的安置好。望着青藤粗粗缠绕着整个身体，边云便再无动作，安静地躺在树床上。像只孤零零的小鸟，卷缩成一团。他很冷，却无可供保暖的衣物，亦只能在心底暗暗祈求白天能够快点到来。
所幸这棵刺魂树长满了锋利的树刺，能够让其安然入睡。不然，若是半夜里来了头野兽，再爬到树上，那当真是命不保矣。
许是倦意一直被他强压着，直到此刻，在放松了身心之后，一股疯狂而磅礴的疲惫便迅猛撞击过来。
轻轻将手放至衣衫某处，感知那两截土烟杆传来的微微质感。
夜色深厚，再过不多时，他的眼皮便就此闭上了。
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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